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1936年奧運會國足隊員合影。後排左起:鄭季良、楊水益、李國威、曹桂成、張顯源、黃紀良、黃美順、蔡文禮、麥紹漢、梁樹棠、卓石金;中排左起:馮景祥、陳鎮和、譚江柏、顔成坤、容啓兆、黃家駿、李惠堂、孫錦順、李天生;前排左起:梁榮照、徐亞輝、包家平、葉北華、賈幼良。
作者:蔡輝
“足球是我國最遍及的運動,也是我國代表團中最強的陣容。除參加亞林匹克(今通譯爲奧林匹克)競技以外,還預備往各國各地旅行比賽,觀摩歐洲大陸卓越的足球藝術,籍收攻錯之益。——這便是我們期望中的收獲。”
在1936年《世界運動會足球特刊》上,周家骐題寫了“我國參加世運會(即奧林匹克運動會)足球,可以得到一種新認識”。沈嗣良在題詞後撰寫了以上解釋。
周家骐是著名體育家,自1929年起擔任中華全國體育攜進會幹事,並長期兼任中華足球會幹事。沈嗣良則是著名體育活動家,曾以中國體育代表團領隊身份參加第10屆洛杉矶奧運會,並以中國體育代表團總幹事的身份參加第11屆柏林奧運會。
這段話打破了流行甚久的一則傳言:中國足球隊因在柏林奧運會上表現突出,致歐洲各國紛紛邀請中國隊去打友誼賽。
事實上,與歐洲球隊比賽在奧運前已確定,中國隊在奧運會上的表現未必真讓歐洲人“眼前一亮”。但當時國人普遍對足球隊抱有期望,媒體稱:“吾國足球運動早已名震海外,惜未嘗一登世界球壇,以一顯身手也。”
在《上海報》連載的《我國足球點將錄》中,直接冠以《二十二員虎將上國觀光,各具驚神泣鬼絕大技能》標題。有趣的是,在這22員“虎將”中,竟有3名“歸化球員”,即:蔡文禮、陳鎮和和張顯源。
7名“歸化球員”被列入大名單
1932年,第十屆奧運會在美國洛杉矶舉行,國民政府本想派足球隊參加,但這屆奧運會未將足球設爲正式比賽項目,只能作罷。
足球是當時中國體育的拳頭項目。十次參加遠東運動會,除第一屆敗于菲律賓隊外,剩下九屆全部奪冠(第八屆與日本並列冠軍),令日媒哀歎“有銅頭鐵腳,戰法似銅城鐵壁,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中華鐵軍堂堂十年連勝”“既生瑜,何生亮”。
特別是最後兩屆遠東運動會,中國隊在其他項目中均落敗,只有足球取得冠軍。
1934年,日本陰謀讓僞滿洲國能參加遠東運動會,聯合菲律賓修改大會章程,中方堅決抵制,宣布退出遠東運動會。爲推進國際交流,避免與外界隔絕,中方決定派大批運動員參加柏林奧運會。賽前已知“吾國體育成績……較歐美東瀛,乎其後,不足以奪標”,只求“經一度較量,即增一番閱曆……籍廣見識,而資淬勵”。
但社會各界對足球卻寄托了較大期望,要求“對于選拔事宜,更宜慎重周密,不問新進或名宿,務求網羅無遺”。
很快,30人大名單出爐,除“球王”李惠堂、“銅頭”譚江柏、“鐵腿”孫錦順、“飛將軍”葉北華、“神腿”馮景祥等名將外,竟有7名“歸化球員”入選,其中馬華(馬來西亞華僑)有謝慶福、梁禮安、林志權、蔡文禮,爪華(印度尼西亞華僑)有李玉信、張顯源,此外還有標爲來自上海、實爲爪華的陳鎮和。
3名“歸化球員”入選
選入這麽多“歸化球員”,中國奧運代表團總領隊王正廷仍覺遺憾:“爪哇陳振發、張克武、曾長基,星洲(即新加坡)阮國安、陳美安、鄧約翰等,皆未曾列入足球初選名單,未免遺珠。”
華僑多球星,因他們是將現代足球傳入國內的重要力量。
1905年1月,華僑在廣州開辦的南武公學已有學生足球賽。1907年,從日本歸國的同盟會員、華僑謝逸橋在廣東梅縣創辦松口體育會,教學員踢足球,李惠堂曾受此影響。
不過,最終只有3名“歸化球員”進入22人名單。對張顯源入選,名宿葉北華在晚年撰寫的《我參加1936年世運會的回憶》中,說:“如印尼的張顯源,從技術上說,他是不夠條件當上國家代表的,只不過他與印尼的一個大資本家(糖王)有密切關系,由大資本家親自出面硬拉進去,負責選拔的人礙于情面,也就選上了。”
葉北華此說頗值得商榷。
一方面,奧運選手的選拔工作雖有瑕疵,但整體上還算公正、開放。如十項全能選手張齡佳,被指爲清華大學體育助教,與奧運會要求的“業余資格”不符。中國田徑隊總教練、清華大學體育教師馬約翰解釋說,張齡佳在體育部圖書館任職,聘書上寫錯了,可張最終還是未能參加奧運會。
另一方面,張顯源頗有美譽。據1936年《世界運動會足球特刊》載:“我國僑居海外者,不乏運動能員,如馳譽天南之張顯源即其中之一也。查張僑生爪哇之泗水,平生嗜好運動,尤癖于足球。”在第10屆遠東運動會上,首次參賽的爪哇隊7比1大勝日本隊,張顯源進了3球。
球隊內部有裂痕
葉北華對張顯源有微詞,原因可能有二:
其一,張顯源發揮不穩定。
據《申報》1936年4月25日報道,中國隊在熱身賽中,2比3敗給上海西聯隊。
西聯隊由外國在華人員組成,在比賽中,李惠堂射失點球,飽受球迷批評,張顯源亦發揮失常。
《申報》批評說:“昨天中國隊的陣線,滿以爲很靠得住;張顯源、曹桂成等都于昨日上午抵滬,行裝甫卸,下午就出場比賽。全局沒有見到二人有一決滿意的表演,幾使人疑爲不是第一等選手。這是不是旅途勞頓的緣故?觀此情形,反不如卓石金與楊水益。張顯源顯出平庸的姿態,耳聞不如目睹,球迷鹹認爲失望。”
其二,球隊內部有裂痕。
22名球員中,來自廣東和香港的球員多達15人,其他籍貫的球員很難融入。
令張顯源難堪的是,他到柏林後才發現,自己無權參賽。
在後來的友誼賽中,張顯源曾上場,在對奧地利的埃地曼利隊時,他與陳鎮和發生口角,最終球隊12球慘敗。
葉北華表示,是守門員包家平與馮景祥發生沖突,才導致球隊潰敗。
只有1名“歸化球員”上場
不僅張顯源未能登上奧運賽場,蔡文禮也未能上場。
蔡文禮是新加坡華僑,與李惠堂同歲,是當時中國隊年齡最長者之一,司職後衛,他身高達1.90米,位居全隊第一。
蔡文禮奔跑速度驚人,百米爲11秒52,曾參加過馬來亞華僑運動會田徑賽,奪得100米、400米和800米三項冠軍。蔡文禮的父親蔡承掽是一名雞販,開雞行20余年,所以蔡文禮的外號是“Towkay Ayam”(雞行老板,閩南語與馬來語混用)。當時馬來亞屬英國殖民地,蔡文禮能否代表中國隊出賽,曾引起較大爭議,但他最終還是去了柏林。
到柏林後,才知每支足球隊只能報名15人,蔡文禮被排除在外。蔡文禮後擔任教練,逝于1976年,終年76歲。他的長子名柏林,就是爲了紀念曾參加柏林奧運會。新加坡足球名教練朱成貴曾說:“他是個完美的運動員,我從未看過他在球場上失態和發脾氣。”
在3名“歸化球員”中,只有陳鎮和走上奧運賽場,出任左前鋒。
陳鎮和是華僑,出生于印尼雅加達,12歲回廈門讀書,1926年考入上海暨南大學,成爲學校足球隊的主力球員。
陳鎮和膚色偏黑,人稱“小黑炭”,在1928年一場對上海交大的比賽中,他獨中5元,率領球隊7比1大勝,他所在的球隊連續9年榮獲江南8所大學足球賽冠軍。《勤奮體育月報》稱贊陳鎮和:“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陳性格忠勇剛毅,沖鋒陷陣,殺氣騰騰,爲足球界最猛之人。”
賽場上拼搏 戰場上殺敵
在柏林奧運會的中國代表團中,“歸化選手”不止陳鎮和、蔡文禮、張顯源三人,還有自行車選手何浩華,他是荷蘭華僑,年僅19歲,未能通過預賽。
12年後,何浩華已是荷蘭鹿特丹自行車比賽冠軍和全荷自行車賽總冠軍,荷蘭想讓他代表荷蘭隊出戰,被何拒絕。最終,何浩華代表中國隊又參加了1948年倫敦奧運會,可惜在1000米爭先賽中意外摔傷,左側鎖骨骨折,不得不退出比賽。
在柏林奧運會,唯一進入複賽的中國選手是撐杆跳選手符保盧,他的母親是俄羅斯後裔。父母想將他留在哈爾濱,因“我們是俄僑”,離蘇聯越近越安全,但符保盧表示:“我是中國人。”
1937年,符保盧從空軍軍官學校畢業,成爲少尉飛行員,1943年在重慶因飛機失事殉職。
陳鎮和的選擇與符保盧相似。陳鎮和在足球職業生涯的巅峰期告別綠茵,入中央航校學習,《團結報》說:陳鎮和把地面上的足球帶到了天空。
抗戰期間,陳鎮和先後在成都、重慶上空作戰,在轟炸江陰日艦時,他駕駛的飛機被日軍炮火擊中,陳鎮和死裏逃生。
1941年,國民政府派陳鎮和到新疆哈密接收蘇聯援華飛機,返回途中,不幸在猩猩峽墜機,終年35歲。陳鎮和用生命踐行了曾寫下的詩篇:“男兒莫惜少年頭,快把鋼刀試新仇。殺盡倭奴雪舊恥,誓平扶桑方罷休。”
生在異鄉 根在祖國
在准備參加柏林奧運會的中國軍團中,還有一位德國田徑專家——蘭威偉格。當時中國田徑水平與世界相差甚遠,蘭威偉格組織了30余天的集訓,進行了6次測驗,每次成績都有顯著提高。
然而,真到國際賽場上,中國選手的差距立刻顯現出來:男子跳高及格線僅1.85米,中國選手未能達標;男子鐵餅及格線是44米,兩名中國選手僅投出39米;馬拉松賽,中國選手成績爲3小時25分36秒4,位列第40名,與冠軍差了近1小時……
蔡文禮後來在《電聲周刊》上撰文稱:“在英國參觀職業之足球賽,歎爲觀止。觀其訓練方法,尤使人折服。”並引用西方球隊的批評,認爲中國隊“失敗之緣因,厥有三點:(一)體力不充(二)傳球不准(三)天氣關系”。與一些球員回國後自稱“揚我國威”,迥然有別。這或與當時輿論一片撻伐之聲有關,《勤奮體育月報》便表示:“竟負了全國五萬萬同胞的希望,爲祖國難堪于柏林會場中。”“不知代表團,歸來以何告國人?”
在此壓力下,不虛構一些神話,難保顔面。
1948年,中國足球隊出征倫敦奧運會,隊中仍有3名“歸化球員”,即鄒文治、郭英祺、李大輝。
時移世易,當時“歸化球員”的概念與今天有所不同,但事實證明,只要有文化認同感,即使成長環境不同、經曆不同,甚至初期語言不同(如陳鎮和),並不妨礙“歸化球員”爲中國的榮譽而拼搏,乃至成爲陳鎮和、符保盧這樣的愛國者。
來源:北京晚報
流程編輯:吳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