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來源于經濟觀察報 ,作者劉勁
小到企業,大到社會,要讓管理上一個台階,獲得更好的結果或更高效率,就必須學會多用一些“市場思維”。
作者 | 劉勁
來源 |《經濟觀察報》
劉 勁
長江商學院會計與金融學教授
投資研究中心主任
市場裏有供給和需求,是買賣雙方永無休止討價還價的地方。
價格過低,買得多賣得少,就會漲價;
價格過高,賣得多買得少,就會跌價。
如果價格正好,不漲也不跌,我們就說供需平衡。
這是“看不見的手”在調節市場的供需關系。
爲什麽說市場非常奇妙?
是因爲它找到平衡並不需要外力幹預,而是在無序狀態自然形成的秩序。
這種秩序下,只要能付得起市場價格,買方可以滿足自己的需求;賣方可以依賴市場價格組織生産,在賺錢的同時保障供給充足。
無論買方還是賣方,爲的都是私利,但解決的卻是社會中最核心的問題。從中國傳統哲學看,市場這種自然平衡屬“道法自然”“無爲而治”。
爲什麽市場能夠做到無爲而治?
市場重要的特性是自由、透明和法制。透明和法制是爲維持市場的公平正義、童叟無欺。價格面前人人平等。自由則保障了每個人的私域信息能夠得到充分表達。
市場裏的總需求和總供給是集合的概念,單體的需求和供給只有每個市場參與者自己和上帝知道。爲獲得總供給和總需求的信息以期達到市場平衡,就必須讓每個參與者進入討價還價的過程,私域信息就獲得了表達。
市場的效率在于所有經濟資源的最大化利用:我們沒有辦法在不損害其他人利益的基礎上,讓市場中的某個人獲得更大利益。
市場和行政手段的不同功效
和市場平衡相對立的辦法是行政管理,一般的形式是對供給和價格進行直接控制。
爲什麽要同時對供給和價格進行控制?因爲需求來自人心,人心無常且無法直接控制。行政管理只能針對供給和價格。
但問題是,每個人都不一樣。
如果每個中國人每天有10件需求,14億人就有140億件;每天有一件需求産生變化,就得改變14億件;
如果每位行政官員可以管理10件需求,至少需要1.4億官員。大家都當官,誰來做生産和服務?
所以,行政管理一定都有拍腦袋、一刀切的成分。如果對某種商品供給過多,價格太低沒有利潤,會造成浪費和損失。
社會總資源是有限的,對一種商品過多供給,對其它商品的供給一定存在不足。反之則價格過高,百姓承受不了,又不得不限價。
但限價並不能減少需求,需求便大于供給,産生短缺,不得不進行憑票供應。此時,黑市便應聲而起,腐敗大行其道,代表行政權力的“供應券”,往往直接變成硬通貨和印鈔機。
正是由于行政管理無法解決供需中的信息問題,浪費、短缺、黑市、腐敗都是行政管理市場最常見的副産品。
我們用世界上大城市對交通擁堵的治理,來看市場和行政手段的不同功效。私家車太多造成交通堵塞是很多大城市的通病,治理辦法一般有三種。
一是像紐約完全靠市場的城市。
很多人買得起車卻養不起,停車成本極其高昂。如果法令不健全,大家可以免費亂停車,自然會引起極其嚴重的擁堵。
如果法律健全,非法亂停車面臨高昂罰款,汽車真實的使用成本就會遠高于購置成本。
另一方面,如果地鐵、公交、出租車極其方便,大部分人出行就會選擇公共交通。市場本身解決問題的關鍵在于嚴格的法令。
二是像新加坡、上海這樣積極管理的城市。
政府控制私家車總量,以拍賣的方式將購車許可賣給購車者。私家車用戶除了面臨高昂的停車費,還增加一筆購車許可費用。
這也是利用市場誘導市民放棄私家車,而去使用公共交通。
三是像北京等城市,引入汽車購買許可的同時,分配方式是搖號。
實際上,搖號就是行政幹預,把稀缺資源(購車許可)零成本分配出去,控制價格。
但根據新加坡和上海的經驗,北京購車證的實際市場價格在10萬元左右,每年10萬個配額的總成本是100億元。
這就相當于政府每年發100億元的紅包,搶紅包的人自然多,但中簽率不足1%。
這是一種好方法嗎?
首先,政府失去了100億元的財政收入。
其次,不到1%的中簽率,說明中簽的人大概率不是最需要買車的人,也不是最能買得起車的人,而是最幸運的人。
最幸運的人拿到這個資産,不見得自己使用(北京養車成本也很高),而是想方設法讓資産變現,用灰色方法把購車證出租給最需要車的人或是最有支付能力的人。
因此,違規的租賃合同、假結婚成爲市場裏的亂象,這些人也被指責不守規矩。豈不知,罪魁禍首是沒有利用市場的基本規律。
有人說搖號是爲了公平正義,如果拍賣,豈不是只有有錢人才能開車?
但如果仔細思考,在國際化大都市,廉價方便的公共交通是民生,私家車都是奢侈品。政府完全可以把拍賣得來的收入,投入到增加公共交通的服務中。
最需要開車的人可以合法買到車;
最有支付能力的人可以在得到方便的同時,爲改善公共交通買單;
不開車不增加城市擁堵的市民可以得到更好的公共交通服務,豈不是兩全其美?搖號卻是讓三方俱損。
進一步推廣市場思維,政府還可以通過競拍向存量車主收購汽車名額。
回購名額或許可以以更高的價格拍賣出去,這樣既不增加私家車存量,還能增加政府的財政收入;
亦或者可以把低價買回來的名額直接銷毀,在降低私家車存量的同時也降低了交通的擁堵性。
兩種阻力
市場既然如此玄妙,爲何人們常常不願意用市場手段?
背後的原因有二。
一是認知問題。
比如,建國以後的計劃經濟是理論驅動的嘗試,並非來自實踐經驗。結果是經濟停滯、全民貧窮。
改革開放中的“改革”主要是利用市場機制替代行政指令,結果是讓中國從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走入中高收入行列。
爲什麽要經過犯錯誤、再犯錯誤到最後改正的迂回過程?這是認知問題。
顯然在建國初,我們並不理解市場的機制和功能,而是迷信計劃經濟這種理論上的推斷。要打破這種認知局限就要對思想進行徹底解放。
如果沒有改革開放初期對真理標准的大討論、沒有“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准”,我們就很難回到現實,打破舊思維,從而走上市場經濟的正確道路。
真正獲得“市場思維”並不是一件易事。因爲行政管制邏輯關系清晰,效果立竿見影。沒有經過市場思維訓練的人,很容易走上行政管制的道路。
長期在等級森嚴的機構裏工作的人,解決問題的辦法基本都是依靠行政控制。手握榔頭,看所有問題都像釘子。
同時由于行政管制的致命缺點,往往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亂”。管死是因爲行政管制解決不了複雜的信息問題。一放就亂是由于“放”等同于“不管”,放的同時並沒有引入市場機制讓秩序重新建立。
哪怕是在市場摸爬滾打多年的企業家,往往也不能完全掌握市場思維。
企業從小到大再到強,離不開企業家一輩子的兢兢業業。很多成功的企業家是所謂的“工作狂”,管理企業事無巨細。
豈不知一個人的時間有限,企業小時可以做到事必躬親;企業做大繼續這樣,一定是“按下葫蘆浮起瓢”,顧此必然失彼。
要跨越這個瓶頸,企業家需要對管理進行分工,對手下進行賦能,增強管理的透明度,用激勵機制來替代行政指令,讓組織的能力替代個人的能力。
這種無爲而治的方法,和市場思維一脈相承,核心都是避免對直接控制的病態依賴。如果企業家在認知上不能有這樣的轉變,企業大到一定程度增長必然失速,企業家也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人們熱衷于行政指令而弱化市場方法的第二個原因是利益的固化。
任何行政管制的前提是有“官”來管事。如果方法是市場規則,官員就失去了權力。
市場規則的核心是自由、透明、法制,官員的作用只能是維持市場的核心特性,並不能實現自己的“個人價值”。
這就像足球比賽,上場隊員是市場參與者,裁判是官員。裁判只能維持比賽的公正公平,但無法影響比賽的勝負。
如果官員本身很有“理想”,希望直接影響比賽結果,自然要放棄市場的方法而采取行政手段。
但正如前文所述,用行政手段管理市場,必然帶來浪費或短缺以及由此産生的黑市和腐敗。
從經濟的角度看,尋租、腐敗是對行政權力的變現,黑市是變現的市場,而産生黑市的條件往往是行政管制。
因此,如果我們把行政管制和市場機制相比較,懂得前者的人很多,懂得後者的人很少。
社會或企業要讓管理上一個台階,獲得更好的結果或更高效率,就必須學會少用一些行政管理,多用一些市場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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