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報每周日推出“七杯茶”專版,特約來自北京、上海、廣州、新加坡四地六位不同領域的專家學者撰寫專欄文章,再加上面向廣大讀者征稿的“隨手拍”圖文專欄,文章雖短小,七杯茶有韻,請諸位慢慢品——
·有一說一· ·
在美國看病
文/廖俊平[中山大學嶺南學院教授]
在美國看病很麻煩,是聽很多人說過的。這次到美國病倒了需要看病,真是沒想到。出國旅行可以買醫保,以前買過,但從沒用過,這次出國沒買,反倒要看病了。旅行保險必須在旅行之前購買,當地的醫保必須是有當地居民身份才能購買,于是我就必須在沒有醫保的情況下在美國看病了。
首先是看家庭醫生。以前以爲家庭醫生就已經是跟醫保挂鈎,沒有醫保就沒法找家庭醫生,實際上不是。所謂家庭醫生,有些也是在某個醫療機構裏執業的,更多的是獨立執業,自己租房或買房開個診所。第一次看病去的這個診所只有一個醫生,但配備的護士技工文員等等也有七八個人了吧。首診挂號費將近100美元,一開始就說了沒醫保,醫生就說那只做最必要的檢查,檢查費一項幾十美元到幾百不等,開藥的時候醫生也是反複斟酌。最意想不到的是,最後醫生說我幫你找點coupon,也就是優惠券。他從電腦裏打印出來給我,去藥房拿藥的時候交給藥房,藥費一下就省去好多,已經接近醫保自負的價格了。
後來幾乎只要是醫生開了藥,知道我沒醫保,都會給我coupon。因爲我除了原有的心髒病變得嚴重以外,原本還有一些慢性病,一直在用藥,這些藥也需要在美國看醫生開藥。比如治療青光眼的眼藥,醫生一次開三個月的量,給了一張coupon,交給藥房,藥房給藥的時候卻並沒有給足三個月的量,細看發現藥袋上附的處方寫著還可以再拿三次藥,等到藥快用完的時候,藥房就通知說你的藥可以再來拿了。第二次拿藥的時候不用再出示那張coupon,因爲折扣信息已經在第一次就輸入藥房的電腦了,所以後面幾次的價格和第一次一樣,都是自動打了折的。
除了Walgreen、CVS這類專業藥房,美國幾乎所有的連鎖超市裏都有藥房,可以說滿街都是藥房,拿藥很方便,所以三個月的藥分成四次去拿,並不會很麻煩。
·拒絕流行·
“另一種敘述”
文/曹林[北京時事評論員]
最近在看10多年前的各種“雜文年選”和“時評年選”,作爲一種時事思想的反刍和回溯,很有收獲。我一向鼓勵年輕的朋友不僅要關心當下正在發生的事,不僅要讀那些寫到書裏的“遠去的曆史”,也要去了解自己出生之前發生的、還沒有來得及寫進曆史、不遠不近的事,看到今天的昨天。這一代年輕人,不能只知道B站、李子柒、鐵鏈女、俄烏沖突,也要知道記事之前的孫志剛、馬加爵。
批判性思維的倡導者都特別推崇“回溯閱讀”:一種讓我們的頭腦向不同的經驗開放、以此去抵消社會條件和媒體影響的閱讀方式。黑格爾說過,所謂常識,往往不過是一個時代的偏見。如何超越時代的偏見?必須要有充分的回溯閱讀,看到當下可能不理解的“另一種敘述”。
看到2006年的“雜文年選”,正好看到一篇馬加爵的自述,這個名字及其錘殺4名室友的血腥事件,曾震動輿論,“馬加爵”在當時也成爲一種讓人談名色變的暴力符號。人人喊殺的輿論中,馬加爵的這篇自白也在網上流傳,快20年過去了,讀來仍讓人感覺非常沉重。“自白”還原了一個出身的農家大學生心理上從卑微走向扭曲的過程:“總有些同學有意無意地歧視我,有時說些話很傷我的心,他們總覺得我的穿著打扮很怪。”“我家雖然很窮,但大家互相關懷,感到很快樂,沒有歧視和蔑視,從來不知道什麽是人格踐踏”。
在“強烈譴責罪犯”的輿論敘事框架中,這種“還原罪犯心理過程”的敘事常常受到質疑,他們擔心這會形成一種對犯罪的同情。其實不必擔心,不要低估公衆的判斷,聽一聽罪犯的這種自我心理剖析,就像聽貪官的忏悔、律師爲壞人辯護一樣,天塌不下來。“痛恨馬加爵”與“傾聽馬加爵自白”並不對立,不會抵消正義聲音和消解主流價值觀,只會在超越淺層譴責中走向更深層次的批判性思考。
有句話說得好,一個人成熟的標志,就是腦海中能夠同時存在兩種看似對立的觀點。——這種“看似對立”,不會形成對沖和抵消,不是“人格分裂”,而是爲開放和辨證的思考提供了充分的信息空間。
·昙花的話·
醜橘
文/尤今[新加坡作家]
七月,在巴厘島,正是橘子成熟時,累累的果實風情萬種地懸挂于樹上;微風輕拂,衣襟染香。走在樹與樹之間,橘子園主耶莫意興勃勃地把觸手可及的橘子采下來,讓我們品嘗。我注意到,耶莫給我們的,都是果皮青黃而上有褐色斑點的。我心想:這人,可真摳門啊,專揀這些其貌不揚的橘子給我們吃。
興許耶莫讀懂了我的心意,微笑地解釋道:“我一向以種植咖啡爲主,去年,決定在新買的田地試種橘子;我選了四個不同品種的,結果發現,最醜的是最好吃的。”說著,伸手摘了幾個果皮黃燦燦滑溜溜的給我:“現在,你自行比較吧!”
我迫不及待地嘗了,嘿嘿,耶莫說得一點兒也沒錯,那些看似布滿瘢痕的橘子,果肉細嫩,無渣無籽,豐滿多汁,確是上品;至于那些肥碩光豔的,甜而不香,缺乏了個性和靈魂,兩者差距不可以道裏計。遺憾的是,采購商只肯選購那些外表完美色澤鮮麗的,他們直言不諱:就算他們 “慧眼識英雄”吧,這些醜橘到了市場,也是乏人問津的。耶莫無奈,只好將那些優質的醜橘賤價賣給街邊的攤販。
世人都先入爲主地以貌取人,結果呢,導致“魚目混珠”的遺憾,也帶來了“滄海遺珠”的怅恨;更甚的是,可能會讓“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者耀武揚威,橫行江湖。奈何!
·大珠小珠·
寸寸居主
文/林墉[廣州畫家]
余卅歲前,冬夜騎自行車過小港橋,失車撞地,前牙盡失醫治後相貌改觀,蓋撞車前門牙排列“抑揚頓挫”故。女兒謂聽其母說,失車誠可怖,容貌遂姣姣。
余曾偕陳衍甯于北京體育館看巴西女籃賽,賽中多有喝彩聲。余見球員姿勢飛躍美好處,忘形呼叫,惜全場無響應,皆以目瞠余。衍甯窘甚,附余耳曰:“賽有輸贏規則,未可動辄喝彩,徒引人嘲耳,請慎聲色。”余肅然。自此不進賽場,至今未識諸種球賽法則,難判是非輸贏。偶于熒屏看賽事,則不論輸贏,凡姿勢優美辄擊節拍腿,自叫自歎,不亦樂乎。余于博弈,習而不悟,始終未得要領。蓋平生怕“規矩”,喜野戰故也。
余有近視之病,凡入神處,辄側左。昔年,余先入場觀電影,衍甯後至,其位在余側,黑場不得而入,衍甯急中生智,半蹲看頭影,見有左側者,即就近,果不出所料。
余四十前室無“一枱之地”,畫畫皆挂牆豎寫,爾後遂成習慣,凡畫皆立寫,緣于不得坐,故畫多有不安定感。
1982年前後余居室逼仄,畫畫僅12平方米房之一半,成長條形,門亦得半,惟斜開側向方得出人。客至無以對坐,成斜角相對,恰余有側左之病,傾談入神處,愈加側左,則愈成對角形,亦“美事”。是時作畫多題“寸寸居”。客問何解,余曰:“寸時寸地寸紙寸墨,不懈藝術之謂也。”又每逢寫生,室不容人即以走廊相就。樓前適有榕樹婆娑,枝伸入廊,長須飄拂,不乏詩意,遂刻“榕須廊中寸寸居”以銘之。
·不知不覺·
最後一塊沙琪瑪
文/鍾紅明[上海《收獲》雜志副主編]
前幾天去上海戲劇學院看話劇《前哨》。這部展開第四輪巡回演出的話劇,圍繞“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的五位青年作家柔石、胡也頻、李偉森、馮铿、殷夫的故事展開,映在屏幕上的“前哨”二字,來自1931年“左聯”的機關刊物,當時由馮雪峰和魯迅商定,它的創刊號就是紀念五烈士的專號。正是在那個專號上,魯迅先生撰寫了《爲了忘卻的記念》。
這部話劇是嵌套式的敘述框架,有三條時間線索:1930年代、1990年代和2020年。第一條主要線索是2020年,幾位藝術大學的表演研究生決定排演導師1990年代創作的一部關于“左聯”五烈士的話劇,卻發現劇本不全,于是開始研讀劇本、查閱資料、參觀烈士紀念館,實地采訪,試圖解開內心的疑惑。相隔90年,不同時代的年輕人隔空對話,也是信仰追問。
另一條主要線索則是實景再現1931年1月這五位青年作家在上海東方旅社被捕,從老閘北的巡捕房到公安局,轉而被關押到龍華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看守所。在獄中,他們戴上沉重的鐐铐,短短三周的監獄生涯裏,他們共同回憶往日的生活與文學創作,邀請魯迅先生講座,他們與先生的交往,他們出沒于平民學校……最終爲信仰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魯迅先生那篇《爲了忘卻的記念》中的柔石細節最爲詳盡,他高度近視,卻每每出門要扶著先生;他與女士走在街上中間會相隔三四米,先生見到他身邊如果有年輕的女士,總疑心是否他的女朋友;而文章中第一個出現的殷夫,也在話劇裏出現:“我們第三次相見,我記得是在一個熱天。有人打門了,我去開門時,來的就是白莽,卻穿著一件厚棉袍,汗流滿面,彼此都不禁失笑。”魯迅先生趕緊讓柔石結算稿費,一筆付了50元,讓他去買件夾衣,而他正是翻譯裴多菲詩歌與傳記的詩人。話劇裏有一個場景特別有記憶點:殷夫與身爲國民黨官員的大哥相對,大哥對弟弟深情切切,而殷夫爲了理想與信仰決然離去……
舞台美術參與戲劇敘事與表演空間營造,是戲劇藝術的本質要求。《前哨》的舞美在虛實、冷暖、明暗的設計上非常講究,與電影片段融合在一起,非常精美。劇終時,粉紫色的燈光,漫天灑落的桃花花瓣,一場盛大的桃花雨落在主人公們的身旁,而龍華桃花所承載的希望與光明也落在了年輕人的心間。
走下劇場階梯的時候,暮色深沉,明亮的燈光照在疊放的一塊塊淡黃色書寫著紅色“前哨”二字的沙琪瑪。瞬間,那個堅毅果決又頗帶孩子氣的殷夫,在魯迅先生的家宴上,想吃沙琪瑪,先生告訴他:只剩下最後一塊了,這一幕,再次浮現。
·如是我聞·
“等待”是一種品德
文/李雪濤[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
1985年6月高考之後,我一直忐忑不安,因爲一年之前我已經有了一次“失敗”的教訓。在一兩個月的煎熬中,有一天我等到了騎自行車來的郵遞員。我拿著錄取通知書,高興得手舞足蹈。郵遞員也跟著我高興,問了一些這所大學的事情,其實當時我對這所學校也一無所知。
人的等待能力好像隨著科技的進步,愈來愈退化了。我在讀利瑪窦的《中國劄記》的時候,知道16世紀末從歐洲來到中國大約需要3年的時間,金尼閣在利瑪窦去世後,在回歐洲的船上,將意大利語的《中國劄記》翻譯成了拉丁語。晚清的外交官前往歐洲坐船在路上需要2-3個月的時間。後來西伯利亞鐵路修通了,半個月就可以到了:最近我在做季羨林留德研究,發現他是1935年8月31日離開北京的,9月14日到了德國。我在北外讀德語口語的時候,當時教材中還說,現在中德之間來往真是方便了,通過阿布紮比,17個小時就可以到達。而我在20世紀90年代中去德國留學的時候,已經是直飛10個小時了。但我們“等待”的能力卻變得更差了。
以往的消息都在信件之中,國內的信件是按天來算,而國際的信件常常是一兩個星期,或更久。而自從有了電子郵件之後,我們每一個要求似乎都應當予以馬上滿足。
當然,人生未必都是“及時”可以解決的問題。如果你急不可耐的話,德國人會說:Abwarten und Tee trinken. 意思是人要耐心等待,慢慢用茶,才能有所成就。在這裏爲什麽是茶,而不是咖啡?因爲茶能讓人清醒,而咖啡會讓人更加興奮。此外,即便不是有著極其繁複以至于類似宗教儀式的“茶道”,至少也要等茶泡出味道再喝。
因此,“等待”確實是人生的一種品德,是需要學習的。
【隨手拍】
兒子變酷 圖/文 陳雅妮
孩子離開家去上學了,我面對空空如也的房間,不禁想起昔日台燈下的背影。現在,手機裏每天都會收到幾條學生專用卡的扣費信息,這是娃在學校裏消費時給我的最高頻、也是僅有的信號。
軍訓幾天回來,他的雙臂熱出了痱子一排排,人跟塗了漆一樣烏黑發亮。送他返校,他叮囑我:“媽,你別幫我背行李。”雖然我專程借了手拖車,但兒子把3個袋子挂在行李箱杆上推著走,一個都不要我拿。我說兒子,校門口拍個照吧。他說,媽,我不想拍,現在進去了。
第一次離家上學,沒說不適應;第一次獨自拿那麽多行李,不要媽幫忙;第一次自己支配經費,井井有條;第一次講電話還要倒計時,留出30秒來方便後來的同學……
背影漸行漸遠。兒子不是變冷了,而是變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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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羊城晚報·羊城派
責編 | 吳小攀
校對 | 潘麗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