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新地標,世茂雙子星。圖/視覺中國
-風物君語-
“我們是誰?” “閩!南!人!”
“我們的口號是?” “愛拼才會贏!”
“拼不過怎麽辦?” “拜天公!”
閩南人爲什麽那麽拼?
因爲愛拼才會贏。
從中原的角度看閩南,這是一個邊緣、偏僻、生存艱難之地,因而曆代王朝往往還有棄守之爭。閩南人走向海洋,首先是地少人多帶來的生存壓力。唐宋後,大量移民湧入,閩南原本可憐的土地已經難以養活更多人口,爲了生存,閩南人只得以海爲田。另一方面“閩在海中”,閩南人征戰海洋具備天然的優勢。
▲位于漳州漳浦縣的南碇島,記錄著閩南百萬年來的曆史碰撞與交疊。攝影 / 馮木波
那麽拼的閩南人不僅靠海求得生存,更是闖出了一片天地。福布斯、胡潤富豪榜上,隱現著一個閩南人的“商業帝國”。以經濟實力論,東南亞各國中除了泰國是粵商占據優勢外,其余國家占據上風的都是閩商,印尼、菲律賓、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國近十余年的首富更由海外閩商交替把持。
▲人們靠海吃海,在潮起潮落間經營海洋。攝影 / 歐康
當下我們習慣稱呼的“閩南”,政區上分屬廈門、漳州、泉州三個地級市所轄之區,自然區域上又分屬九龍江和晉江流域,經濟區受政區的控制,也基本上獨立爲三個區。因此,當我們提及“閩南”,實際是跳脫出行政、地理、經濟層面的概念,更多地將其視作一個純粹的文化區。
▲夜晚作業的漁民。攝影/李颀拯
對于以農業立國的中國,在很長一個曆史時期,我們都是背向海洋的。由于土地貧瘠,對于閩南這樣的海堧地帶,王朝往往還有棄守之爭。而海洋,即便再廣闊,農業發展的可能性也幾乎爲零。
更何況,海洋的經濟、管理成本遠遠高于陸地,漂流于海面之上,任何事都可能發生。因而,對于自恃天朝上國的王朝,海洋從來都不在爭奪的空間範圍內。
但我們不面向海洋,並不意味著與海洋世界的連接不存在。實際上,閩南人不僅善舟楫,在曆史早期,就已經參與到歐亞大陸之間的海上貿易網絡中。
▲宋元時期的閩南人就已經開始參與全球貿易。繪/Paprika
10 世紀後期至 15 世紀初,泉州一躍而起發展爲世界第一大港, 此時的閩南人,已經成爲最熟悉印度洋與太平洋航路的中國海商。
15世紀末期,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率先開始了大航海。盡管這一時期,明清兩朝實行嚴厲的海禁和遷海政策,但閩南人參與全球貿易維持生計的生存模式已經形成,走私貿易在月港日漸形成氣候。
▲廈門港海滄區國際貨櫃碼。攝影/陳健
等到 1567 年,月港開市,明朝正式允許航海往東西洋貿易,有海外貿易傳統的閩南人更是如魚得水,迅速參與到西班牙人主導的美洲與亞洲之間的大帆船貿易中,並成爲主力。
因而無論是宋元時期的泉州、明代漳州,甚至是更早時期的閩南,早已擁有一個視野廣闊的海上世界。南亞、東南亞、太平洋、波斯灣、地中海,都已在閩南人活躍的核心圈裏。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閩南人是中國東南沿海地區,參與大航海時代全球貿易最深入的地域人群之一。
▲海上的漁民。攝影/李颀拯
背山面海的閩南人,在中原邊緣的“偏僻”之地,不惜用生命開辟出一條海上生存之路。但與此同時,向海討生活的方式也塑造了豪爽、敢拼生死、“愛拼才會贏”的閩南人。
爲什麽閩南人“抱團”?
舊時代,在閩南各地,時常因小隙而釀成宗族械鬥,而每當這時,閩南人都會舉全村、全族之力拼生死,名曰“拼社”。一旦官府問罪,服從宗族決議,出頭頂罪的人,族人會負責撫恤其家屬。
地道閩南人朱家麟認爲,閩南人這種比較重情義、族群認同較爲強烈的特點,就是從瘠薄農耕文化底層上繁茂生長的海洋性格。
▲閩南人與神同居的樸素理念,在兩種看似混搭的建築面前得到了極好闡釋。攝影/趙建軍
以農業立國的中國,曆史上都是背海發展。明清時代,中國的海商一旦出海,就脫離了與帝國政府之間的管轄關系。閩南人即使在南洋建立起龐大的商貿關系網絡,背後也缺乏政府的支持,因此被稱作“沒有國家的商人”。
海外貿易和移民環境險惡,宗鄉觀念使閩南人能夠相互扶持、共度險境,因而閩南人在海外的凝聚力,就主要來自強烈的宗族鄉土觀念和媽祖信仰。
▲現藏于荷蘭國家博物館的清代《媽祖神迹圖》彩繪 。供圖/許路
在海外,閩南人因宗族、地緣同鄉聚集在一起,因而各種各樣的宗親會、同鄉會、同業會紛紛成立,成爲人們懷舊敘舊的地方,形成了初具規模的華僑社區。就這樣故鄉的宗教信仰也被帶到了海外,除了拜大伯公、拜觀音、拜關公等共通的信仰,不同的方言群還有各自的小信仰。
▲閩南地區特有的運用閩南語的曲藝形式,“講古”。攝影/方托馬斯
閩南人把自己說的話稱作“咱厝(cù)話”,也就是自家話的意思,俚語說“咱厝人講咱厝話”。會說閩南話是閩南人互相認同的標准,確認過方言,都是閩南人啊。所以不論是國內還是海外,一口咱厝人的咱厝(cù)話,就能讓閩南人天然地親近,這也可能是閩南人抱團的原因之一吧。
天涯處處有閩南
海道凶險,閩南人憑其孤勇脫穎而出,成了時代的弄潮兒,在全球貿易潮流中劈波斬浪。不僅如此,閩南人還把自己的子孫帶到南洋和新大陸。
▲閩南語在東南沿海地區的分布。繪/Paprika
單單海外說閩南話的華人多達 6000 多萬人,其分布地域之廣,遠遠超出了其他漢語方言的分布範圍。在全世界說閩南話的人口中,閩南本土人口的占比甚至連四分之一都不見得有——光是海峽對岸的台灣島,說閩南話的人口就幾乎與閩南本土相當。
若你身處東南亞馬六甲、槟城、新加坡、泗水、馬尼拉等地的街頭,你會聽到熟悉的閩南話從耳邊飄過,偶爾可以從社團的聚會中聽到悠悠南音,在街邊可以吃到和家鄉一樣味道的閩南菜……好像把故鄉的一切都搬來了,這些閩南人聚居的城市形成了閩南之外的另一個閩南。
▲三大語言在東南亞的分布。繪/Paprika
閩南人移居海外的曆史悠久,出土實物證明至少在唐朝已經有閩南人移居東南亞,隨著宋元泉州海外貿易的繁榮,移民數量不斷增加。明代鄭和下西洋的浩蕩船隊中也有來自閩南的船員,留居當地者成爲早期的華僑。
明末清初更是閩南人移民海外的高潮期,移民者在東南亞的巴達維亞、馬尼拉、馬六甲、三寶壟等地聚居,從事著這些城市日常需要的各種營生,從做理發師、廚師、裁縫、小販等逐漸發展到土産批發商、鐵器商、布商,再到經營旅店、酒店、銀行、保險等行業。
▲1900年,馬來西亞槟城坎貝爾街,一排排中文商店牌匾尤爲醒目。圖/視覺中國
集市和街市不斷地聚集人氣,各種各樣的宗親會、同鄉會、同業會紛紛成立,成爲人們懷舊敘舊的地方,形成了初具規模的華僑社區。
故鄉的宗教信仰也被帶到了海外,除了拜大伯公、拜觀音、拜關公等共通的信仰,不同的方言群還有各自的小信仰。南安人有供奉廣澤尊王的習俗,而安溪會館內則會供奉著來自故鄉的清水祖師,香火興盛,不亞于故鄉。
▲木偶戲在閩南自古就被賦予一種超自然的力量。攝影/黃水木
海外華僑很自然地成爲傳統文化的實踐者和保護者。一些在海外依然保持的閩南傳統文化,因華僑的回歸而從他鄉重返故鄉。在海外華僑與鄉人的共同努力下,閩南地區祭祖先、迎神佛、演戲酬神等在五六十年代一度消沉的儀式和習俗得以恢複。
當閩南人移居到海外時,有一種可以拉近與故鄉親友距離的媒介——僑批。“批”即閩南話中的“信”。
▲‘僑批”是連接海外閩南人與故鄉親友的媒介。供圖/陳林浩
2009 年,閩南地區發現了 470 余封珍貴僑批,發出、收批地點包括馬尼拉、香港、廈門、漳州等地。僑批的主人黃開物 1878 年出生于漳州角美錦宅村,曾加入同盟會並擔任馬尼拉中華布商會副會長。
“黃開物僑批”中,同盟會會員林書晏、吳宗明等從馬尼拉寄來的僑批反映了菲華社團和華文報刊宣傳革命思想的情況。心系故國的人們,以演出革命題材的戲劇等方式,發動華僑踴躍捐輸,甚至奔赴國內參加起義直接推動革命進程。
▲僑批。供圖/陳林浩
海外華僑群體的民族主義熱情,與他們既接受傳統儒家四書五經的華文教育,又身處殖民社會而帶著強烈的反抗殖民主義的情緒分不開。這些海外華僑對近代中國革命事業出錢出力,以至于當今天的我們聽到“華僑”這一稱謂,腦中總是會將其與愛國主義和榮譽聯系起來。
2013 年,“中國僑批”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記憶名錄》,這是對僑批背後一代代海外僑胞的血汗與深情的認同。
▲槟城龍山堂邱公祠,是馬來西亞華人姓氏宗祠組織中最突出的一個。圖/視覺中國
改革開放後,閩南僑批業退出曆史舞台。因爲經濟的發展與政策的開放,海外華僑也得以不斷回到故鄉拜祖省親,有時甚至整個家庭幾代人幾十上百個成員浩浩蕩蕩地回鄉。
他們在捐建學校公路醫院、設立獎教獎學基金等公益事業的貢獻,使故鄉的面貌煥然一新。有意思的是,這些在海外見識現代文明的華僑不僅給故鄉帶來現代的理念,而且成爲故鄉修建祠堂、編修族譜等恢複傳統運動最積極的推動者。
▲消失多年的民俗禮儀、祭典儀式等,隨著民間實力的提高逐漸恢複,且聲勢日益浩大。攝影/陳世哲
海外的閩南華僑頻繁地回到故鄉,最初吸引他們回鄉的因素來自血濃于水的鄉情。如今,世界閩商大會、世界晉江同鄉懇親大會等超越宗親和血緣的跨地域社團不斷産生,更廣泛地傳承和發揚著閩南文化,成爲本土和海外“兩個閩南”這部交響曲的最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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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李智君、劉伯孳
編輯丨井魚
本文及圖片取自《地道風物·閩南》
原文有增減,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