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李嘯天
《八佰》上映後,果不其然引來了大討論,褒貶皆有,贊損齊飛。
論觀影推薦,肯定是推薦大家去電影院去看一下的,絕對值得一張電影票錢。
但管虎是一個很牛皮的導演,對他的作品的評價,自然不能與新人導演比。所以,論批評,有很多。
本文單論《八佰》裏違背的幾個曆史事實,有些是刻意的,有些則是無意的,這些修改有的對電影效果算是有加持作用,畢竟電影不是紀錄片,但另外一些則實屬不該,屬于功課沒有做好就開拍了。
下面,就來說一下。
一、“八百壯士”的人數問題
至于“八百壯士”的具體人數,影片中是412人,其中包括收納的散兵爲16人。也即,國軍第三戰區第9集團軍第88師第262旅第524團第一營的官兵實際不到400人。
具體人數問題,實際上一直莫衷一是。不能就說管虎是錯誤的,但明顯不夠嚴謹。
我們都知道所謂的“八佰壯士”是孤軍當時對外的宣稱,是迷惑敵人的障眼法。具體多少人,都說是400左右,但具體人數,一直不太明確。
關于“八百壯士”的實際人數有以下幾種說法:452人、423人、420人、377人、397人。
那麽,究竟哪一個說法才是准確的呢?
“八百壯士”452人說,這一說法來自《辭海》。《辭海·八百壯士》稱是452名,這個應該是按照當時營的編制來算的,524 團第 1 營由一個機槍連、三個步兵連和一個迫擊炮排組成,編制滿員即爲452人。但實際上,當時壓根就沒有滿員,所以,權威的《辭海》指出的只是理想狀態,而非實際狀況。
423人說,這一說法來源不可考。據說來自于1938年根據八百壯士的事迹而拍攝的同名黑白電影《八百壯士》,但這部戰時的影片後來沒有被完整保存下來,已無法核實。而且,影片拍攝時是否進行有效核實,也猶未可知。不過這一說法流傳比較廣泛,至今多家報刊在報道時均用此數字。1975年台灣版《八百壯士》依舊采用這一數字。
420人說,這是一個比較客觀的說法。經學者考證,像1994年5月《鹹甯師專學報》中《八百壯士實有人數考》一文,文章指出:“‘八百壯士’實際人數爲420,在四行倉庫戰鬥中傷亡43人,從四行倉庫撤出時爲377人,撤退過程中,9人犧牲,13人負傷入院治療。”
420人說更權威的解釋,來自其最高指揮官謝晉元。在1937年11月2日,謝晉元在“孤軍營”( “八百壯士”進入租界時,立即被英軍勒令收繳武器。解除武裝後,又被羁留在膠州路星加坡路口(今余姚路)一塊15畝的空地裏,四周以鐵絲網圍困,派了“萬國商團”的白俄兵看守,上海市民稱此爲“孤軍營”)接受中外記者采訪時,證實“四行堆棧內,除有若幹沙袋外,並無如許屍體,我在內士軍,共爲420名,撤退時爲377人,其中除有十余名已殉難外,余者受傷入醫院治療中”。根據公共租界工部局檔案記載,並比較《新加坡路中國士兵拘禁營拘禁兵力實況清單》,10月31日進入孤軍營中的實際人數爲355人,謝晉元之後與工部局的書信中再次證實了這個數字。
因爲謝晉元的地位,他身爲當事人,對實際情況的掌握,由最初的320人,到最終的355人,應該接近于事實。
397人說,這一說法是戰爭的親曆者、“八百壯士”之一的楊根奎說的,他回憶說:“其實,我們進入四行倉庫並沒有800人,而是397人。聲稱800人是爲了壯軍威。”
另外的410人、377人說,來源皆無法考證。
綜上,無論哪種說法,皆無《八佰》一片中的412人的說法。不知道管虎何以采用此一說法,只能說,看起來他采用的好像是397的說法,然後加上了16位散兵,這樣才接近于412的算法。
二、湖北保安團到底啥樣子
稍微了解點曆史的人,或者稍微去搜索下資料,都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八百壯士”就是國軍第三戰區第9集團軍第88師第262旅第524團第一營,是一支正規軍,而且是精銳加強營。
《八佰》最讓人受不了的地方,在于故事的主角壓根不是第88師第524團第一營的將士,而是幾位最後時刻收容進來的散兵與逃兵,包括湖北保安團(端午及小湖北)、浙江保衛團(張譯)、東北軍士兵(姜武),以及其他部隊被打散的兵痞(王千源,影片中來自第33師,因爲他說在蘭州長大,應該是來自原西北軍宋哲元第3軍殘部,中原大戰後被收納入第33師,淞滬會戰前被編入第26軍,淞滬會戰期間負責防守蕰藻浜,表現出色。但蕰藻浜在嘉定,離四行倉庫很遠,王千源怎麽被攜裹進來四行倉庫,很難說得通,畢竟部隊被打散後應該向外圍走,而不是進城。大概率是管虎隨手用了一個番號,壓根沒做細節考證。畢竟,整片中未經細節考證的纰漏實在太多了)。
整部影片,《八佰》基本上以這些散兵的視角在講故事,曆史上的主角們只是面目不清的士兵們。
影片中,88師第524團第一營成建制地集體開進了四行倉庫,並在途中收納了16位遊兵散勇。
但實際上,當第三戰區決定要將國軍主力撤出上海時,各條戰線上的戰事依舊激烈進行中。524團第一營的士兵們正戰鬥狀態分散在陣地上,與敵對峙中。而他們的營長楊瑞符前往師部開會,並不在前線,沒有營長集中指揮的陣地,士兵更顯分散。
10月26日晚11時,第1營營長楊瑞符穿越火線,將師長孫元良的命令帶到團部,內容是令第524團新任中校團附謝晉元指揮第524團第1營死守四行倉庫,掩護主力部隊撤離上海。謝晉元之前是團參謀部主任,因中校團附黃永維重傷出缺,該職位遂由謝晉元補任。結果,剛剛上任團附,謝晉元即接到新任務,此時,他尚不知這個任務會讓他名垂千古。
27日淩晨0時20分,第524團團長韓憲元與中校團附謝晉元、少校團附上官志標、少校營長楊瑞符先後握手道別,隨後率團部人員撤離團部所在地上海北站。
謝晉元即著令第一營將士向四行倉庫集結,據少校營長楊瑞符的日記記載。此時他焦急萬分,因此時各連散布在火線上,並不在一處。謝晉元與楊瑞符商定,由謝帶傳令兵到四行倉庫接防,楊則趕赴前線將四個連的人收容後進駐倉庫。四行倉庫之前爲88師師部所在地,當謝晉元帶著傳令兵抵達,那裏只剩師參謀長張柏亭和幾名留守人員,張見前來接防的只有兩人,大爲憂慮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向謝晉元簡單交代幾句後率師部剩余人員渡河南去。
楊瑞符那邊也馬不停蹄地在兵荒馬亂中尋找自己部隊,忙得焦頭爛額,好在收容工作還算順利,他先找到了營部和1連所屬的第1、第2排,“我擔心謝團附著急,因命第1連之1、2排先往四行倉庫集合”。好在,隨後2連也趕到。至27日上午9時,第3連以及第1連第3排也陸續抵達倉庫報道,“因爲事先不知道本營有新任務,又很久找不到營長的位置,所以誤隨本團2、3營的隊伍撤走,幸好在路上遇著團部的人,得知本營留守四行倉庫”。這樣,差不多花了近9個小時,人員基本到齊,謝晉元與楊瑞符心裏才算松了口氣。
第一營共有四個連,包括三個步兵連與一個機槍連。他們就這樣陸續從火線上趕到了四行倉庫,壓根沒有時間與精力去收容散兵,更非《八佰》演的那樣成建制地邁著整齊的步伐開往四行倉庫。管虎想當然地認爲隊伍在途中會收納散兵,完全是沒由來的開腦洞,壓根不了解戰事進行中存在的現實。
大部隊撤退與第一營堅守是同一時間進行的,第一營連自己人快速收納起來,都成問題,怎麽有精力去管遊兵散勇們。而且,這些士兵也是直接趕往四行倉庫集合,這個過程中,與其他路過的部隊即使有照面,肯定也不會相互幹涉。遊兵散勇肯定存在,但他們存在著更大的機會跟隨大部隊一起撤離上海,而不是跟著趕到四行倉庫。即便散兵盲目撞進了四行倉庫,第一營也會將其趕開,而不是就地收納。
《八佰》的開頭即湖北保安團開進上海的情節,隨後他們被打散,然後被524團第一營收納。看起來煞有介事,但與曆史對比起來,明顯管虎望文生義了。
話多說開一點。524團第一營所在的第88師是國軍精銳,是三大德式裝備師之一。另外兩師分別是第87師及36師。三大師最初都來源于國民警衛隊。之前的1931年12月,蔣介石在內外壓力下宣布下野,他的警衛部隊自然也就失去了警衛師的榮耀頭銜,于是警衛第1師和第2師分別改稱第87師和第88師。第36師則由上述兩師補充旅共四個團基礎之上組建,與87、88師屬于孿生兄弟。是以,三大師都是國軍精銳中的精銳。524團第一營作爲其中的一部,自然也是國軍的精銳部隊。
《八佰》給人造成的感覺之一,就是“四行倉庫保衛戰”的守護軍是一幫殘兵敗將。這個嚴重與事實不符!德系裝備只有三個師,被拿到一部作爲留守,是需要勇氣的,變成遊兵散勇在守衛,性質完全變了。
至于影片中提到的湖北保安團,絕非影片展現的遊兵散勇。事實是,88師作爲打響淞滬會戰第一槍的部隊,在三個月激烈的攻防中,傷亡很大。等到最後接到命令留守四行倉庫時,88師最初的部隊已經傷亡了十之七八,已經經過了五次補充。具體到第524團,在進行第3次整補時,全團基本已經拼得差不多了,當時恰好湖北省保安第5團剛剛從湖北開進到上海,遂將該團整建制補充到第524團。按照一般的火線補充原則,對于補充部隊,士兵是全部都要,軍官則是任其去留。但是由于第524團的中下級軍官也傷亡十分慘重,因此對于保安第5團是按照建制全部接收,殘存的原524團老兵則多充任班排長。再具體到第一營,被補充進來的正好是湖北保安第5團第一營。
相對來說,保安團壓根就不是正規軍,只是地方保衛團,戰鬥素養較差,有的人甚至都不會打槍。但無論如何,《八佰》中的湖北保安團絕非遊兵散勇,不是被打散的部隊,而是整建制被88師接收的部隊,是88師的正規軍。而且,這些保安團被變爲正規軍,而且得到了全新的德式裝備,士氣是上漲的,這些新兵非常興奮,因爲自己得到了重視。全英進入四行倉庫之後,都很興奮,表演都很英勇。懂軍事的人都知道,真打起仗來,真正勇猛的其實是被調動其積極性的新兵,老兵則顯狡猾,更懂避禍。激情滿滿的新兵,打起來無所畏懼,非常可怕,老兵則不然。《八佰》爲了增加戲劇性,明顯弱化了守軍的英勇,說是爲了凸顯人性,其實是違背了軍事常識,違背了史實。
影片中歐豪飾演的端午,還是被抓壯丁抓來的,原本壓根不想參軍,這簡直是對湖北保安團的侮辱。實際上,湖北保安團在全國的保安團性質的隊伍裏,素質是一流的。當時湖北的軍事力量整體掌握在武漢剿總司令何成浚手中,而湖北省政府主席楊永泰又是“政學系”的大佬,他也很想自己掌握一支武裝力量。于是,在楊永泰的統籌下,湖北各地的保安團由省裏統一足額發放軍饷,輪流到武漢進行整訓,因此軍事素養不是正規軍也堪比正規軍。而且,民國時期著名的“漢陽造”,武器就來源于漢陽兵工廠,所以湖北保安團說是地方團練,其實作爲“政學系”的私兵,實力並不差。被補充進88師之後,盡管整體素質不如經過德國教練整訓出來的老兵,但戰鬥力並不差,看四行倉庫保衛戰期間的戰鬥效果就知道,殺敵不少,自己基本上沒有損耗。
《八佰》以遊兵散勇的視角展開講述“四行倉庫保衛戰”,整個就是“擰巴”的。這個視角的切入,大概是政治正確的要求,比較容易講故事,也比較容易通過審核。畢竟,全面突出國軍抗戰的形象,在當前的大環境中,是不被允許的。但是,從電影的角度,這種投機的行爲,並不值得被鼓勵,也不值得贊揚,不是一個藝術家應有的氣度。
對于湖北保安團,再多說一句。
1979年,湖北通城編寫縣志。在編寫“通城抗日史料”一節時,修志人員找到了一份民國時期的老檔案,名爲《通城縣抗戰史料》,編寫者爲民國時期的通城縣參議會,編寫時間爲1947年,也就是抗戰結束後的第三年。在這份史料中,有一份《參加上海四行守軍通城籍四十九壯士合傳》,並附有《通城縣參加上海四行孤軍四十九壯士姓名一覽表》。
結果,沿著這條線索,發現“四行倉庫保衛戰”的“八百壯士”中絕大多數爲鄂南子弟兵。其中,通城縣200余人、蒲圻縣(即今天的“赤壁市”)40余人、通山縣20余人、崇陽縣10余人。這些人組成的湖北保安團第5團第一營的主力,占據了第88師524團人數的80%左右。
三、三巨頭指揮體系
我們現在都知道“八百壯士”的最高指揮官是謝晉元團長。在查閱史料中,有可以看到具體指揮作戰的是其實是楊瑞符營長。謝晉元與楊瑞符就構成了“八佰壯士”的兩巨頭,一個負責全局性的統籌指揮,一個負責實際作戰,類似企業裏一個是董事長,一個是總經理。
《八佰》裏也是這樣的勾勒。但是,在看台灣版《八百壯士》時,在88師師長孫元良對524團第一營安排留守任務時,從部隊序列中連續點了三位人員的名字,分別是謝晉元、上官志標、楊瑞符,然後留下三人開會,安排任務。
在軍隊裏,是一個級別森嚴的組織,排名有非常嚴肅的意義,絕不會出錯。我看《八百壯士》看到這裏時,就驚了一下,這個上官志標是怎麽回事?何以排名排在了楊瑞符營長之上。趕緊查資料,發現他當時也是團附,與謝晉元在官階上是一致的。
也就是說,“八百壯士”的指揮體系,實際上是三巨頭,包括中校團附謝晉元、少校團附上官志標、少校營長楊瑞符。同級別看軍銜,謝晉元是實際上的老大,沒有問題。後來,國民政府于1937年11月7日頒授88師262旅524團中校團附謝晉元和524團1營少校營長楊瑞符青天白日勳章。身爲三巨頭之一的少校團附上官志標有些被忽略了。
(《八佰》俞灏明飾演的上官志標,戴眼鏡的形象其實接近楊瑞符。)
由于“八百壯士”的表現,國民政府下令所有參與者全部官升一級,又逢楊瑞符在撤離四行倉庫時受傷,離開部隊然後病死,上官志標就循例接任第88師524團團長。1945年抗戰勝利後,爲紀念在抗戰中犧牲的謝晉元,上官志標率領八百壯士余部在上海隆重安葬謝晉元團長。後任國民革命軍第三方面軍政治部第一科科長,1948年赴台灣,轉業任公務員,在台南縣政府兵役科任科長,後因公積勞成疾,病逝于任職內。整體上,由于上官志標做出的可資紀念的功業不太大,因此也就成了被忽略性的人物了。
《八佰》裏將上官志標的身份弄成了第一連連長,就是嚴重錯誤的了,屬于沒做好功課。明顯是在照搬百度百科。
但是,百度百科是民間資料,不能作爲官方權威,這個是學界的常識。最簡單來說,第88師是原國民警衛隊改編而成的,壓根不是粵軍。
當時的524團第一營,由于是國軍主力精銳部隊,屬于加強營,全員除營部外,共有四個連,三個步兵連,一個機槍連,外加一個迫擊炮排。(一般來說,一個常規營只有三個連。)
在“四行倉庫保衛戰”裏,整個指揮體系如下:
謝晉元,團附,陸軍中校
上官志標,團附,陸軍少校
楊瑞符,營長,陸軍少校
陶杏春,一連上尉連長
鄧英,二連上尉連長
石美豪,三連上尉連長
唐棣,三連上尉代理連長(石美浩受傷後任代理連長)
雷雄,機槍連上尉連長
這裏,有必要多說一點謝晉元團附與上官志標團附的區別,也即團附到底是一個什麽性質的官階。
曆史上,國軍部隊中有副團長、團附、團副,這三個稱呼經常把人搞得頭暈。這裏一並辨正一下。
先說副團長,這個比較好說。就是團級副職,至今也有這個官階,職權和地位都僅次于一把手的團長,而且一旦團長傷亡,順位第一繼任者就是副團長。而且副團長就是副團長,沒有什麽簡稱,副團長和團副根本是兩回事。副團長的軍銜一般都是上校或者中校,地位僅次于身爲上校的團長。
團副則是團長副官的簡稱,與副團長完全不相幹,地位也天差地別。所謂副官,其實就是貼身隨從,地位也就比馬弁高了那麽一點,形象一點說就是主官的跟班打雜的,爲了辦事方便才給了軍官的級別,通常也就是上尉、中尉級別。一般情況下,團副是不可能代行團長職權的,也很少有外放擔任營長、連長。
這裏,重點要說的是團附。“八百壯士”裏的謝晉元盡管都被稱爲謝團長,其實他只是一個團附,團副,也不是副團長。而且,上官志標也是團附。
團附,正式的稱呼是團部附員,團附是個簡稱。團附的“附”是有附屬于團長的意思,團附某種意義上說就是團部的高級工作人員,有點類似于現在職場上的行政助理。如果團長是董事長,團附就類似于董秘。董秘可不是一般的秘書,在整個董事會中的地位非常高。
團附,是一個很複雜的官職,它的職權很難說清楚,既不是像副團長這樣有一定明確權限的領導,也不像參謀或者秘書,更不是打雜的普通工作人員。有的時候,團附還負責訓練、教育和武器使用的教官。
團附,最早來源于北洋新軍。當時規定,每個團設一名中校團附,後來又增設一名少校團附。因爲那時軍事膨脹非常快,團附算是儲備幹部一樣,先有級別,跟隨作訓,增加經驗。
南方革命軍成立後,也仿效北洋軍制,在團一級設中校、少校團附各一名。北伐之後,國軍進行整軍,起初團一級是沒有副團長,但有團附。後來增設了副團長,但團附依然保留。
中校團附,和副團長軍銜相同,級別也一樣,但地位要比副團長低。只有在正副團長都傷亡無法行使職權時,中校團附因爲軍銜較高的緣故才能代行團長職權。更多時候,中校團附是在下屬營長出現傷亡,外放擔任營長。
所以,“八百壯士”堅守四行倉庫時,謝晉元身爲中校團附,被外放指揮一個營是很順理成章的。
至于上官志標所擔任的少校團附,軍銜低于副團長,地位相對來說就更低了,不要說在非常時候代行團長職務,就連外放擔任營長也不多見。由于“八百壯士”執行的是特殊任務,爲了加強領導,于是中校團附謝晉元與少校團隊上官志標全部被指派擔任留守第一營的領導,屬于極其少見的情況。
再有,就是謝晉元很長時間裏一直是88師524團的團參謀部主任,因中校團附黃永維重傷出缺,該職位遂由謝晉元補任。這一補任,就發生在執行任務的不幾天,屁股尚未坐熱。“四行倉庫保衛戰”共有四天,其實直到第二天,普通士兵才知道他們的首長是謝晉元。實際指揮他們作戰的,一直是楊瑞符營長。
民國時期,團一級不設團參謀長,旅一級才開始有參謀長的職務,團一級只有參謀主任。謝晉元就是524團參謀主任,實際上可以可以等同于參謀長,就是團長的首席幕僚,但地位上依次低于團長、副團長、團附。
加之,謝晉元早在第88師開進上海之前,已于1936年春天即先行抵達上海,率第二批偵察小組對駐紮在上海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兵營進行了偵察,並針對日軍海軍旗艦“出雲號”提出針對性的“鐵拳計劃”,予以重傷。身爲參謀官,謝晉元早年從國立廣東大學(今國立中山大學)畢業後,轉投入黃埔軍校第四期,與林 彪、張靈甫、胡琏、李彌等人是同學。無論是文化素養,還是軍事素養,以及他對上海的了解程度,身爲團附的謝晉元都擔當得起“八百壯士”的最高指揮官。
在“四行倉庫保衛戰”期間,謝晉元還做過一首詩:
勇敢殺敵八百兵,
抗敵豪情以詩鳴;
誰憐愛國千行淚,
說到倭奴氣不平。
無論氣勢,還是文字的文理,都顯露出謝晉元的才情來,絕非單純的一介武夫。
將謝團附稱爲謝團長,大抵是團附也算是團級幹部,籠統地稱爲謝團長,不嚴謹,但也說得過去。就像現在,一個省有七八位副省長,但大家交流起來,都是某省長,而不是某副省長。各級都是這樣的,自動將副字給省略了。稱呼者與被稱呼者都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叫開了也就習慣了。
而上官志標與楊瑞符則是從基層一步一步打上來的,屬于職業士兵,政治素養要低于謝晉元。對外影響力,也遠低于謝晉元,也是可以理解的。
四、“八佰壯士”大戰前集體洗澡是咋回事
《八佰》中,在日軍加強對四行倉庫的攻勢前,國軍將領知道即將面臨的激烈戰事,于是讓士兵們脫了軍裝,集體洗浴。在電影中,這一段落,拍攝的極具儀式感,有一種悲壯的情懷在裏面,非常好看。
現實情況是,不可能,壓根不存在!
實際上,四行倉庫作爲銀行修建的倉庫,外壁極其堅固。而且,524團第一營進入之前,又被88師作爲師部使用。裏面的戰略物資足夠,謝晉元後來在孤軍營中也提到,倉庫中的彈藥消耗不到1/10,糧草也足,如要堅守,支撐下來3年都沒太大問題。
具體負責修築工事的楊瑞符營長,在第一時間看到這座倉庫時,也頗感興奮:
“這座倉庫,真是一個‘天然堡壘’,儲存了幾千萬包糧食,第一、二、三層都是小麥雜糧之類,四層與五層是牛皮與絲繭,都是很有用處。一層至三層,我們作了三天就完全告成。將每個窗戶門口封閉了,南牆邊的麻包,推擠了五公尺厚,北邊各門口,築有十幾公尺厚,是從地板到屋頂。第四層因爲材料不夠,並爲引誘敵人多多消耗彈藥,實際我們無人住在第四層,第五層工事昨天已經完成,這層工事非常好,比敵人侵占的交通銀行倉庫高得多,我們完全可以控制敵人,敵人對我們沒有辦法。”
但是,楊瑞符沒有說的是,四行倉庫裏的水電情況。
至于照明,爲了防止敵人窺探,進駐倉庫的第一天,楊瑞符就下令打破了所有電燈。《八佰》中利用突然打開的電燈,讓侵入倉庫的日軍猝不及防,悉數擊斃,這是不合現實的。
夜間,守護的軍人只能靠煤油燈照明,來修築工事。煤油燈的好處在于,敵人即便遠遠發現燈光,也無法看清燈光周邊的情況。
日軍爲了圍困八百壯士,切斷了四行倉庫的自來水供應。導致倉庫守軍連基本洗漱飲水都出現困難。楊瑞符不得不下令將所有汙水小便都收集起來,妥善保存,以備消防之用。自然也沒有多余的水可以烹煮食物。自從自來水斷後,士兵們連續兩天持續作戰,卻無法補充水分,也無法進食熟飯。他們亟須食物和水的補給。
蘇州河對岸的民衆,抗日熱忱被激發起來之後,踴躍捐獻物資。民衆組織的後方辦事處,自開始辦公起,辦公室裏的電話鈴便絡繹不絕,“各式各樣的人一群一群地湧進來,各界的慰問品直接間接好像挑山倒海的滾滾而來,我簡直會想到將要開一家規模頂大的百貨公司。”品種琳琅滿目到駭人的地步,“飲料有啤酒、汽水、鮮橘汁、可口可樂,食品有光餅、面包、餅幹、饅頭、蛋糕、咖啡、糖、油焖筍、什錦菜、菠蘿蜜、水果、雞蛋、牛奶、鹽、糖……”,甚至還包括在當時價格不菲的魚肝油和白木耳。
捐助者也覆蓋了社會的各個階層,從商賈大戶到販夫走卒。有赤貧的老式店家的學徒,新式商店的店員,許多可愛的兒童與小姐,有闊人用銀行存款成批地購買,也有工人用自己的血汗錢買來。在捐助者中,甚至包括難民收容所裏的全體難民,他們發起了絕食一天的運動,將省下的糧食錢款捐贈給孤軍們。
由于職業軍人的表現就在眼皮底下,524團第一營將士的勇敢被隔河圍觀的民衆看得清清楚楚。這一狀況,客觀上改變了普通民衆對于軍人形象的認知。傳統中國,士兵這一職業一直以來被視爲低等人從事的賤業。所謂“丘八”就是對士兵的蔑稱。
淞滬會戰徹底改變了民衆對軍人這一職業的看法。民衆看著這些身穿制服的人爲了保衛家園沖鋒陷陣,與侵略者肉搏厮殺。尤其是那些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精銳德械式,他們奔赴戰場的威武雄姿令人傾倒。爲國家寸土必爭而不是爲搶奪地盤權勢的國家軍隊的正面形象,在抗戰初期被迅速塑造出來。
所以,《八佰》裏洗澡是不可能存在的。對岸群衆的情緒在影片裏也有一個轉變的過程,作爲影片這樣表現,當然沒有問題。其實,對岸的群衆早已經過了三個月的淞滬會戰,這種轉變已經發生了。一旦他們知道四行倉庫裏尚有中國軍隊時,第一時間就紛紛捐助了。
之所以守軍幹渴了兩天,是由于通訊的不暢,外部不知道守軍們缺的是什麽。一旦明白後,一切就順暢了。
“四行倉庫保衛戰”的實際意義,並沒有多大,蔣介石想利用此戰吸引國聯關注,制裁日軍的目的並沒有實現。但客觀效果,還是出來了,就是激起了民族團結的情緒,爲中華民族英勇抵禦外辱,樹立了豐碑。
五、楊惠敏送旗是不是遊過去的
至于這一點,不能全怪管虎。畢竟,在楊惠敏送旗完成,通過蘇州河遊回對岸時,各大報刊第一時間的報道,都是她是同樣是從蘇州河上遊過去送旗的。
但實際上,她是從陸路上爬過去的。
那麽,遊泳這個說法到底怎麽來的呢?
524團第一營所在的第88師師長孫元良,一直活到了2007年,屬于高壽。
在孫元良的回憶錄《億萬光年中的一瞬》裏,有一段楊惠敏有關送旗的口述:
“到了晚上,我脫下童子軍制服,將一面大國旗緊緊地纏在身上,再罩上制服。夜空是黝黑的,有英國兵走動的影子。馬路對面的四行倉庫像一個巨人,俯視著我。我觀察了一下地形,若是溜過馬路,勢必要被左右的英國警戒兵發現,把我作爲槍靶子。過了馬路,四行倉庫有重重鐵絲網圍著,只有沿著鐵絲網工事爬到缺口處,再從窗子爬進去。移動是要冒險的,我臥到地上,爬過馬路。不久,槍炮聲沉寂下去,我又開始慢慢爬,終于到了東側的樓下。謝晉元團長,楊瑞符營長早有消息,知道我要來獻旗,他們都在等候我。”
這等于是,楊惠敏親口述說自己是“爬”過去的,而不是“遊”過去的。
再來看下謝晉元之子謝繼民的說法。謝繼民曾采訪過“八百壯士”其中一位,還原了曆史現場:
“西藏路是中間一條鐵絲網,半條馬路是中國界,半條馬路是租界,她在租界那個地方喊了一個多小時。她喊我要到你們倉庫裏來,跟你們一起打日本人。第四連的連長雷雄報告了這件事。我父親跟他講,叫她回去,他說我們打仗要一個小姑娘來湊熱鬧幹什麽。那個戰士回憶他說,她不停地在那裏喊,喊了一個多小時,不讓她過去以後,她說你們需要什麽,然後又報告我父親,我父親跟他講,這樣吧,你叫她送一面國旗,她再回去,從陸路,在天亮以前把一面國旗送過來。爲什麽要說遊泳?因爲不想日本人找租界的麻煩,對外她就說我是遊泳過去的。”
這什麽意思,就是指明當初對外宣稱是“遊”過去的,與400人對外宣稱是800人性質是一樣的,就是爲了聲勢,爲了保護作用。
孫元良特意在回憶錄裏轉述楊惠敏寫下的文章:曙色微茫中,平台上站了一二十個人,都莊重地舉手向國旗敬禮。沒有音樂,沒有排場,只有一兩聲冷槍響,但那神聖而肅穆的氣氛,單純而悲壯的場面卻是感人至深的。
無論是《八佰》,還是台版的《八百壯士》,有關升國旗的一段,都非煽情,拍攝的極爲雄壯。實際上,都與曆史不符。不過,電影畢竟不是紀錄片,沒有必要還原真實情況,能夠好看就好。遊泳自然比爬行更好看一些。
甚至,在台灣版裏,秋冬時分拍攝遊河戲份時,林青霞還重病一場,更具戲劇性。
六、謝晉元在撤退時是否受傷
本文字數已經夠多了,此處就簡略一點。
《八佰》裏,在最後撤離時,謝晉元在橋上英勇負傷。其實,曆史場景中,撤離還是相對順利的。
在首批撤離的士兵過橋時,大部分人都從工事上攜帶了沙包,邊撤邊快速搭建了簡易工事,爲後面士兵的撤離,造成了方便。
日軍的確對撤離中的將士進行了掃射,造成兩名戰士犧牲,楊瑞符等20多人負傷。楊瑞符營長當時,彈穿左胸,負重傷。也因此,楊瑞符被送進了醫院,沒有跟隨謝晉元等進入孤軍營。由于傷重,楊瑞符一直重慶後方養傷。1940年初,由于槍傷複發,經送重慶搶救無效,逝世于醫院,終年38歲。
影片中,將楊瑞符受傷的戲份轉到了謝晉元身上了。
在撤退時,河邊負責租界守護的英軍指揮官馬勒提少將不顧日軍的抗議,親自站在他警戒線上的重機關槍陣地上,掩護孤軍通過新垃圾橋。這本不是他的責任,也不是孤軍所需要,算是盡了義務。
謝晉元本人在撤退中,並未受傷,不像《八佰》所演的那樣。但在之後的孤軍營裏,謝卻遭到了被漢奸收買的士兵的刺殺,悲壯而死。是爲憾事!
好了,《八佰》原本還有不少槽點可以說,但這篇文章實在是夠長了。就不再多說了,就到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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