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人民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爲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做出了重大貢獻。同時中國人民的抗戰也得到了各國人民廣泛支持。有一位法國人以博大的仁愛之心,爲中國百姓免遭日軍殺戮,在上海南市創設了難民區。有人把他比作“中國的辛德勒”——辛德勒拯救了1200多名猶太人,而他則保護了幾十萬中國人。他就是被譽爲“ 難民之父”的法國耶稣會神父饒家駒。
饒家駒神父(1878~1946)
饒家駒,本名Robert Chales Emile Jacquinot de Besange,1878年生于法國西部桑特小鎮。他16歲加入耶稣會,1913年來華傳教,曾擔任聖心堂教區牧師、萬國商團隨軍神父、震旦大學教授等職,這使他有機會接觸各國駐滬領事館和租界當局。
無數難民湧入上海,聚集在民國路(今人民路)一帶
饒家駒身材高大,氣度不凡。他除了法語、德語以外,還精通英語、希臘語、日語、拉丁語,中國普通話也很流利,甚至會講上海話。他因幫助中國學生制造煙花,不慎引起爆炸,右臂被炸掉半截,人稱“獨臂神父”。
法文地圖上的南市難民區(深色部分)
1932年一二八事變時,饒家駒曾擔任華洋義赈會會長,出入戰區從事救援工作,並呼籲中日雙方停火4小時,以撤出戰區的傷員和難民,獲得成功。
上海市政府關于劃定南市難民區的布告
1937年八一三淞滬戰爭爆發,日本侵略軍向上海閘北、虹口、楊樹浦一帶大舉進攻,中國軍隊奮起反擊。隨即戰火又向南市、金山、寶山、浏河等地蔓延,日軍所到之處,燒殺掠搶,上海及鄰近地區成千上萬人流離失所。
設立南市難民區的部分文件
爲避戰火,難民紛紛湧入法租界和公共租界。難民最多時達70萬,租界內房屋已不敷居住,60余個收容所人滿爲患,又緊急增設10余個收容所仍不夠。大批難民露宿街頭,成年人每日凍餓死者逾百人,兒童每日死亡約200人。
租界當局恐難民滋事,也懼日軍尋釁趁機進入租界,便關閉法租界臨華界的鐵柵門,限時開放,並架設鐵絲網,以阻止難民蜂擁而至。于是,無數難民被困南市,集結于民國路(今人民路)上,缺衣少食,處境悲慘。上海市政府于9月7日公布難民救助辦法,各社會團體紛紛開展慈善活動。但難民太多,杯水車薪,收效甚微。形勢嚴峻,上海各界人士憂心如焚,紛紛出謀獻策;一些國際友人也十分關切,饒家駒神父尤其殚精竭力。
1937年11月9日南市難民區宣告設立
饒家駒目睹大量難民無家可歸,考慮到當時南市公共場所甚多,加之居民大量湧入法租界,留下大片空房,于是向上海市長俞鴻鈞建議,在南市劃一區域接納難民,中日交戰雙方均不在此采取軍事行動。
饒家駒與難民區監督委員會成員合影
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當局恐戰火殃及,從切身利益出發,立即積極響應。上海各團體及社會名流除憂心難民生計以外,還希望在戰火中有一方安全土地,保存豫園、城隍廟等古迹,也齊聲贊同。
11月4日,俞鴻鈞批准設立南市難民區,並以不損失領土主權爲前提,提出4項原則:
一、不與日方洽商;
二、此系國際間難民救濟性質, 絕非變相租界,任何外國不得幹涉中國領土主權;
三、該區治安由中國警察負責,外國不得派兵駐紮,亦不需外國武裝警衛;
四、不訂任何協議,凡不違反上述原則,中方予以考慮。其中一、四兩項由國際紅十字會向中日雙方交換信函,加以確認;二、三兩項關系國家主權,後因上海淪陷而無法實現。
卡車運載難民進入難民區
同時,饒家駒又向日方提出,對難民區勿施攻擊。5日,日本駐滬總領事岡本季正答複:“同意該區域(難民區)只供市民居住時,保證不對之進攻,也不在該區域內進行軍事活動或敵對武力行爲。”但又提出“該地區發生一切越軌情況時”,應向日方報告。
《申報》關于饒家駒撫慰難民的報道
經過饒家駒的斡旋,得到中、日及租界三方當局同意,上海市政府于11月8日發告示:“中國紅十字會向上海國際委員會建議在本市滬南區劃出難民區,以爲戰時難民暫時寄托之所……本府以事關救濟難民,爲維護人道起見,業經呈奉中央核准照辦在案。茲准于本月九日中午十二時起實行。”
南市難民區南起方浜路,東、西、北三面至民國路,面積約占舊城廂三分之一。下午4時,上海國際救濟委員會在議定難民區四周各路口豎立旗幟,上書大紅十字及國際救濟委員會中、英文名稱。9日下午,開始在方浜路各路口修築防禦工事(沿民國路各路口原已有工事)。至此南市難民區區域正式劃定。
《申報》關于饒家駒維持難民給養秩序的報道
南市難民區設監察委員會,饒家駒任主席,總管區內諸事。委員會下設總辦事處,駐南市北區救火會內,年底移駐租界。爲便于管理,難民區分9個分區。每區由難民選舉一名中國人任區長,下設總務、文書、訓導、給養、庶務、衛生、清潔、登記、調查、醫務各組。年底以後,難民區監察委員會名義上仍受上海國際紅十字會領導,實際上已受制于僞大道市政府“南市自治委員會”。
《良友》畫報關于南市難民區的整版報道
社會各界和國外組織踴躍以實物、錢款捐助難民區。法租界當局發行“法商救濟難民慈善獎券”, 每期收益90%撥南市難民區。公共租界實行“自願繳納娛樂捐”,向飯店、娛樂場所抽稅,用于救濟難民。上海不少機關、團體承諾供應給養一周或一旬;伶界發起義演,集款資助難民;女校學生編印刊物《The Girl’s Delight》,義賣籌款,她們還上街勸募。區外難民也有節食捐獻者。
市救濟分會第一收容所難民節食29袋面粉捐助;“三一三難民販賣團”絕食一天,節資6元,購大餅600余只送難民區。財政部長孔祥熙曾撥款5萬元給饒家駒,並說明其中4萬元專用于南市難民區。爲裝扮門面,日本派遣軍司令松井石根和艦隊司令長谷川清稱頌了饒家駒的“善舉”,並分別捐贈1萬日元。
難民排隊取飯
11月9日,南市難民區建立第一天,先辟城隍廟、豫園、小世界及各學校、教堂爲收容所,當即收容2萬余難民。10日夜間起,戰火燃燒至南市南部,難民往北奔逃,不斷湧入難民區,各收容所人數迅速增加。據11月28日統計,難民區內有118個收容所,8.8萬難民。此後原坐臥在民國路的難民也陸續被勸導入難民區,區內難民超過10萬,收容所達130余個。
難民區熱水供應處
難民區初建時,垃圾山積,糞便溢流,餓屍橫陳;同時輸水管道被毀,無自來水。經各方磋商,由中國濟生會和紅十字會負責處理垃圾,由普善山莊掩埋屍體;又通過法租界從新開河、老北門、方浜路接進三只大號水龍頭,臨時供水。
爲難民注射疾病預防針
當時難民生活十分艱苦,但尚能維持最低水准。初期每日上午9時和下午2時發放兩次粥。以後根據登記人數改發大米,每人每日一罐(約6市兩),由戶主憑卡領取,同時每人每月發生活費1.95元,後因物價上漲,增至10元左右。對區內居民按戶口限量供應平價米,每包售價16元。另有慈善團體在城隍廟、積善寺分發饅頭,在老西門關帝廟施粥。入冬,監察委員會將募集的大批棉衣、棉被分發給難民。香港、新加坡運來了幾千袋衣物,有些不合時令的夏裝,幾件縫在一起成爲夾襖,頗受難民歡迎。
組織難童開展文藝活動
難民區在豫園、梧桐路老天主堂等處開設7所難童學校,招收2000余名學生,商務印書館提供教材,難民子女免費入學。後因日軍盤查、幹涉校務,強行開設日語課等,不得已停辦。另在九畝地阜春街設殘老院,收殘疾老人130余人;中華醫學會在區內設診所12處;萬竹小學內設流通圖書館。區內還設草繩工場和板刷作坊,招收難民200多人,後因缺原料停辦。繼而又開辦刺繡和花邊工場,由法籍拯亡會修女領班,收女難民爲徒。
難民區的雜貨攤
難民區時有管理不善之處,如,第七區區長任希彭虛報難民數額,克扣難民口糧,事發後家中搜出赈米若幹、赈衣百套及綢布棉被百余條。又如1939年4月,難民區委托恒達洋行采購糙米1000包,其中數百包攙入稗子、砂石。此外,區內還經常發生吸毒、賭博、酗酒、鬥毆等違規事件。
難民區中的吃食攤
1938年5月,饒家駒遠赴美國、加拿大,爲中國難民舉辦“一碗飯運動”等各種宣傳活動,並會見了羅斯福總統。在美國共募得100萬美元,美國紅十字會又贈款70萬美元,加拿大人也捐款70萬美元,可謂雪中送炭。這些錢款一部分用于南市難民區。
饒家駒與難童在一起
日方雖然表面承認南中難民區“不受武力攻擊”,但實際上從未放棄對這個區域的觊觎。11月5日,岡本宣稱,“一旦中國軍隊被逐出其周圍地區,日本陸海軍有意占領此地區。” 12日中午,新北門障川路(今麗水路)竄出30多名日兵,在沙包上插太陽旗,用槍刺驅散周圍難民。下午日軍2輛輕型坦克在民國路西向巡行, 14名步兵尾隨,恣意查抄行人。經饒家駒交涉,日軍才未越過民國路。
不久日軍又以士兵在難民區外巡邏時被人打傷爲由,不顧國際救濟會申辯,強行開進難民區搜查。翌年底,日軍曾將難民區總辦事處通租界的電話線剪斷,後經饒家駒據理力爭,才由工兵接通。一次饒家駒與日軍交涉時,一名日軍士兵竟然用槍指著饒家駒。饒家駒毫無懼色,冷靜面對。懾于饒家駒的聲望,日兵沒敢扣動扳機。又有一次饒家駒在處理難民區用水事項時,一陣流彈襲來,他的長袍被打出一個洞,身旁兩名巡捕不幸中彈喪命。
饒家駒與駐華英國陸軍司令斯莫利特視察南市難民區
爲加強對難民區的控制,日軍和僞大道市政府將難民和居民居住區域分爲紅、黃區,後又分爲21區,區與區之間人員不准來往。同時將難民居住的區域縮小至小世界、青蓮庵、救火會、豫園、內園、珠玉業公所、露香園7處,難民區出入口僅剩淘沙場和陳士安橋2處,分別由日兵和僞警把守。
由于日軍在上海進行經濟封鎖,對米、棉、煤等物資實行嚴格管制,加之物價飛漲,難民區的經費日漸枯竭,供給越來越困難,不得已降低供應標准。1939年9月13日起,難民口糧由每日6兩減爲3兩。10月1日起居民停發口糧,對其中不能維持生活的4700人,另設3個收容所安置。同時動員有工作能力的難民自謀出路,並疏散部分人員回鄉。共産黨領導的上海慈聯會以“疏散回鄉”的名義,由饒家駒弄到兩批通行證,輸送了部分難民青年投奔新四軍。此時,區內尚有難民19209人,收容所88個。
饒家駒陪同國際友人參觀南市難民區
1940年5月,歐洲戰場吃緊。饒家駒奉法國耶稣會之命于6月16日離開上海去巴黎,從事戰時救濟工作。南市難民區缺乏主持人,只能宣告結束。6月24日《申報》報道,難民區代理常務理事發表公告:“查本辦辦理救濟中國難民工作,瞬間三載,每年施放糧款,爲數甚巨。現爲經費枯涸,無法繼續,經饒常委員在離滬之前,曾開會決議,定于六月二十日停止給養”,“所有口糧,展至月底爲止,並准每名給予一個月之恩糧,作爲遣散之資。”
同時又稱,南市難民區遣散難民問題,除老弱者由安老院和新普育堂繼續收養,已全部解決。7月3日,難民區監察委員會致函法國駐滬總領事館,宣告已于6月30日停止活動。南市難民區曆時兩年八個月,在戰亂中先後安置了30余萬難民,並保護了城隍廟、豫園、沉香閣、廣福寺、慈修庵等古迹和大批民宅,與方浜路以南的斷壁殘垣形成鮮明對比。
南市難民區宣傳冊上的插圖
饒家駒離開上海前一天,難民區難民自發籌劃豎立饒家駒銅像,並人手一磚舉行了奠基儀式。難民還提議將方浜路改爲“饒家路”,方浜橋改爲“饒家橋”,表現了對這位法國神父的感恩和眷戀之情。
饒家駒對中國也懷有深厚的感情。他來華27年,其間沒有回過一次法國,把半生的精力奉獻給了中國人民。他爲廣大難民“抱己饑己溺之懷,施解衣推食之仁,奔走辛勞”,發誓 “與難民區共存亡”。他曾設想在戰火波及的每一座城市都建立難民安全區,還表示希望死後能葬在中國,並將自己的中文名字改爲“饒家華”。鑒于饒家駒在中國難民事業中功績卓著,國民政府曾向饒家駒頒發玉質勳章;蔣介石也曾致函他, “代表全民族敬致最誠摯之謝忱”。1949年訂立的《日內瓦第四公約》中,作爲戰時平民保護範例,提到了“饒家駒安全區”。
南市難民區宣傳冊上的插圖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是中華民族的千古遺訓。在中國人遭受深重災難時,饒家駒等無數外國友人伸出了援手,展現了人間大愛,中國人將永遠銘記在心。2014年11月,在上海召開“饒家駒與戰時平民保護國際學術研討會”。與會專家學者發出倡議,在南市難民區舊址爲饒家駒設立銘牌和塑像,以緬懷這位偉大的國際人道主義戰士。
(注)南市難民區,在英文文獻中爲“Jacquinot Zone”,故也稱爲“饒家駒區”或“饒家駒安全區”。
(欄目合作:區檔案館 編輯:宗哲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