21世紀初,10塊錢的快剪店從日本引入新加坡,一些男士對此顛覆傳統的新時尚躍躍欲試。如今EC House、QB House和Kcuts男女理發室不下百家。 傳統男士理發“全餐”費時一個多鍾頭,包括理發、洗頭、挖耳孔、修鼻毛、刮胡子、敷臉和肩膀按摩;印度人理發店不碰耳朵、鼻子,以獨門絕活“松頸肩古法”取勝。當代快剪店只需10分鍾,講究清潔衛生,除了剪發其他一概不受理,疫情下迫使傳統男士理發業走向末路。
紅燈碼頭對面阿卡夫樓(The Arcade)南都理發室受點名爲“軍指定”理發店。前排左三爲廖清醒。(廖元虎提供照片)
福州理發師的剃頭刀
新加坡獨立前,華人理發業主要由海南人、廣東人、興化人和福州人包辦。當時曾經流行過“福州男人三把刀”的說法:火頭將軍的廚刀、裁縫師的剪刀、理發師的剃頭刀。
通過80多歲的廖元虎(退休建築師)追述父親廖清醒的經曆、錄音和舊報章,可從男士理發業的視窗重溫時代的印迹。
廖清醒生長于中國的軍閥年代, 19歲從福州乘船到廈門,轉搭輪船來到“多數是牛車、馬車和人力車”的新加坡。
不是每個拿著剃頭刀的福州師傅都是帶藝下南洋的,修剪男人頭的要求不高,手穩是重要關鍵。廖清醒跟許多昔日的理發師一樣,自學一個星期便連闖三關出師:第一關將汽水瓶當人頭,練到剪刀不會剪到梳子,梳子不會碰到玻璃瓶;第二關將剪刀伸入玻璃瓶內,沿著瓶口邊緣練習修剪的動作;第三關掌握剃頭刀的技藝,爲自己剃腳毛當實習,以皮膚不起紅斑或流血爲准。
二戰前後的變化
1939年3月12日“星華理發公會開幕典禮攝影紀念”。箭頭處的標語爲 “不妥協,不投降,努力收回一切淪陷的中華土地,實現民族解放”。
20世紀初,廣東人和福建人已成立自己的理發公會。由于理發店老板也是打工仔,因此理發公會是個老板與工人的聯合組織。
南洋華僑籌赈祖國難民總會成立約半年後,海南人創建開放給各籍貫人士的星華理發公會。南天酒樓外拍攝的紀念照,可看到“不妥協,不投降,努力收回一切淪陷的中華土地,實現民族解放”的標語,可見理發師跟當時的新加坡華人一樣義憤填胸,沒齒難忘國仇家恨。
新加坡易名昭南市後,軍政府命令理發公會發動複工。軍政府挑選規模與衛生條件較好的爲“軍指定”理發店,廖清醒設于紅燈碼頭對面阿卡夫樓(The Arcade)的南都理發室受到“欽點”。軍指定理發店有許多日本兵光顧,這些軍人被調派到其他戰區後變得門可羅雀,本地人始終不越雷池半步。
二戰結束,馬來亞人民抗日軍回到新加坡,其中不乏理發出身的遊擊隊員。他們在公會舉足輕重,通過兩項重要改革來改善理發師的待遇:首先是調整營業時間,從早上7時至下午5時,縮短4個小時;此外每個星期休息一天,比之前只有農曆新年休假好多了。薪酬方面以收入對分來取代月薪制,考慮到老板必須包房租、水電和理發工具,老板與員工以三七對分,設備差的理發店二八對分,老板提供夥食則五五分帳。
1948年新馬實行緊急法令,工友與雇主的聯合公會被令解散。廖清醒參加的福建理發公會改爲純雇主的新加坡理發業公會,他擔任領導的時候經常“不務正業”,開會,爲業者訂立行規,解決勞資糾紛等的時間多過拿起剃頭刀。
競爭手法出奇制勝
激烈競爭下,一些業主通過少女理發師來吸引顧客,廖元虎的姐姐十五六歲的時候,手上的利剪已揮灑自如,成爲好些熟客的指定理發師。根據1949年《海峽時報》報道,新加坡約2000名理發師中,年輕女性占三分一。話說回來,二戰改變許多舊觀念,女性開始邁入職場,美發、化妝、裁縫、警隊、學校、辦公樓、樹膠廠等都吸引不少新時代女性。
上世紀50年代勞資對抗時期,理發師跟老板的協議談不攏時,最常采用怠工策略,八方工友鼎力支援,輪流擠在店裏抽煙聊天。老板做不成生意,只好回到談判桌。
有些會員違反行規,自行減價來吸引顧客,公會屢勸不聽後聘請私會黨代勞,馬上立竿見影。
理發師與舞女聯手籌赈
左起:梁賽珍、梁賽珠、梁賽珊三姐妹
籌赈抗日的年代,廖清醒跟惹蘭勿刹一帶的理發師組織中國民族複興青年團,發動年輕人賣花,晚間各自行動,懲戒賣日貨的“漢奸”。
他也是總部設在福士路(Foch Road)店屋的第二特別區籌赈分會的要員之一,跟舞女協會合作籌款。由于該區有新世界舞女和帶著明星光環的梁賽珍、梁賽珠兩姐妹助陣,成績特別亮眼。
梁家姐妹昵稱“上海妹”,姐姐梁賽珍跟阮玲玉同時走紅上海影壇。梁賽珠在姐姐引薦下,演出聯華公司制作的《四姊妹》踏入影藝圈。
中日戰爭爆發後,姐妹倆逃到香港,應聘來新世界舞廳當舞女,跟星洲舞女協會主席,也是新世界舞廳的台柱黃鳳儀,以及其他舞女如陳玉蘭、花玉蘭等籌赈募捐,方式包括報效舞票和拍賣首飾,在新加坡、槟城、吉隆坡等地義演粵劇和京劇等。
這群昔日在三大世界伴舞,“改變依賴之柔腸,不愧爲時代婦女”受到南僑總會代主席陳延謙公開表揚。
梁賽珠、吳楚帆和盧敦在香港合演的愛國電影《戰雲情淚》,幾經波折後獲准在新加坡的華僑(小坡)和光榮戲院(快樂世界),以及邵氏院線的東方(大坡)和大西洋戲院(大世界)上映,提升爲籌赈吸金的人氣。
新加坡淪陷後,籌赈會的要員成爲檢證的對象,廖清醒被關在梧槽河畔的松林板廠。三天後,他利用憲兵怕傳染病的心理,撐扶著奄奄一息,被整團蒼蠅窩在發炎的傷口上的戰友僥幸逃脫。至于最後一艘運載婦幼開往澳洲的輪船“帝國之星號”,被手持槍械的逃兵強占,梁家姐妹只好四處躲藏,熬過昭南歲月。
二戰結束的曙光終于到來,梁賽珠參與星華孤兒院慈善事業,梁賽珍擔任南天酒樓龍鳳舞宮領班。大時代洪流中,並肩援中抗日的理發師和新世界舞女都沒忘記對方。
文:李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