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目主持：李巍，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研究員
本期執筆：羅儀馥，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經濟外交項目組博士研究生；王麗，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經濟外交項目組成員
參考消息網10月23日報道10月17日，歐盟委員會通過了于2012年6月啓動談判的《歐盟-越南自由貿易協定》（以下簡稱“歐越自貿協定”或EVFTA），並就提請歐洲理事會與歐洲議會批准該協定等事宜達成了一致意見。按照計劃，EVFTA將于2019年初獲得歐洲議會通過；協議生效後，越南與歐盟之間將分階段取消超過99%的貨物關稅。其中，越南出口歐盟的産品主要是手機和其他電子産品、鞋、紡織品，以及咖啡、大米、海鮮等農産品；而歐盟對越南的出口則以高技術産品爲主，包括電子機械和設備、飛機、汽車和藥品等。
據了解，這是歐盟首次對亞洲的發展中國家全面開放市場，也是越南正式參與的第12個自貿協定，標志著越南融入發達國家市場乃至全球經濟的進程又向前邁出了實質性的一步。事實上，自新世紀以來，以強勁的經濟增長勢頭爲內生動力，越南一直對簽署自由貿易協定（FTA）表現出較高的熱情，這既是越方政府擴大對外開放的具體策略，也爲越南在當前中美貿易摩擦激化、逆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的複雜國際經濟形勢下“獨善其身”與“嶄露頭角”創造了難得的機遇。
熱衷FTA戰略，越南對外經濟合作煥發活力
自1986年實行“革新開放”政策以來，越南一直將擴大對外經濟合作作爲主要的經濟發展戰略，尤其重視擴大對外貿易與吸引外來投資。基于此，越南先後參與了16個自貿協定，其中已正式生效的協議共有十個，另有兩個正在走成員國內部批准的流程，四個自貿協議尚處于談判過程中。與越南存在自貿協議關系的經濟體包括東盟成員國、中、日、韓、印、澳、歐盟與歐亞聯盟等世界主要國家或地區，這些經濟體都是越南最主要的貿易夥伴，基本覆蓋了該國對外貿易60-70%的規模。總體而言，經過長時間的布局，越南已形成了相對龐大且成熟的自由貿易體系。
越南之所以如此熱衷FTA戰略，是因爲此前越南對其主要貿易夥伴基本存在貿易逆差的情況，這不符合越南發展本土制造業的訴求，而簽署FTA協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扭轉貿易逆差的局面。此外，自貿協定在減少關稅壁壘的同時，也爲越南制造業企業深入參與全球産業鏈分工創造了寬松的條件，將有利于間接吸引外資企業對越南相關産業的投資。
近十余年見證了對越對外貿易的迅速增長與貿易結構的改善。2005年越南對外貿易僅爲760億美元，2017年已猛漲至4469億美元，總量增長將近5倍。2017年越南的貨物貿易規模在東南亞十國位列第三位（僅次于新加坡與泰國），占東盟對外貨物貿易總量的16.5%。從進出口結構來看，越南也在2012年扭轉了多年來的貿易逆差局面，實現了84.83億美元的對外貿易順差，此後一直維持順差格局。
此外，越南吸引外來投資發展也較爲迅猛，這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越南諸多自貿協定的簽署。2010年越南吸引外來直接投資流量爲80億美元，至2017年已突破140億美元，其中外來投資的主要來源國正是與越南存在自貿夥伴關系的國家，如日本、韓國、新加坡與中國等。目前越南是東南亞吸引外來直接投資較多的國家（2017年吸引外資流量僅次于新加坡與印度尼西亞）。
從對外貿易與吸引外資的情況來看，越南在某種意義上已經趕上原本的“亞洲四小虎”，成爲東南亞乃至亞太地區對外經濟合作最具活力的國家之一。若歐越自貿協定，以及尚處于批准或談判過程中的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系協議（簡稱CPTPP）與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系協定（RCEP）能夠順利生效，越南對外經濟輻射的能力與融入全球經濟的水平將大幅度提高，並成爲亞太地區具有重要影響力的新興經濟體。總而言之，越南對外經濟發展未來可期。
加工制造業是“動力源”，政治延續性是“穩壓器”
越南對外經濟合作煥發活力的根源在于其國內的經濟條件與政治環境。近年來越南經濟形勢較爲樂觀，一方面有效克服了此前惡性通貨膨脹等宏觀經濟風險，另一方面，以迅速發展的加工制造業爲支柱，越南正不斷朝工業化國家的目標邁進。首先，越南經濟增長居高不下。自走上“革新開放”道路以來，越南國內經濟增長突飛猛進，2016年的國內生産總值（GDP）首次突破2000億美元，2017年的GDP（2239億美元）與1986年相比已增長43倍以上。與總量發展同步，越南GDP增長率也保持較高水平，曾一度高達8%，近十年來也一直維持在5-7%之間，經濟增長表現出強勁的勢頭。
其次，越南産業結構轉型迅速，加工制造業成爲優勢産業，這主要得益于越南相對豐厚的勞動人口紅利。在越南的貨物出口結構中，電器、服裝紡織品、機械與鞋類是最主要的出口産品，約占越南總出口的56%（2016年數據）。這些産品的共性在于基本都是勞動密集型的加工制造産品，體現了越南國內以加工制造業爲主的産業結構特征。目前越南的三大産業産值的占比爲：農業18.14%，工業36.37%，服務業45.49%；但在20世紀80年代初，工業占比僅爲20%，相反農業産值高達40%，說明越南工業化發展迅速。而對工業增長貢獻最大的是加工制造業，其占越南工業總産值曾一度高達68%。
越南總人口約爲9500萬（2016年數據），爲東南亞第三大人口大國，擁有數量豐富且成本相對較低的勞動力——勞動人口約占總人口的60%，平均月薪僅爲212美元（國際勞動組織數據），這是越南加工制造業獲得較快發展的有利前提。此外，越南人口結構年輕化程度較高，年齡中位數爲27.4歲（比中國年輕5歲），近年來人口平均增長率爲1.07%（中國僅爲0.5%），由此看來，該國的勞動人口紅利還將持續釋放較長的一段時間。
值得一提的是，人口總量及增長率較爲可觀也爲越南創造了較大的內部市場。越南服務業産值占比較高的原因之一在于其國內零售行業發達，該國本身具有較高的消費需求；此外，越南人口結構年輕，其對電子信息産品的消費和電商等新興渠道的使用方面具有較大的潛力。
從政治變遷來看，越南國內政治的延續性也爲越南經濟發展提供了穩定且極爲有利的內部環境。近三十年來，越南“革新開放”政策的持續實施和建設現代化工業國家目標的不斷深化正是越南政治延續性與穩定性強的具體表現，也是越南一直保持強勁的經濟增長動力的政策根源。
大國貿易摩擦，越南可能成主要受益者之一
如今，作爲貿易全球化的重要制度性支撐——WTO也被束之高閣，雙邊與多邊貿易體制逐漸取代WTO成爲維持當前世界貿易秩序的主要工具，貿易正在由“全球化”走向“碎片化”。在此背景下，擁有以龐大的自貿體系爲支撐的有利外部環境，以及強勁的經濟增長內部動能的越南占據獨特優勢，並可能從中獲得收益。越南可能成爲國際直接投資的新熱點對象。越南在勞動力成本方面已比中國表現出更大的優勢，該國相對龐大的自貿體系也意味著其在進口零部件或原材料與出口制成品方面享受著較廣泛的低關稅優惠，這對于外資企業而言具有較強的吸引力。
2018年以來，中、日、韓等越南主要的外資來源國都表達了擴大對越投資的意願並相繼采取了實質行動。
目前在中國與越南（及其它東南亞國家）之間的産業轉移熱潮主要集中在電子産業。2017年底以來，該行業的外資企業從中國撤離動作頻頻：2017年10月日本尼康宣布關閉無錫工廠，2018年初電子制造企業日本電工也從蘇州撤資，5月韓國三星撤銷深圳三星電子通信公司，7月日本自動化控制及電子設備制造廠商歐姆龍宣布在蘇州的工廠永久停工停産等，其中大多數企業將轉移至包括越南在內的東南亞地區。中國的華爲手機也在近兩年內將越南等國確定爲主要的海外目標市場，尋求以“輕資産”的方式（即把企業的非核心業務，如物流、生産等外包出去）走出國門。
特朗普自上台以來，雖然尚未提出明確的東南亞主張或越南政策，但其通過越南制衡中國的意圖日益得到彰顯，其最突出的表現是采取了贈送巡邏艦、軍艦訪越等一系列軍事合作行動。在經濟領域，2017年11月，特朗普借亞太經合組織（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之機首訪越南時，也表達了對越南“經濟奇迹”的肯定。長期以來，美國都是越南僅次于中國的第二大貿易夥伴國，也是越南最大的出口對象國。以2018年1-7月爲例，越南對美國的出口額（216億美元）在越南出口總額中占比已高達19%，兩國的經貿聯系正日益深化。
總之，勞動力優勢與政治的穩定爲越南提供了經濟發展的內在動力，覆蓋面較廣的自貿網絡則在外部爲越南經濟創造寬闊的輻射空間，內外條件相輔相成，共同成就了越南過去及未來可能進一步發展的“經濟奇迹”與“亞洲新虎”地位。這也是越南認爲其能夠在中美大國貿易摩擦中坐享“漁翁之利”的資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