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網上熱議《蕭條經濟學回歸》,于是我翻出了當年寫的被《It經理世界》刊登一篇書評:
治療“蕭條”的良方 ——評介《蕭條經濟學的回歸》
保羅·克魯格曼5年前曾經預言“亞洲經濟危機”,如今,他又向人們發出了“大蕭條”的警示。而且,以大師的真知灼見,針對當前世界性的經濟危機,他開出了簡單的“藥方”。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中,幾乎所有的經濟類雜志都提到了中國當前所出現的“通貨緊縮”現象。但是,大家衆說紛纭,令人莫衷一是。一些人依據典型的“凱恩斯理論”,提出的是現時中國政府所采取的增加國債發行量、擴大公共設施投資的做法;另一些人擔心中國會像日本那樣,雖然實施了“零利率”,但仍舊進入“流動性陷阱”的狀況;也有一些人提出的建議是減少稅收等等,當然還有其他的一些觀點。但總體而言,很難說已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良方。而且,幾乎所有的經濟學專著都沒有提及現時中國、日本、歐洲等廣大地區出現的通貨緊縮現象,更不用說探討解決方法了。因此,當得知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了保羅·克魯格曼著的《蕭條經濟學的回歸》(1999年8月)之後,我便迫不及待地找來此書細細研讀,想立即了解此書作者的立場和解決方法。
書中沒有公式,沒有難以理解的圖表,也沒有晦澀難懂的行話。克魯格曼認爲,避免枯燥無味的理論表白,去除經濟學家們經常使用的那種無人能懂的語言,對這本書表達思想是十分重要的。他說:“現時世界需要的是行動,爲了達致這種行動,我們必須將自己的思想轉化成大部分人能夠看的語言,而不只是經濟學博士的專利。”
克魯格曼寫道:當你理解和相信市場會令供給和需求平衡的原則後,你就會發現衰退是一件很特別的事。在經濟衰退時,特別是嚴重衰退時,你將會看到,到處都是供給,而需求卻無處可尋。爲什麽會缺乏需求呢?難道人們真的不想把他們的錢花掉嗎?
克魯格曼認爲,認識一個複雜系統的唯一方法是利用模型——將其簡單化到可以幫助你理解該體制如何運行的程度。爲了解釋上面的現象,他引用了瓊·斯威尼和理查德·斯威尼在1978年發表的文章《貨幣政策與大國會山保姆公司危機》中使用的模型。克魯格曼運用這個模型讓我非常容易地就理解了日本陷入“流動性陷阱”是什麽意思。其實,這個詞我已經耳聞目睹了多次,但一直不明白其含義,直到看到了此書。
根據這個模型的推演,可以得出的結論是:衰退主要是由于公衆作爲一個整體想儲蓄現金造成的(或者說,儲蓄多過投資),這一般都可以通過多印票券的方式(即在實際中多印鈔票),非常簡單地解決問題。
爲了正確分析經濟增長,克魯格曼引入了“全員要素生産率”的分析方法,它是一種間接計算技術進步的方法,利用殘差(即投入指數增長率和産出指數增長率之間的變化)來計算的。克魯格曼根據“全員要素生産率”方法得出這樣的結論:經濟的高增長必須伴隨著生産率的提高,否則這樣的經濟體是有問題的。
克魯格曼認爲,如果增長與生産率迅速提高之間的正常關聯失調,至少同時說明了兩個問題:一是這些經濟可能馬上有麻煩事發生;二是這些經濟在將來可能會面臨困境。一個顯著的例子是新加坡,通過極高的投資動員了比香港多得多得資源,但在增長方面並不快于香港。這意味著資源沒有被有效利用。
在談到日本時,克魯格曼認爲,日本經濟的失敗與它的成功一樣意義深遠。日本今天發生的既是一場悲劇,又是一種警示,經濟學家們用“增長型衰退”這個非常尴尬的詞語來描述日本經濟。增長型衰退指的是一個經濟體雖然成長,但不能夠充分利用其生産能力,所以越來越多的工人和機器設備被閑置。一般說來,增長型衰退很少見,因爲客觀經濟的繁榮和衰退都很明顯,表現爲經濟或者快速成長,或者明顯下降,但日本居然經曆了長達8年的增長型衰退。由于經濟增長水平長期處于生産能力之下,日本出現了新現象,即增長型衰退逐步演變爲“增長型蕭條”。克魯格曼再三表示,只要采取積極的貨幣擴張政策(多印鈔票),就可以解決問題。
克魯格曼說:“有時經濟出現問題,並非因爲我們的過錯而招致的懲罰,它只是一個技術問題——太多的人去追逐那些數量太少的票券。所以,要解決這個問題,再簡單不過了。”
一般認爲,對付衰退的標准答案是降低利率。可是,日本的利率已經降到了接近零的水平,但居然沒有效果。現在該怎麽辦?應付這種情況的經典答案是與凱恩斯的名字聯系在一起的,如果私人部門的支出不足以維持充分就業,公共部門的支出就必須填補剩下的空間,這就需要政府去借錢,然後將這筆錢投資于政府的公共項目。投資可以提供工作機會,更多的人就有消費意願和消費能力了,進而又可以進一步提供更多的工作……如此循環不已。美國就是采用第二次世界大戰這種大規模財政赤字公共工程的方式,徹底解決大蕭條問題的。實際上日本也已經嘗試過了。90年代初以來,日本出台了一系列財政刺激措施,政府舉債建造道路和橋梁,根本不管這些道路和橋梁是否有用,這些刺激措施,直接創造了工作機會,而且每次推行時,整體經濟在一段時間內都會明顯上升。但問題在于,這些項目沒有收到足夠而持續的效果。
根據模型分析,克魯格曼又得出這樣的結論:一個處在“流動陷阱”中的經濟體,需要預期性的通貨膨脹,即要人們認識到,在一個月後、一年後,他們現在持有的同等數量的貨幣能購買到的東西比現在要少。
但日本政府並沒有采取這種措施。克魯格曼認爲,那是因爲人們頭腦中根深蒂固的看法是追求物價穩定,鼓吹通貨膨脹會帶來事與願違的危險結局。然而,物價穩定重要性的理念不是出自實事求是的經濟學模型分析;恰恰相反,它出自普通經濟學教科書的一般分析。他說,當我們面對日本這種特殊情況的時候,采用通貨膨脹政策是自然不過的解決方法。通貨膨脹會減少儲蓄的吸引力,增加借貸的吸引力,刺激國內開支的增加;同時,它會令日元彙率下滑,令出口在世界市場上更有競爭力。所以,實施管理型通貨膨脹政策實際是降低日元彙率。只有堅持貶值,堅持通貨膨脹,日本經濟才有可能走出困境。
私人支出不足以利用現有的生産能力,越來越成爲世界大部分地區通向繁榮的障礙。但克服這一障礙的真正困難在于,太多有影響力的人不顧實際情況的變化,而堅持教條主義的經濟政策,也就是偏見,是那些盤踞在人們大腦中過時的教條。20年前,當大多數發達國家深受兩位數的通貨膨脹率之苦時,當不分青紅皂白的外彙管制成爲經濟扭曲和腐敗的主要原因時,追求價格的穩定和貨幣的可兌換性,當然可以將世界引向正確的方向。但是,我們已不生活在那個世界了。當接近或陷入“流動性陷阱“時,拒絕重新評價零通貨膨脹的正確性;當投資者對經濟崩潰的恐懼演變成爲自我強化過程時,拒絕考慮外彙管制,那就犯了將經濟政策的教條淩駕于現實之上的大忌了。
克魯格曼對中國也作了一些分析和評價。他認爲,中國政府充分認識到了風險,並通過大規模的公共支出來對付它們,這正是典型的“凱恩斯療法”。但中國仍然存在著危險,這種危險不在于中國經濟本身會崩潰,而在于當壓力逐步增大時中國會選擇貶值(這個判斷似乎是准確的,類似的觀點在一些媒體中有所體現,如1999年第11期《商界》中的文章《聚焦人民幣彙率》認爲,6個月內人民幣貶值的可能性很大。)。克魯格曼認爲,這不但會給中國自己帶來悲劇,也會威脅其他正在複蘇的亞洲經濟。
1999年第22期 《IT經理世界》吳智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