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國聯軍中的“華勇營”
在八國聯軍入侵中國的行動中,德、英兩軍中的中國雇傭軍們“表現優異”,尤其是英軍中的華勇營更是贏得了西方輿論的高度評價,在西方軍史界“聲名顯赫”。華勇營的表現,足以推翻西方人對華人無能的偏見,“證明了中國人所需要的只是(優秀的)領導人而已”。
在德國柏林的帝國軍事博物館,有一件特殊文物:一個雕刻著圈龍圖案的軍用皮帶扣。這是1900年,參與八國聯軍侵華行動的德國遠東特遣隊中的中國雇傭軍“華勇連”的裝備。
其實,德軍在遠東特遣隊中設立“華勇連”之前,就已經于1899年在其殖民地青島的海軍陸戰隊第三營中建立了“華勇連”。德國王子海因裏希(Heinrich)當年巡視青島時,對這支中國連隊十分看重。
負責在第三營中組建華人連的馮法爾肯海上尉,曾擔任過清軍顧問,並參與過威海衛英軍華勇營的組建工作。在八國聯軍入侵中國的行動中,德、英兩軍中的中國雇傭軍們都“表現優異”,尤其是英軍中的華勇營更是贏得了西方輿論的高度評價,在西方軍史界“聲名顯赫”。
英國人的創舉:設立華勇營
設立華勇營建制,是英國人在威海衛的創舉。
據英國外交檔案記載,英國強租威海衛作爲海軍的遠東基地後,其陸防相當空虛。當時,遍布全球的殖民地分散了英國的陸軍力量,而且,與荷蘭後裔“布爾人”在南非爭奪殖民地的戰鬥動用了大量軍力,連澳大利亞等殖民地也專門征召軍隊前往南非。在這種情況下,英國政府決定把他們在印度的經驗搬到中國,組建雇傭軍擔負威海衛的防務。此舉自然遭到了清政府的強烈反對。英國人辯稱這是一支警察部隊,維護治安而已,不用于租借地以外的軍事行動,從而蒙混過關。有意思的是,多年後,當八國聯軍交還天津時,根據《辛醜條約》規定,不准中國在此駐軍,袁世凱既要遵守條約,又不能放任津門只有外國駐軍,應對之策就是將北洋一部改造成警察部隊,鑽了《辛醜條約》的空子,堂而皇之地進駐了天津,解決了國防與外交的一大難題。1898年11月,從香港和上海招募譯員、號手等專業軍士後,英國陸軍部就開始在威海衛正式組建華勇營。
英國人顯然沒料到軍人在中國社會中的低下地位,這個古老國家曆來就有好男不當兵的傳統,何況穿洋衣、扛洋槍、出洋操、出洋相。《中國與八國聯軍》(Arnold Landor, China and the Allies, New York: 1901)一書,記錄了組建這支雇傭軍的艱難:直到1899年初都沒有一人應征,到1899年3月才招募到了十名士兵。德國人的遭遇也類似。1899年的9月和10月,德國人在青島爲華勇連征兵,但兩百多個報名的人當中,可用的只有大約七十人,曆盡艱難才達到了一百二十名步兵和二十名騎兵的規模。隨後,英國人和德國人都發現,他們所面對的最大問題,是這些農民士兵的散漫。據英軍的資料,華勇營士兵的父母經常會來駐地把他們帶回去,“這些士兵們似乎沒有個人主見”,開小差、退伍現象很普遍。德國華勇連也一樣,逃兵不斷,而且擾民事件時有發生,德國人自己評價:”他們的行爲更多的是起了傷害作用。”
比德國人明智的是,英國人隨後調整了策略,發動“高饷”攻勢,將招募對象由單純的農民轉向了清軍的退役官兵,成效顯著。據《中國與八國聯軍》記載,這些退役軍人比一般農民擁有更好的戰鬥素質、體能和紀律性,而且“沒有家庭牽累,隨時能爲金錢賣命”,這些穿上洋裝的清軍老兵不久就成爲“最優秀的士兵”。英國人的高軍饷及帶兵中的“廉潔”,在當時普遍實行低饷、並且 “喝兵血”貪汙成風的中國,大大提高了軍人的社會地位,“好男”亦可當兵。亦令中國有識者看到,新式軍隊首在制度之新,厚饷可起“養廉”作用,“饷薄則衆各懷私,叢生弊窦;饷厚則人無紛念,悉力從公”(袁世凱,〈上督辦軍務處原禀〉,《新建陸軍兵略錄存》,卷一)。後袁世凱編練新軍,亦效仿洋軍,不僅高薪,而且設法杜絕軍官克扣,發饷一律繞開了各部隊的主官,由糧饷局會同各營糧饷委員,出操時公開點名發放,後世皆以爲這是袁的北洋軍擁有強大戰鬥力的關鍵因素之一。到1900年5月,英軍終于建立了一支人數六百多、年齡在二十三至二十五歲之間的華勇營。該部隊編制齊全,設置長槍連、機槍連、炮隊和騎兵隊,以及樂隊、譯員、衛生隊。英軍不惜投入,其尉級以上軍官均從英國正規軍中調任,並配置精良裝備,清一色的馬丁尼-亨利式來複槍,甚至還有當時最先進的馬克西姆機槍,這在當時的西方正規軍中,亦未能成建制裝備,可見英國對該支雇傭軍期許之高。這批用高饷精選出來的士兵,體格強健,平均身高五英尺七英寸、胸圍三十五英寸,在當時華人中亦屬高個。帶兵英官評論他們“堅忍、耐心、聰明”,是“十分優秀的行軍者和挑夫”,能“吃很少而走很遠”。所有士兵簽約三年,同意可被派往全球任何地方執行任務。士兵們每天訓練達四、五個小時,軍事素質迅速提升,尤其六百碼射擊成績十分優秀。《中國與八國聯軍》一書感歎道:“考慮到這些士兵此前的素質,英國人能在短期內將他們訓練成一支勁旅,的確是天才。”
職業雇傭軍威海衛英軍華勇營得以比青島德軍華勇連留下衆多史料,要得益于英軍軍官巴恩斯(Arthur Barnes)的有心,他在華勇營服役期間記錄了大量日記,並在1902年出版了回憶錄《服役華勇營——中國第一軍團1900年3月在——10月在華北地區的作戰記錄》(On Active Service with The Chinese Regiment: A Record of The Operation of The First Chinese Regiment in North China from March to October 1900)。在這本現已成爲古珍本(old and scarce book)的回憶錄扉頁,巴恩斯留下的獻辭是“永志不忘”(LES’T WE FORGET),可見巴恩斯對華勇營的推崇與懷念。在巴恩斯回憶錄中,通篇充滿了對這支“勇敢的軍隊”的贊頌,而且不斷地表白其贊頌是“絕對客觀公正的”,“盡管華勇營背叛自己的同胞、皇帝及本國軍隊,在異國官員的指揮下,爲異國的事業而戰,但他們毫不遜色地承擔了自己的義務,不應該再受到诋毀。”英軍華勇營在短短八年內,表現“卓越”,獲得了西方媒體的極大關注和高度贊賞。《泰晤士報》在1901年的一篇評論中說:“無論將來如何,談及華勇營的積極戰鬥精神時,他們當然會擁有勇敢無畏的口碑。”
華勇營成軍後,最早的軍事行動便是鎮壓威海衛當地的抗英鬥爭。英國強租威海衛引發當地民衆激烈反彈,沖突不斷。1901年3月26日,華勇營首次出擊,武裝驅散姜南莊村崔壽山組織的抗英集會,並逮捕了崔壽山等三名抗英領袖,而此次集會的情報,就是由華勇營士兵臥底獲得。隨後,英國勘測劃界隊伍與當地民衆發生沖突,華勇營奉命出擊,在5月5日、6日報信村和垛頂山的沖突中,華勇營“毫不猶豫地向自己的同胞開槍”,共打死二十九人。當時留守在道頭村的華勇營第四連被三千多名當地農民包圍,此時一個當地老漢、華勇營一名士兵的父親,用扁擔擔著全部家當,跑到華勇營的陣地上,對自己兒子和其它士兵說,成千上萬的當地人決心要掃平這裏,趕快逃跑吧。據巴恩斯回憶,老漢的兒子卻告訴父親:即使這裏會打仗,他也願意在這裏。老漢無奈,只好放棄帶兒子離開的想法。第四連還有名士兵,其父隨當地民衆進攻華勇營營地,被華勇營打死,他還是“堅守崗位”,留在了部隊中。第七連有兩名士兵被當地村民抓住,派一個小孩看管他們,在他們央求下,那孩子將他們放了,他們卻並不逃跑,而是設法捕獲了該村村長,帶回部隊交給英軍軍官。此類證明華勇營“忠誠”與“勇敢”的事例,充斥著巴恩斯的回憶錄。對此,巴恩斯的驕傲之感溢于言表:“華勇營在戰鬥中毫不遜色地承擔了自己的責任,他們爲和自己的威海衛老鄉對抗感到驕傲,這無疑證明他們完全可以值得信賴。” 威海衛英國行政長官道華德在寫給英國駐華公使窦納樂的信中則稱:“在5月5日、6日的兩次攻擊事件中,華勇營表現得非常出色,我們爲他們的英勇行爲感到欽佩。”《中國與八國聯軍》一書也對華勇營在鎮壓同胞的巨大壓力下,依然十分沉著冷靜,給予了“高度評價”。英國陸軍部戰史記載,這兩天的流血沖突後,當地農民遷怒于參與勘界的中國專員李希傑等人,將他們扣押。山東巡撫袁世凱遂向英軍請求救援,亦是華勇營派兵,在英國水兵協同下,進行了成功解救。華勇營與同胞的對抗,激怒了當地人。華勇營不少士兵的家屬都收到了恐嚇,士兵們要求英方在必要時需給其家庭提供庇護,但華勇營軍心依然穩定。德軍在青島的華勇連,也面臨同樣的問題,“中國的敵對的政府官員對這些士兵的家人進行了壓迫和恐嚇,如果這些人不馬上離開這支部隊的話,他們將遭受最嚴厲的懲罰。”與英軍華勇營不同,德軍的華勇連沒有頂住這一壓力,遂不斷瓦解。參加八國聯軍威海衛英軍華勇營的“出色表現”,令他們贏得了英國軍方更大的期許。在義和團運動爆發後,兵力上捉襟見肘的英國,只能從澳大利亞、印度、新加坡和香港等地抽調殖民軍或雇傭軍來華,參與八國聯軍行動。此時,華勇營正式納入英軍建制,並換上了陸軍軍裝,按照英國當時以組建地爲部隊命名的慣例,華勇營從此也被稱爲“第一中國軍團”(the 1st Chinese Regiment)。1900年6月22日,華勇營192名士兵和10名軍官乘坐英艦“奧蘭多”號,于淩晨五時抵達天津大沽口。此前一天,英艦“恐怖”號已將第一批香港皇家炮兵(炮手多爲印度兵)和香港軍團(由華勇和帕坦人Pathans組成)的382人送到。需要提及的是,在當時參加八國聯軍的英軍中,華勇營、香港軍團和新加坡軍團中的華勇們構成了英軍的重要力量。在英國陸軍部情報處(Intelligence Department, War Office)編寫的戰史《1900-1901年在華軍事行動官方記錄》(Official Account of the Military Operations in China 1900-1901, London: 1903)中,充斥著這幾支部隊如何協同作戰的記錄。6月24日中午,香港軍團和威海衛華勇營各兩個連共四個連,護送海軍提供的十二大口徑大炮及彈藥增援聯軍。道路泥濘,華勇營基本承擔了“苦力”工作,負責拖曳大炮,並安放在僧格林沁四十年前爲抵擋英法聯軍而修建的濠牆(Mud Wall,即天津人說的牆子)上。當他們冒著彈雨進入法租界時,受到了聯軍守軍的歡迎,但也有人對這群“中國人”進入自己的陣地表示不滿和擔心。
這種擔心很快一掃而光。6月27日,華勇營協助俄軍對清軍駐守的東局子軍火庫(天津機器局東局)進行攻擊。當十二大口徑大炮引爆彈藥庫時,天空出現了幾百米高的蘑菇雲。隨後,德國租界的一些商鋪發生火災,華勇營兩度受命滅火,資料沒有明確記載其是否與德軍的華勇連在此有遭遇。
無話可說,無言可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