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天像是沒有什麽娛樂新聞,時光凝固住,但是又飛快地過去了一個月。我們都在等待,等待。
今天,曾江在香港的隔離酒店去世。
據馬來西亞媒體報道,曾江本月到馬來西亞和新加坡度假,精神很好,深受當地居民和媒體歡迎。
4月25日(周一),曾江從新加坡返回香港,入住尖沙咀一間隔離酒店。
兩天後,今天(4月27日)中午12時許,酒店職員發現一位老人倒臥間在房內,昏迷不醒。警方和救護人員到場後證實其已當場死亡,死因尚未確認,媒體報道證實這位老人是曾江。
(△酒店現場照片)
曾江在內地觀衆印象裏是“大佬專業戶”,好像從剛開始引進港台影視起,他已經在演爸爸、大佬、手握權力的老頭。今天他去世,很多人才驚覺,他已87歲。
83版的《射雕英雄傳》在2000年左右的初代中文互聯網上,地位大約相當于現在的《還珠格格》,成年人磨叨個沒完沒了,其實回憶的是自己看電視的童年。
也是因爲不斷重播,從70後一路到85-90年出生的人,都有機會在電視台裏看過這套電視劇,曾江是我們認識的第一個黃藥師。
就算沒有回憶濾鏡,曾江也的確是最好的黃藥師,“黃老邪”三個字好像就是爲他而設的,帶著邪氣的魅力,一舉一動都起範兒。
看港劇長大的人還惦記《我本善良》的齊喬正。
曾江和溫兆倫是父子兩位“齊先生”。
“齊喬正”就是一種港劇大佬模板。
《縱橫四海》裏他是三個主角的養父,難以忘記他端起槍那一刻。
而每次說到曾江也能演好人就要說《英雄本色》。
十多年前論壇裏就熱衷于扯淡給《喜寶》選男主,小時候勖存姿在我心裏的人選是曾江。(還有嶽華和張國柱。)
曾江演香江富商當然沒問題,也很符合“出色的老頭”這樣的設置,還有超強的控制欲和發瘋的開槍,包括後期身體不好時的枭雄暮年。
幾年前,熱門人選張國柱真的演了《喜寶》,我才反應過來,當初電視兒童們心裏“好看的老頭”,已從當初“六十像四十”的狀態,變成了“七八十像六十”。時光荏苒。
大部分時候,曾江一遍一遍地演大佬,好像每個都差不多,但又好像每個都不一樣,壞人壞得氣象萬千。或者香港影視工業裏每一個好用的甘草都是這樣,在流水線裏進進出出,但又像入了化境。
曾江直到2015年才拿下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竊聽風雲3》),之前他因爲《竊聽風雲2》被提名過。
曾江脾氣差名聲在外,1995年,他在新加坡拍攝《潮洲家族》,怒罵同劇演員蠢,而被十多名新加坡演員聯合抵制。
但是曾江自己這樣回憶過自己會在片場發火的原因:對方不認真,也不討論業務。
有時拿了劇本回家做好功課,想到怎樣才演得有味道,入廠後發現原來對手想也沒想過,只是背對白。我便問對方可否怎樣怎樣演,卻換來一句:“關你X事呀?”所以,你明白這麽多人憎我啰。大佬,我不是害你,我這場戲有一百分,你卻是零分,好看嗎?不好看的,但你堅持要零分,我又可以怎樣做?難道你打他兩捶咩?我討人厭的原因,不就是這樣啰!
只要曾江上真人秀,就要被分到“脾氣差”人設。
要說脾氣,大約也真是有點差。他上《花樣爺爺》(東方衛視購買韓國版權版本,一個中年男演員帶四個老年男演員旅行),劉烨跟幾個爺爺走散了,曾江立刻發火。
與此同時他還是有些優越感,大家一起吃西餐,曾江一直在解釋西餐菜單和禮儀,牛犇偷偷對雷恪生說:“把我們當成真的沒見過世面似的。”
曾江出身名門,以優異成績留學,講究西洋禮儀,拍戲的時候會說劇組同事打領結的方式不對。霸道是霸道,但以現在眼光看也算“蘇點”。
(△今天翻出了五年前的聊天記錄)
不過《花樣爺爺》一開始的剪輯也有些刻意,《花樣爺爺》裏曾江一出場就不停地用背景音樂、特效音樂、花字、回放……如此強調,反倒索然無味。曾江後面跟大家相處融洽時也挺可愛。
後來TVB做了《四個小生去旅行》,謝賢、胡楓、Joe Junior再加一個曾江,大家都是自己人,就幹脆炒他個轟轟烈烈騰雲駕霧。
節目發布會鬧出謝賢掌掴曾江的大新聞,79歲謝賢和80歲的曾江吵架,83歲的胡楓勸架。
幾年後謝賢跟媒體說,這都是安排好的,本來讓胡楓打人他不肯,所以只好自己來,新聞標題裏都寫著胡楓被打掉眼鏡。謝賢說,你沒看他死死抓住了眼鏡嗎,眼鏡都沒掉地沒搞壞,他又不傻。
大家都是老江湖,做戲歸做戲,玩耍歸玩耍。
回憶起來曾江脾氣肯定不能算好,很喜歡發號施令估計也是招人煩。在真實性格的基礎上,他還是做好“真人秀”本分,像個勤勤懇懇的打工仔。給我什麽人設,好的,我來,沒問題,罵我,隨便,爲了節目,爲了效果,做好呢份工。
但是年輕觀衆很少知道曾江的高學曆和世家背景。就連娛樂版上津津樂道的“曾江家的娛樂圈親戚們”,對于年輕人來講都是非常遙遠陌生的名字。知道王馨平唱過《別問我是誰》,現在都屬于“暴露年齡”了。
曾江原名曾貫一,在上海出生,父親是越南華僑商人。外祖父是清朝第一代接受外國教育的留學生。
1949年,曾江隨家人遷居香港。一度淘氣到在學校偷試卷,但是知道受教育的重要性後就奮發圖強。中學時曾江已開始留美,在德克薩斯州讀高中,到美國第一個學期就能考到第一名、拿下獎學金,真正的優渥家庭出的優等生。
升大學時曾江平均績點有4.0,據稱麻省和哈佛都有錄取意向。曾江會畫畫,老師建議過他讀藝術或建築。最後因爲他有親戚在加利福利亞,他到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建築系。
是的,曾江是建築系畢業生。回到香港做了三年建築師。
去美國讀書前曾江已經參與過演戲和電影拍攝,終于在回港後覺得建築師無聊,他開始演電影。
曾江是1934年生人,50年代就參演電影,60年代演了數百部電影,到1983年出演黃藥師時,他49歲。我們最初知道他時,已經是他演藝生涯的又一春。
也是因爲英文好和海外教育背景,曾江得以參演諸多國際電影,他60年代就加入了美國演員工會。《007之擇日而亡》中就有曾江。此外還有《安娜與國王》、《尖峰時刻2》、《藝伎回憶錄》這些。
內地觀衆不太熟悉的是,曾江對舞台劇也有非常濃厚的興趣。最近幾年內地在演的《德齡與慈禧》,是最新的普通話複排版,這本是香港話劇團經典劇目。曾江在香港版中扮演榮祿,拿過香港舞台劇獎的最佳男配角。曾江和盧燕也合作過該劇目08內地版,當時新聞標題都是“黃老邪來演話劇了”雲雲。
曾江欣賞的內地演員是焦晃,這還是很認真看了不少作品才能說出的喜好。
曾江一家親戚都在娛樂圈。他的三任妻子皆是公衆人物,分別是馬來西亞演員藍娣、香港專欄作家鄧拱璧,以及後來白頭偕老的台灣女演員焦姣。
(△曾江和太太焦姣)
曾江在《花樣爺爺》裏總是在跟太太打電話,思念溢出屏幕。
多年來他看到所有跟豬有關的紀念品都要買,因爲他太太焦姣屬豬。
曾江的妹妹是一代紅星林翠(本名曾懿貞),林翠的兒子陳山河(和第一任丈夫秦劍所生)、女兒王馨平(和第二任丈夫王羽所生)也都進了娛樂圈。曾江是他們的舅舅。另外,曾江和鄧拱璧的女兒曾慕雪也在香港話劇界工作。
前幾天王羽剛去世,王馨平今天又要面對舅舅離世的噩耗。
(△王馨平和曾江)
香港老演員給人的感覺是從不退休。每一次有資深影人去世,大家都發現他們去世前還在工作,去世這一年還有新作,包括重病多年的吳孟達。
曾江也是這樣,他最新電影作品《邊緣行者》,還在上映中,在這樣一個影院門可羅雀的時候。
他還有一個傳奇成就是染發廣告播了半個世紀:“逐漸變黑又得,立即變黑又得,得咗!”這則廣告堪稱是“最長壽廣告”,拍攝于1976年,後來一直在播。由于播放權是買斷的,導致雖然幾代人都看過曾江這則廣告,他也不能多收錢。
曾江87歲,演藝生涯有70多年,他上工了一輩子。
和他所有那些終生工作的同行一樣,他從香港電影演到電視劇,然後是合拍電影,再然後是內地各種電視劇裏的長輩。到警匪片裏就演大佬,到仙俠劇裏就演高人,也可以是年輕人談戀愛的背景板。
有人說香港演員愛工作是因爲香港人除了公務員沒有退休金。香港的退休保障制度如何運轉是另一個問題,不過曾江家庭條件好,又工作多年,總有不少積蓄,依然堅持在上工,還是精力旺盛。
有記者問他年紀大拍吊威亞的戲,爲什麽不用替身,曾江反問:“吊鋼線都要替身?”
過完87歲生日後,曾江受訪說自己聽力不好、有痛風,走路要拐杖,日常要吃藥。但是他依然覺得自己身體很好,可以做很多事。畫畫沒感覺了,就看網上視頻菜譜做飯:“現在我還未夠滿足,依然想找尋更好玩的東西,當然要體力可以,健康可以啦……”
曾江之所以這個春天在尖沙咀一間酒店隔離,是因爲剛去了馬來西亞和新加坡度假,一個人。
曾江度假時在馬來西亞接受采訪稱,因爲過去都是別人安排好的生活,而他現在想一個人旅遊,自己接觸世界。
“我活到現在,我見到的世界都是人家跟我安排的,我到任何地方都有人照顧,這次我是希望自己一個人照顧我自己,在走動不方便、容易疲累、不熟悉科技品的情況下,找我可以接觸的世界。”
幾周前,曾江一路遊山玩水品嘗美食,心情大好。他在馬來西亞接受媒體訪問,在街頭和路人合影,還提到過要從新加坡返回香港:“隔離就隔離吧。”
曾江一生看起來無風無浪,實則每一次遷徙都刻滿了時代,又在一次次大時代下的行業發展裏,換不同的地方,做自己最擅長的事情。
他去世在2022的香港隔離酒店,在一個等待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