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美國紐約，哈裏的父親蒂姆·頓恩和母親夏洛特·頓恩接受媒體采訪，神情異常悲傷。｜視覺中國
近日，英國和美國因一起交通事故進行著長達2個月的“外交拉鋸戰”，與此同時，一項保護外國外交官及其家人免受刑事訴訟的國際法權利——“外交豁免權”再次受到了關注。
據英國《衛報》10月25日報道，受害者英國人頓恩的家人准備對英國外交部、北安普頓警方和肇事司機、美外交官之妻安妮·薩庫拉斯分別發起訴訟，他們最終決定在美國法院起訴薩庫拉斯。此外，北安普頓警方也在申請美國簽證，准備去說服薩庫拉斯回到英國，不過頓恩家人說警方“不過是場公關”。
一起交通事故迅速發酵成兩國外交事件
據報道，這起交通事故發生在8月27日，42歲的薩庫拉斯離開位于北安普頓郡的美國情報中心、第422空軍大隊基地後，駕駛沃爾沃汽車逆向行駛，撞向了騎著摩托車的19歲英國少年頓恩·頓恩。頓恩受傷嚴重，經搶救無效後身亡。
10月初，英國警方透露，嫌疑人安妮·薩庫拉斯是美國外交官的妻子，她聽從美國駐英大使館的建議，利用外交豁免權離開了英國。據報道，薩庫拉斯9月15日乘坐美國軍用飛機回到美國，9月16日英國外交部才收到美國大使館的通知，但頓恩家人是在10天後才得知薩庫拉斯離開的消息。由于薩庫拉斯在北安普頓警方調查期間說過，她沒有離開英國的計劃，因此她已經抵美的新消息引起了軒然大波，該事故也迅速上升爲兩國領導人參與的外交事件。
美國總統特朗普10月9日在白宮新聞發布會上首次回應該事件，試圖爲薩庫拉斯辯護。他認爲，由于英美兩國行駛方向相反，逆向行駛是“可能發生的”，“我不會說這也曾經發生在我身上，但它的確可能發生”。他繼續說：“當你已經習慣了在我們的交通法規中駕駛，突然在另一個系統中駕車，它（逆向行駛）可能發生。你必須小心，非常小心。”
此次講話後，有人拍到了特朗普手上拿的紙條，紙條上的備注寫著：“（如果事情發酵）注解：正如國務卿蓬佩奧對英國外交大臣拉布所說的，這對美國政府雇員夫婦將不會回到英國。”
該照片再次引發頓恩母親激動的回應：“我沒有聽到約翰遜和特朗普講的要點，或者特朗普根本沒有接聽約翰遜的電話！”據報道，英國首相約翰遜10月9日致電特朗普，特朗普向他保證將謀求與薩庫拉斯對話。據唐甯街10號的發言人稱：“首相要求美國總統再次考慮英方立場，讓有關人士回到英國，和警方協作，讓頓恩的家人得到公正對待。”約翰遜11日再次回應說，美國在保護薩庫拉斯免受調查一事上態度“絕對殘酷”。
薩庫拉斯爲何能夠設法返回美國，此舉是否具有合法性？對此，本報記者采訪了複旦大學法學院教授、國際法領域專家何力。何力表示：“薩庫拉斯回到美國，即使是爲了躲避調查，也是可以的。事實上出了這樣的事情，都是在美國駐英使館的指示下進行，不可能是單獨做出決定而爲之，而且英方也難以施加阻撓。”何力解釋道：“根據《維也納外交關系公約》，外交官享有豁免權包括司法管轄豁免權，外交官可以不接受司法調查。盡管在緊急情況下，接受國在派遣國使館同意後，可以暫時扣留豁免權人。但這不適用于本案，因爲本案並不在緊急情況下，而且暫扣豁免權人的先例也很少。”
10月15日，美國紐約，哈裏的父親蒂姆·頓恩和母親夏洛特·頓恩接受媒體采訪。｜視覺中國
讓美國放棄外交豁免權？難上加難！
10月12日，英國外交大臣拉布致信頓恩的家人，解釋英美政府都已承認，由于薩庫拉斯女士已經回國，因此外交豁免權已和她無關。對此，何力解釋道：“薩庫拉斯回到美國，從下飛機後踏上美國土地的那一瞬間，就不再享有外交豁免權了。因爲這已經脫離了外交豁免權的空間範圍。外交官在駐在國領土以及從駐在國回國途中的車船飛機上還享有外交豁免權。”
拉布在信中提到，薩庫拉斯不再享有外交豁免權，也意味著“任何放棄外交豁免權的問題已與薩庫拉斯一案無關”。這意味著，若薩庫拉斯沒有回國，英國可以請求美國放棄外交豁免權，但目前這一方案已被排除。
拉布在信中說：“我們已經強烈要求（美國）放棄外交豁免權，以便可以伸張正義……但美國政府堅定地拒絕。”據《紐約時報》報道，英國政府從9月5日起就正式要求美國大使館放棄外交豁免權，8天後這一要求被美方拒絕，9月15日薩庫拉斯乘坐軍用飛機離開英國。
放棄外交豁免權、尤其是讓美國放棄外交豁免權的過程並不簡單。根據1961年簽署的《維也納外交關系公約》第32條規定，只有派遣國有權放棄外交豁免權。而美國國務院近期在一份聲明中說：“放棄豁免權這一決定已經被仔細地考慮過，鑒于其國際性的影響，豁免權很少被抛棄。”
無獨有偶，就在去年，美國駐巴基斯坦外交官約瑟夫·霍爾闖紅燈後撞死了一名騎摩托車的人，之後離開了巴基斯坦。這一事件激起了巴基斯坦官員的憤怒，他們要求美國放棄外交豁免權，以便警方對霍爾提起刑事訴訟。當然，這一要求被美國政府拒絕。
盡管美國自己難得放棄外交豁免權，但卻“輕而易舉”地讓他國放棄豁免權。1997年，格魯吉亞外交官馬哈拉澤在華盛頓特區酒後駕駛，撞死了一位16歲的女孩，另有4人受傷。格魯吉亞起初想使用外交豁免權，但在美國的強壓下放棄。馬哈拉澤被判處7-21年的有期徒刑，起初被關在美國，在返回格魯吉亞後在當地服完了大部分刑期。
英國也有讓他國放棄外交豁免權的經曆。2002年，哥倫比亞駐英外交官賈羅·索托-門多薩在倫敦被控殺害一名搶劫其兒子的男子後，哥倫比亞大使館要求使用外交豁免權，但在英國的壓力下放棄，索托-門多薩不得不在倫敦面對審判，2003年陪審團宣布他無罪。
但事到如今，英國的對家是與自己有“特殊關系”的美國，這場“外交拉力賽”英方勝算不大。華盛頓布魯金斯學會國際法專家斯科特·安德森對《時代》周刊表示，“犯罪的性質、兩國間的政治關系、甚至涉及領導人的個性”都是被考慮的因素。倫敦南岸大學國際法教授克雷格·巴克也表示認同，他說：“你只是不認識特朗普，說不定他會打出人道主義的牌。”
引渡不易，在美起訴肇事者成唯一選擇
據英國《衛報》報道，頓恩的辯護律師馬克·斯蒂芬斯建議，頓恩一家可以在美國對薩庫拉斯采取法律行動，“即便薩庫拉斯擁有外交豁免權，該權利也只能在接受國（英國）使用，它不適用于她的祖國（美國）”。斯蒂芬斯說：“這意味著頓恩一家可以在美國起訴她，以獲得心理上的慰藉。”
頓恩的父母于10月13日飛往美國，目的是對美國政府施加壓力，同時薩庫拉斯的律師也表達了薩庫拉斯想要和頓恩父母見面的願望。15日，特朗普在白宮會見了頓恩父母，薩庫拉斯當時就在隔壁房間。據英國《天空新聞台》報道，在15分鍾的交談中，特朗普告訴頓恩父母，薩庫拉斯不會回到英國，但如果他是孩子的父母，他會“換個角度思考問題”。由于是在計劃之外，頓恩父母當天拒絕與薩庫拉斯見面。
何力認爲，英方提出在美國起訴是沒有問題的，因爲薩庫拉斯抵達美國後，外交豁免權就結束了。她在美國受審，這個問題就變成了美國的國內法。此前也有這樣的案例，羅馬尼亞外交官在新加坡撞死了人，就是被召回國後判刑的。
除此之外，引渡到英國受審是另一種解決方案。專門從事引渡的倫敦律師西爾莎·湯森告訴《紐約時報》，英國可以尋求對薩庫拉斯的引渡，但前提是皇家檢察署正式起訴薩庫拉斯。
何力也認爲，引渡程序複雜且耗費時間，前提還要美國同意引渡。如果美國不顧及與英國的關系，可以根據《引渡法》“本國人不引渡”原則堅決反對，那麽這條路也走不通，只能走美國國內法程序了。
頓恩父母最終決定在美國起訴薩庫拉斯，這也證明引渡這條路之艱難。
作者：吳姝
編輯：孫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