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疫情沖擊,預計2020年全球經濟將下滑5.2%,這將是二戰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
北美正在形成以墨西哥爲制造業基地的供應鏈;歐洲正在形成以東歐國家爲制造業基地的供應鏈;而東亞正在形成以東南亞和中、日、韓合作爲制造業基地的供應鏈
未來美歐再度陷入“滯脹”並非不可能
加強國內大循環一方面要給那些收入不高的人群賦能,提高他們的技能與收入,增強中國內部市場的消費能力,減少中國經濟對外部市場的依賴;另一方面要健全中國自主的産業鏈,在新的外循環裏,除了繼續開放外,中國還要考慮中國企業如何才能更好地“走出去”
文 | 丁一凡
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成爲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重要注腳。美歐等發達國家深陷疫情泥潭,醫療體系幾乎被摧垮,疫情一波接著一波襲來,感染率與死亡率均屢創新高。
發達國家采取的激進經濟政策雖然防止了短期的市場崩潰,但對經濟的中長期複蘇影響並不明顯,甚至可能埋下隱患。反之,世界經濟舞台上中國再度“一枝獨秀”,在全球經濟衰退的背景下顯得格外明顯。
美歐等國呼籲與中國“脫鈎”的聲音漸大,但實際效果並不明顯。中國必須穩住陣腳,沉著冷靜地按自身需求去發展、設計自己的國際發展戰略,而不必被美歐等國諸多的“小動作”所幹擾。
12月15日,日本東京,一名行人佩戴口罩出行
美歐等發達經濟體成“泥足巨人”
2020年疫情初起時,美歐國家沒有重視,以爲疫情會局限在中國或亞洲。它們的媒體采取了幸災樂禍的態度,聲稱疫情會變成中國的“切爾諾貝利”。它們的許多政府負責官員帶頭不戴口罩,聲稱那是“反科學”的做法,導致病毒迅速擴散。等到疫情已經大面積擴散時,他們才強制民衆戴口罩,但疫情已經失控,經濟也全面停滯。
世界銀行預測,受新冠肺炎疫情沖擊,2020年全球經濟將下滑5.2%,這將是二戰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
世界銀行預測,2020年美國經濟將收縮6.1%。另據法新社報道,今年歐元區經濟將萎縮9.1%,法國經濟可能萎縮約10%,而且要到2022年中期才能恢複到危機前的水平。預計到2021年年中,法國的失業率將飙升至11.5%以上。同時,英國牛津經濟研究院首席經濟學家貝克表示,英國2020年GDP大概會萎縮8%,2021年底前都難以恢複。在最壞情況下,英國GDP甚至可能大幅萎縮15%。歐洲經濟的發動機德國經濟也損失嚴重。德國工商總會預計,德國全年出口將至少下降15%。德國工業聯合會也預計,商品和服務出口將下降15%。美國的評級機構把日本國債調爲負面,認爲日本經濟將萎縮5%至6.1%。
此次疫情給發達經濟體造成的沖擊,是一個不同尋常的組合:疫情對經濟的供給側和需求側同時産生沖擊。工業生産受到影響,給供給側造成混亂,同時也限制了居民的消費支出。無論去商店購物,還是坐飛機旅遊,都屬于“危險行爲”。因此,盡管美聯儲及歐洲央行這些中央銀行很早就采取了措施,未雨綢缪,大幅下調利率,但央行的貨幣政策很難發揮強有力作用。
此外,全球主要央行因爲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的後續影響,貨幣政策幾乎用盡,沒有什麽回旋余地。歐洲央行早已開始實行負利率,美聯儲也把利率降爲了零並無限買入債券提供流動性。然而,這些貨幣政策除了人爲維持股市的水平外,對恢複實體經濟幾乎無能爲力。
美歐等發達經濟體應對疫情不力,恢複經濟遙遙無期,顯出一副“泥足巨人”的窘相。
疫情終結美歐新自由主義趨勢
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美歐等國不僅自己成爲新自由主義的信徒,還積極向世界推廣新自由主義的經濟政策。新自由主義以放松政府管制爲出發點,批判一切國家幹預,指責産業政策只會造成浪費和腐敗。然而,從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開始,新自由主義理論與政策在美歐等發達國家開始受到質疑。
國家幹預主義在美歐悄悄回歸,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經濟學界開始遠離新自由主義,爲國家幹預主義正名。
從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開始,包括此次疫情當中,西方經濟學界出現了一些放棄新自由主義,重新回歸國家幹預主義的聲音。與此同時,西方經濟學界爲産業政策辯護的聲音也偶可聽見。産業政策是政府利用特殊的政策來促進某些制造業發展的工具,其中包括一系列的優惠財政政策和貿易保護政策。
其實,從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以來,德國之所以在西方國家裏還能保持較強的經濟增長,很大程度上靠的是它的制造業優勢,而德國的制造業優勢很大程度上仍然靠的是産業政策。德國執行産業政策也靠國有企業這個“法寶”,比如德國的國家開發銀行就是執行産業政策的主要工具。
二是美歐國家都在不斷立法,一方面以“國家安全”爲由加強對外國直接投資的審查,另一方面制定法律,直接排斥外國企業對本國財政困難企業的兼並。
用立法來實行貿易保護主義是西方國家一貫的做法。但是,西方國家從輿論上給它戴上了一頂華麗的帽子:法治。美歐國家一直強調法律在治國中的作用,而且認爲只要通過程序立了法,這件事情就合法了,就可以名正言順、大張旗鼓地實行了。美歐在曆史上都有過“立惡法”的例子,現在面對疫情它們有可能再度使用這些過時的措施,不僅無助于解決自身的困難,還可能讓世界經濟陷入更加麻煩的境地。
三是用國家財政的力量,給陷入困境的企業提供資助,甚至把陷入困境的企業國有化。
疫情暴露出了美歐國家企業的弱點,有些企業很快面臨流動性枯竭和資不抵債的困境。當發展中國家遇到金融危機時,美歐等國家會通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等機構給發展中國家重組債務,條件是它們必須“變賣家産”,把許多國有資産賣給發達國家企業,然後再緊縮國家財政,省出錢來還債。這些做法不僅導致許多發展中國家當時就陷入更深的經濟危機,也使一些國家從此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再也走不出債務的陷阱。但是,遇到相同危機時,發達國家就可以通過開發銀行等機構,爲陷入困境的本國企業提供財政支持,幫助它們渡過難關。
這些措施似乎還不夠,歐洲國家的輿論已經在呼籲政府采取更加激進的措施來保護它們的企業了,要求政府出面把陷入困境的企業“國有化”,以保護關鍵的産業和領域不落入外國企業之手。
4月27日,波蘭波茲南,大衆汽車工廠的工人戴著口罩在車間工作
國家幹預主義可能使全球産業鏈重組
疫情暴發以來,中國不僅率先控制住了疫情,恢複了生産,還向全球許多國家輸送了大量它們急需的抗疫及防疫物資。雖然一些發展中國家對中國感激不盡,但美歐等國家的媒體和公共輿論卻對中國說三道四,指責中國利用“口罩外交”擴張自己的地緣政治影響力。
美歐國家的政治家們,特別是一些激進的議員大大誇張對中國的依賴,將其上升到國家安全受到威脅的高度,強烈要求政府采取行動,與中國“脫鈎”。
美歐日等發達經濟體的政府允諾對企業回遷提供財政補貼,要推動它們的企業與中國“脫鈎”,回歸本國市場。但是,在美歐疫情失控的情況下,資本並不偏向這些國家,反而加快了向中國的流動。
2020年,全球跨境投資大約下降40%,但來華的直接投資卻仍在增長。上半年,盡管疫情還在,新加坡對華投資增長7.9%,美國投資同比增長了6%,東盟國家投資增長了5.9%。其中,高技術服務實際使用外資增加了19.2%。這些數據說明,即使跨國公司被迫要分散投資風險,加大在中國以外地區投資,中國仍然是跨國公司離不開的市場,仍然是世界經濟中最有熱度的投資點。
無論如何,美歐等國家動用國家強制力幹預市場,已經脫掉了它們尊重市場經濟、保護私有産權的外衣。考慮到政府加強了幹預市場的新發展趨勢,未來美歐的跨國公司也許不得不重新考慮它們的跨國投資戰略與産業鏈設計。英國《經濟學人》雜志調查表明,全球經濟正在經曆一個大轉型,原來扁平的全球供應鏈正在向地區化發展。北美正在形成以墨西哥爲制造業基地的供應鏈;歐洲正在形成以東歐國家爲制造業基地的供應鏈;而東亞正在形成以東南亞和中、日、韓合作爲制造業基地的供應鏈。
然而,建設不同地區的供應鏈勢必要影響到投資效率,全球化帶來的好處會大打折扣,這只能憑空增加企業的負擔,影響到這些跨國企業的利潤,從而影響到這些企業的股票行情。美歐央行在疫情中有“濫發貨幣”的嫌疑,這些充足的流動性讓它們的資本市場還能在高位運行,盡管實體經濟在疫情的摧毀下已經在坍塌。未來,若美歐真要與中國“脫鈎”,它們獲得廉價工業制成品與半成品的機會會減少,構建新的供應鏈成本會增加,未來再度陷入“滯脹”並非不可能。
考慮到美歐等國家的疫情尚未結束,經濟複蘇遙遙無期,而這些國家又是中國的傳統出口市場,中國必須改變出口結構與經濟結構。中國“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正是爲了應對國際格局出現的這些變化。加強國內大循環一方面要給那些收入不高的人群賦能,提高他們的技能與收入,增強中國內部市場的消費能力,減少中國經濟對外部市場的依賴;另一方面要健全中國自主的産業鏈,比如通信設備生産中的各個環節,不能讓芯片等半導體元器件的供給完全掌握在外國制造商手裏,防止我們的産業受制于人。另外,只要中國有了自己加工關鍵零部件的能力,與美歐這些發達國家的企業談判時,就有了更多的討價還價的能力,它們就不可能漫天要價了。
中國加強外循環與內循環的相互連接,既可以利用開放來促進我們的內部改革,也可以更好地利用外部資源來加快我們的發展。過去,我們對外開放是對美歐日等發達國家企業的開放,是嵌入了這些發達國家企業主導的“經濟全球化”産業鏈中。未來,在新的外循環裏,除了繼續開放外,中國還要考慮中國企業如何才能更好地“走出去”,在海外市場上布局,引導國際社會推動新型全球化。我們需要加強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投資,分享中國工業化的成果,建立更加廣泛的“朋友圈”,形成以“中國制造”爲主導的産業鏈,建設好大後方以應對美國對中國長期的圍追堵截。□(作者爲中國世界經濟學會副會長、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世界發展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