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報每周日推出“七杯茶”專版,特約來自北京、上海、廣州、香港、新加坡六位不同領域的專家學者撰寫專欄文章,再加上面向廣大讀者征稿的“隨手拍”圖文專欄,文章雖短小,七杯茶有韻,請諸位慢慢品——
·拒絕流行·
視障的感受
文/曹林[北京時事評論員]
讀過海倫·凱勒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可能都會對這句話留下深刻印象:只有聾人才理解聽力的重要,只有盲人才明白視覺的可貴。黑暗將使他更加感激光明,寂靜將告訴他聲音的美妙。
——是不是非得經曆失明失聰才更能理解盲人聾人?才更懂得視覺的重要?倒不一定,這就是文明的價值!文明就是爲了消弭自然之殘酷,擔負著一種“爲盲人充當眼睛”的共情關懷和道德使命。外賣平台能看到視障用戶的外賣需求,讓更需便利的他們能無障礙地享受到這種便利,這就是一種文明。
近來有外賣平台選擇某一天爲視障用戶“免單”:無需猜答案、無需搶時間、不限總名額。這份溫柔的體貼,贏得輿論很多掌聲。——說實話,看到這條新聞時,跟之前看到“中國殘聯聯合電商推出中國首個單只鞋銷售服務”的新聞一樣,都有一絲“我怎麽沒想到的”慚愧感:我怎麽就從沒想到過他們的困境?
可能很多人都像我一樣,點外賣時從沒想到過視障者會遇到的障礙。感謝“餓了麽”這個溫暖的安排,方便了視障者,也讓我們這些動動手指就能點外賣的人有了一種釋懷感:社會沒有遺忘這個群體,相比普通人,視障者其實更需要享受外賣的便利,視障者方便了,外賣才更有意義。
站在視障者角度看問題,不是“閉上眼睛”“戴上眼罩”那麽簡單。對于衰老是什麽?一個老年學家讓我們動用全身的感官去感受“衰老感”:把棉花塞進耳朵,把小石子放進鞋裏,戴上橡皮手套,在眼鏡上塗抹凡士林,你就能夠達到立即老化的效果。——要想真正體會“視障感”,需要更複雜、更全面的身心代入。
如果說“假如給我三天光明”是一種視障者渴求光明的視角,那像外賣平台在手機應用上爲視障者創造一個無障礙適配,需要更體貼的視角。文明就是穿兩只鞋的能想著一只鞋的人,視覺無障礙的能想著有障礙的人。
·昙花的話·
活在此刻
文/尤今[新加坡作家]
阿帆和阿燕鹣鲽情深,人人稱羨。阿燕活得像只百靈鳥,生活裏飄滿了快樂的音符。
平地一聲雷,年過六旬的阿帆突然中風,兒女悲泣,平時看似溫柔如水的阿燕,滴淚未流。她化成了铮铮鐵漢,一手擎天。安排醫療、請人在屋子裏裝置安全設施,還充當心理治療師,爲精神抑郁的阿帆打氣。有人稱贊她堅強,她說:“流淚,對我來說,是太奢侈了,千百樣事情等著處理,我沒空哭呀!”
阿帆出院後,她安排物理治療師幫助他康複、精心烹煮營養餐、找來許多有關中風治療的書籍和視頻,反複閱讀學習。她的樂觀感染了阿帆,盡管身子孱弱,他也積極配合,正當“柳暗花明又一村”時,霹雳又響——阿帆被診斷罹患末期胰髒癌。兒女如逢末日,哭得一塌糊塗;阿燕鎮靜地說:“幹嗎哭呢?爸爸還活著呀!”知道救治無望,阿燕爭分奪秒地陪伴在側,她對孩子們說:“記得,活在此刻,珍惜此刻,因爲此刻是最美好的——爸爸還活著,大家應該以笑臉和笑聲來陪他。”
阿帆兩個月後病逝,阿燕辦了一場得體的葬禮,在追悼會上,阿燕平靜地說道:“阿帆和我們只是暫別,不是訣別。或遲或早,都會再見。”
世事瞬息萬變,已逝者不再來,未來者不可期;活在此刻的阿燕,既不回顧,也不前瞻,只是睿智地把每一天當成一輩子來過。
·大珠小珠·
生平一奇餐
文/林墉[廣州畫家]
余曾訪巴基斯坦,不谙英語。一日翻譯休息,進餐時刻,無法點菜,忽悟及可畫圖示意,即召侍者以筆畫一雞形,且用筆“×”其半,侍者點頭。又畫一魚形,再“×”其半,侍者點頭。思及吃飯,即畫一盤形,于其上圈粒粒狀,侍者亦點頭。
吾妻蘇華思食番茄、黃瓜,即又畫扁圓形之番茄,並指餐巾之橘紅色證之,侍者竟亦點頭。又再畫黃瓜,侍者頻頻點頭,笑而去。
及上菜,大訝,雞魚無誤,而盤中皆綠色圓粒之荷蘭豆,惟用開水泡過而已。蓋侍者見余以圓圈畫飯粒,竊以爲豆粒也。
及後,又上橘子四個,香蕉六個,此後又誤將扁圓形誤爲橘子、長彎形誤爲香蕉故。愕然之余,惟以橘子、香蕉配雞魚就餐,此乃余生平惟一奇餐。
·夜闌聽風·
漢學的智慧
文/彥火[香港作家]
我曾探詢某大師一個久懸的問題:“對于中國傳統文化,譬如日本,其傳統文化基本上是來自中華文化的,但是日本人把個中精華部分保存了,他們還吸收了西方國家的現代管理方法,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一只腳站在傳統文化,一只腳跨進現代。這是日本明治維新以後振興的原因。我們中國,好像是傳統那只腳拔出來了,卻走到西方的那一頭。問題就是:我們現在要重新將另外那只腳伸進傳統文化,這個是不是就是您的理念:即從中國傳統文化那邊提取包括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精華;您是不是在做這個事情?”
大師謙虛地說,他只是喊個口號:“因年歲太大,不行了,自己做不到。”
我對他說,著名作家白先勇說過,應該大力倡揚中國傳統文化。問他覺得是不是很有必要?大師很肯定說:“正確,有必要。”
大師補充道:“主要把漢學興起來,漢學一定要有漢學家。漢學家一定要培養。現在培養有難度,爲什麽?老師沒有了,沒有老師了。沒有老師,能不能培養出來?能!要有堅強的信心跟毅力!一部書(指《群書治要》),專攻這一部書,(用)十年的時間,全部下在這一部書上,十年之後,你就是專家!外國漢學研究也很發達,有很多漢學家,但是他們走向學術了,走向知識了,所以他們是有漢學的知識,沒有漢學的智慧。”
·不知不覺·
藝術大家的講述
文/鍾紅明[上海《收獲》雜志副主編]
拿到一本熟悉的新書:田浩江的《角鬥場的〈圖蘭朵〉》。說熟悉,是因爲其中大概有七篇在《收獲》刊載過。但三分之二的篇目我沒有讀過。我一直喜歡讀藝術大家的講述,覺得他們筆下的藝術與人生,因爲專業而貼近藝術本質,又因爲經曆與體悟的特別,具有飽滿的情感,往往會有出人意料的新鮮魅力,尤其是與那些充溢著華麗辭藻但不免泛虛的藝術散文相比。
田浩江在歌劇界,有耀眼的標注:首位在美國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簽約20年的中國歌唱家。這是一部以音樂串聯起來的時代記憶:這部書的時間線,正與中國人開始走向世界同步。他是第一代去美國留學的,在誕生于西方的經典歌劇領域,經曆一次次被拒絕,終究在耀眼的舞台上,占據獨屬于自己的位置,這樣一種苦痛與欣喜交織的經曆,他與他的音樂走遍世界的見聞,都在田浩江的筆下娓娓道來。首篇從歌劇黃金時代的帕瓦羅蒂開始,既有著名的藝術家如多明戈、小澤征爾等,也有幕後的導演、工作人員、經紀人、不同層次的觀衆……坦誠、戲谑、生動,有遺憾的別離,也有傳奇的遭遇,是不同文化的交錯激蕩的心靈史。而在許多篇章裏,那種純淨的音樂感悟,又讓讀者瞬間貼近了這門藝術的特質。
我驚訝于歌唱家田浩江文筆的生動,如同一幅幅速寫,幾筆就勾勒出本質的特征,很有畫面感,但又落在了溫暖而平等的視線上。比如這部書最後一篇是《晴朗的一天》,田浩江寫了“9·11”前夕,有一天他在世貿大廈裏就餐,忽然有人在唱《晴朗的一天》,是《蝴蝶夫人》裏最難最著名的女高音的詠歎調。他一看,是一個流浪者、一個黑女子在唱,她面前的桌子上堆滿了硬幣,棕黃色的一分錢最多,堆得像一座小山坡。她一邊唱一邊細心地把硬幣分類,像銀行裏那樣把硬幣卷起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零錢上,但她在唱最棒的詠歎調。以後,田浩江與夫人,又去那裏多次,但再也沒有遇到那個黑女子。再後來,世貿大廈也消失了。
這部書的尾聲,還有一張田浩江與學者李陀站在北京重型機械廠昔日車間的照片,高大空曠的空間,一片廢墟,兩個歲月留痕的男人背影……
·如是我聞·
意外後果定律
文/李雪濤[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
一些事件會産生意想不到的後果,這被稱作“意外後果定律”。
多年前我去維也納國家圖書館參觀藏書,發現他們將之前裸體的銅版畫一一都貼上了紙做的“衣裳”。這讓我想到我上中學時跟同學們傳看“三言”“二拍”的情景:那時所讀的版本好像是“刪節本”,中間涉及“黃色”的部分,都會用空心圓圈來處理。當時一群處于青春期的男生常常在一起討論這些圈圈可能是什麽內容。
一二十年後,我讀到影印版“三言”“二拍”的時候,才發現裏面的內容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樣時,“撲哧”一下笑了出來。正是那些空心的圓圈激發了我們當時的想象力。
【隨手拍】
“快放了它” 圖/文 謝友義
暑期回到家鄉,親戚送來一只雞,說給兩歲的兒子補身子。正舉刀准備殺雞時,兒子急匆匆地跑過來:快放了它,我不吃雞肉了,我要同它玩,快放了它吧……
人之初,性本善,望著兒子天真純淨的眼神,我把雞放了。他開心地追逐著和雞玩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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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羊城晚報·羊城派
責編 | 吳小攀
校對 | 李紅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