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9年年中起,這波蝗蟲先是在中東爆發,接著又于年底進入東非,近日更已禍及巴基斯坦與印度,距離中國可謂咫尺之遙。
自打有曆史以來,人類便屢受此疫困擾,其雖無涉病原體,卻每每引爆饑荒,甚至催生鼠疫,最後導致大規模勞動力流失,進而重挫經濟。這場災難宛如枯枝上的野火,猛然竄出,便要燎原,即便其根源只是人類一掌就能拍死的小生物:蝗蟲。
小小蝗蟲何以致命
2019年年中時,也門當地迸現大量沙漠蝗蟲,聯合國糧農組織便預警東非各國,慎防蝗災;然而12月後,預言不幸成真,蝗群飛抵東非,蠶食千裏的行軍路由此而始,吉布提、厄立特裏亞、埃塞俄比亞、肯尼亞、索馬裏、南蘇丹、蘇丹和烏幹達等國接連受害。埃塞俄比亞航空更于1月9日遭遇「蝗擊」,在由吉布提飛往埃塞俄比亞的路上,先後被兩大團蝗群包圍,導致視線受阻無法降落,最後只好轉飛另一機場,帶著點點機身蝗班,灰頭土臉地降落。
據聯合國糧農組織估算,肯尼亞、埃塞俄比亞、索馬裏爲此次受災最重的東非國家,三國境內的蝗蟲總數剛開始只有3600億只,現已突破4000億大關,數萬公頃農田不見青苗,唯余赤土,堪稱近70年來最嚴重蝗災。而沙漠蝗蟲的生命周期一般爲3個月,換句話說,其可以在極短時間內繁衍下一代,而隨著無數小蝗蟲破卵而出,其數量也呈指數式增長:3個月後增加20倍,6個月後增加400倍,9個月後增加了8000倍,例如此次蝗災規模與前年相比,足足多了6400萬。
而蝗災的最關鍵原因,在于氣候變遷導致蝗蟲原生地的糧食減産,故其只好在啃盡一切後,成群遷徙;且只要跟對風,蝗群一天能飛150公裏,又能吃下與體重相等的食物,加總起來,一個大規模蝗群約能啃掉全肯尼亞一天的口糧,蝗災因而成形。
但蝗災真正可怕之處,在于饑荒之後的連鎖反應。古時的蝗災先是帶來遍野餓莩,接著讓饑民屍身化爲溫疫大本營,引出鼠疫等傳染病,尤其蝗蟲本身就是老鼠的進食對象,鼠群數量暴增,鼠疫自然肆虐得更厲害。此外蝗災在古代更被視爲君主失德的天罰,故而千萬蝗蟲過境後,不僅農作遭殃,就連當權者的執政正當性也被啃食得傷痕累累。
到了農業生産科技化的近代,蝗災仍是令人頭痛的存在。例如肯尼亞本身就有族群沖突,蝗災過後,牧民們往往要舉家遷徙,尋找新的草場,而這段穿越牧場、草場與領地的過程,往往會誘發不少族群火並;巴基斯坦則因蝗災波及棉花業,導致棉制品出口量大幅縮水,更讓數萬名靠紡紗和織布維生的工人叫苦連天,小農經濟體系更是危在旦夕。小小蝗蟲,聚在一起卻像潘多拉的盒子,只要開了條縫,苦難便伺機湧出。
中國的治蝗經驗
蝗災就像野火,倘若在火苗初發之際便受撲滅,還能抑制災情;但如果錯失下手的黃金時機,結果往往不堪設想。人類邁入現代化社會後,便越來越能應對蝗災的挑戰,透過一系列監控系統,在理想的情形下,科學家會在第一時間撲滅尚未成規模的蝗群,更能預測蝗蟲遷徙途徑,預警相關國家,讓人民撤出潛在受災區,接著派出飛機大規模噴灑針殺蟲劑。
由于喜馬拉雅山的阻隔,此次沙漠蝗災難以侵入中國
然而這次人類卻平白錯失最佳時機。原因在于,首發地也門正處于內戰之中,各方勢力忙著爭地盤,完全沒有余裕處理蝗災,于是蝗災便順理成章擴及東非;然而東非唯有肯尼亞有較強的中央治理能力,故能派出5架農用飛機噴灑化學藥品滅蝗,烏幹達則勉強派了出2架,其他如索馬裏等國,常年處在軍閥割據的狀態,自然只能認栽被屠。于是蝗蟲大軍一路壯大,如今飛抵印巴的蝗蟲數,已高達4000億只。
中國的農業基礎,恰好沿農牧交界的長城線發展,與蝗群分布十分類似-亞洲飛蝗和西藏飛蝗出沒于長城一線的西北半壁,而東亞飛蝗則活動于東南半壁,蝗災自然如影隨形。先民的抗蝗手法,大抵就是巡查、挖溝、撲捕、火燒、收買等策略,再加上祭祀等超自然途徑,例如華北地區流行八蠟廟或蟲王廟信仰,江南農民則多祭祀劉猛將廟苡驅蝗;隨著清代版圖擴張,中國內地的農耕文明逐漸嵌入長城一線的西北半壁,新疆也蓋起了五花八門的蝗神廟。
近代之後,蝗災未平,1943、1958年兩次大蝗災,仍是刻骨銘心,小蝗災則余波不斷,千禧年之後,仍有2000年的新疆大蝗災、2001年的河北蝗災、2012年的西北蝗災,來勢洶洶;但在此同時,中國治蝗的手段也多了起來,噴灑藥劑是其一,雖說成本低、顯效快,卻會破壞生態環境,例如其往往會將蝗蟲與天敵一起殺死,不僅打亂生物鏈,更會逼使蝗蟲的抗藥性逐代增強,長此以往,藥劑只能愈用愈重,形成惡性循環。
故而自80年代開始,中國便在新疆實驗「養雞滅蝗」之法。一來新疆田畝平廣,于生物滅蝗而言,可謂得天獨厚;二來新疆向來有養雞的傳統,故而科技人員能在已有的雞種中選出合適的,推薦給農戶,簽訂協議,農戶每滅一畝地蝗蟲,補貼3角錢。在蝗災不重的年份,光憑養雞滅蝗便可完成50%以上的滅蝗任務;在2000年新疆大蝗災時,中國更首次從浙江調來上萬只鴨,配上50萬只雞,執行滅蝗任務,收效頗大。
近來,除了生物滅蝗外,中國也已研發出真菌噴灑劑以及轉基因等技術,前者對環境影響較小,且能讓蝗蟲沾上後感染真菌,能有效抑制蝗群增生;後者則改動蝗蟲的基因序列,改變蝗蟲體內的多巴胺與嗅覺相關功能,使其無法判讀同伴發出的信息,自然就難以大規模移動。一帶一路計劃啓動後,中國已相繼將治蝗技術與經驗輸出至沿線國家,既是想敦睦友鄰,也有事先預防的考慮,畢竟2000年新疆大蝗災的根源,除了新疆本土的蝗蟲殘留基數外,哈薩克斯坦和俄羅斯未對本地蝗災采取措施,致使入秋後,大量羽化的蝗蟲遷入中國境內棲息産卵,也是原因之一。
此次蝗災的品種屬于沙漠蝗,與過往肆虐中國的飛蝗不同。沙漠蝗因地理與適應條件等因素,至今仍尚未在中國造成巨大災情,但由于其性喜高溫高濕,故往往會在緬甸、尼泊爾和印度等地擴散,有時不免就遷入雲南和藏南,成爲潛在破口。所幸中國邊境尚有昆侖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鎮守,沙漠蝗蟲往往難以越過高海拔的寒冷地帶,即便藏南和雲南同尼泊爾和緬甸毗鄰,沙漠蝗蟲有可能隨季風少量遷入,卻很難造成大規模危害。地形,也向來是中國的治蝗大將之一。
中國與蝗災相抗數千年,如今已可謂是沙場老將,氣定神閑,人民不會再因蝗災而餓殍滿道,也不再因饑荒而流離失所;對大自然而言,蝗災與病毒,或許不過就是因人類過度開發而起的自體免疫反應。到頭來,人類能否完全戰勝天災,或許已不是重點;重點在于,人類究竟學到了什麽,能否在下次天災到來時,遊刃有余的應對,既將災害降到最小,也與大自然和平共存,蝗災如此,病毒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