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70歲那年,我送了她一份讓她驚喜交集的禮物。那是一台電腦。
母親生肖屬牛,具有牛般耕耘不休而永不言累的個性,平日勤勉持家,夜幕低垂之後,尚孜孜矻矻勤讀書報,讓精神世界發光發亮。
上世紀80年代中期,在極少人使用中文電腦的情況下,經同事郭耀銘先生指點,我掌握了中文電腦輸入法。每回我打電腦時,母親總站在我背後,興味盎然地看。鍵盤全都是英文字母,但是,飛上熒光幕的,一個一個卻是如假包換的方塊字,母親被這現代科技震懾了,啧啧驚歎。
明知電腦對于身爲家庭主婦的母親並沒有太大實際的用途,可是,我還是決定送她一台電腦,讓她打發美好的“樂齡”時光—— “樂齡”一詞,是新加坡首創的,在70年代末期,新加坡成立了第一家老人活動中心,取名“樂齡中心”。這個充滿了陽光的名字,立馬受到大衆的歡迎。半個世紀以來,“樂齡”一詞在新加坡開枝散葉,衍生出“樂齡人士、樂齡村、樂齡周、樂齡大學、樂齡中心、樂齡公寓、樂齡網、樂齡俱樂部”等等多樣化的名字,而有關詞語目前仍在生生不息地繁衍著。“樂齡”這個詞彙,妙不可言,它展示了在“耳順的六十”愉悅地開展幸福生活的潇灑、也展現著在“古稀的七十”不向老化屈服的堅毅。
新加坡的人口正在迅速老齡化,然而,科技不是老齡的絕緣體,反之,它能夠幫助他們快樂地安度晚年。
處于七十樂齡的母親,得到一台電腦,如獲至寶。當時的輸入法,不可思議的繁雜,每一個中文字都由四個英文字母(包括漢語拼音和漢字部首)組成,需要死記的代碼浩如煙海。
背誦代碼,只能靠母親獨力完成。她的意志力堅如磐石,在那一段苦讀的時期裏,她站著、坐著、蹲著、躺著,嘴裏都喃喃地在背;甚至,夜半夢呓時嘴裏吐出的,也是一組一組的代碼。辛勤的農夫永遠不會歉收,終于,兩三個月後,所有的代碼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接下來,教導的工作,當然落在我肩上了。坦白地說,要教會一個對科技全無基礎的人操作電腦,是一樁苦差。然而,母親百折不撓的毅力,著實感動了我。我拿出平生最大的耐心,一再重複地教,最後,大功告成。
母親得意洋洋地用電腦把信打印出來,郵寄給遠在怡保的親朋好友,在那電腦並不盛行的年代裏,這些打印整齊的函件,的確在他們當中引起了很大的沖擊和驚喜。
當時,父親和散居各地的136部隊抗日盟友還有密切的魚雁往還,母親希望父親也能透過電郵減輕書寫的負擔,父親被說動了心,便也如火如荼地學了起來。父親最大的苦惱是分不清翹舌音,老是打不出所要的字,頗覺窩囊。後來,他發了狠勁,每天一早,攤開報紙,逐行逐段地標音,整張報紙,密密麻麻地爬滿了“紅螞蟻”,然後,再逐字逐句地與字典對照,糾正錯誤、死記硬背。最後,終于克服萬難,運鍵如飛。那一年,父親已經78歲了。
電腦,成了年邁父母“稱心如意”的“玩具”,除了電郵之外,他倆也常常分享網上感人的故事和有趣的傳聞,兩個白發斑斑的頭顱湊在一起,臉上像荷花般純淨的微笑將他們的眼神映照得很亮、很亮……(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