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美寶商行(右)是實馬高島上僅有的三家雜貨店之一,雜貨店的屋後就面對著碼頭。潮水高漲時,海水會淹到屋後樓梯最下四五層。(受訪者提供)
然而,正如羅哈尼和妹妹諾愛尼(63歲)所說,本島生活雖便利,但沒錢舉步皆辛;在實馬高島,簡單過活,心情舒暢,貧乏的生活條件是珍稀的專屬經曆。太想念島上生活,就去峇淡島的親戚家小住,回味當年島上感覺。
羅哈尼說:“島上沒有膚色之分,大家就像兄弟姐妹般幫來幫去,我有許多華族好友。有時好多天無法出海,華人就會和我們免費分享菜啊、水果啊。過年過節,大家交換食物,我們也不會介意吃華人祭祖的祭品。”
每天接納著新加坡垃圾灰燼和非焚化廢料的實馬高島,預計將在2035年完成我國首個岸外垃圾埋置場的使命。
大家不分膚色 親如兄弟姐妹
想吃菜時,赤腳步行半小時到島中部,向種菜和水果的華人島民,以捕獲來物物交換。遇到雨季沒捕獲,菜農也不讓羅哈尼空手回家,並且還擔心羅哈尼一家不夠吃而多給。
他們一住就15年,直到1977年被迫搬遷到直落布蘭雅組屋樓下商店,現由小女兒林珍如繼續經營美寶商行。
這是個沒有車輛的小島,從碼頭到島中央得步行至少30分鍾。這裏沒有一開即流的自來水,也沒有電流、電燈和風扇,更沒有全天候的診所和餐廳。但是,屋子後院是天然大浴場,隨時可以釣魚或捉螃蟹;島上所有小孩不用上遊泳課也會遊泳;白天在簡陋的屋外撿果子、爬樹或捉蚯蚓;晚上點起蠟燭,提著一壺甜甜的茶,與家人躺在碼頭甲板上邊聊天邊細數天上繁星;每天被蚊子叮、與蒼蠅分享盤中餐、飯前不洗手或是赤腳滿村跑,也鮮少生病。
她感歎說,本島雖然生活便利,但樣樣都需要錢,生活擔子沉重多了。
島民民風淳樸,許美玉以福建話細數點滴時說,開業多年,雜貨店不曾發生過偷竊事件。
林珍如(懷中)由姐姐抱著,身後就是實馬高島最常見的椰林景色。(受訪者提供)
離開多年後,謝明錦曾在實馬高島未改建成垃圾島前坐船繞島一兩次,可是童年生活的樂園已面目全非、雜草叢生。
“在島上,所有魚蝦都是鮮活的;但本島的巴刹賣的全是死的,她看了實在吃不下。除非買到非常新鮮的魚,否則她完全不吃。”父母在2007年和2008年相繼過世。
實馬高島(Pulau Semakau)還沒開發前,是一個狀如火焰的紅樹林小島,橫寬約1公裏,南到北端約2.1公裏,實馬高則源自馬來文“ bakau”(意指紅樹林)。據國家圖書館的一份資料,最早記錄實馬高島人煙活動是1844年,當時一個村民遭海盜殺死。
1963年至1966年馬印對抗(Konfrontasi)期間,島上的馬來人和華人沒有發生過任何互相攻擊事件。當時村長嚴厲警告所有村民,誰先動手,不論膚色一概嚴懲。羅哈尼至今還和島上華人互訪聯系,包括島上雜貨店店主林成發(即個案三提到的林珍如的父親)。
拉尼歐馬是捕魚高手,知道茫茫大海的哪一處能捕獲哪類魚,捕獲後就賣給華人魚販。賣剩下的或是孩子釣到的,尼娜用辣椒來煮或用鹽巴來烤,當成一頓配飯菜。
當時實馬高島尚未展開工程,島上空無人煙,只剩下空置的木制建築物。拉尼歐馬捕完魚後,就到島上診所或碼頭棲身,幾個星期才回本島探望家人。12年後,當子女都長大了,尼娜也跟隨丈夫回到實馬高島生活,成了島上唯一的住戶。
島上小孩幾乎都不穿鞋,屋子大門鮮少關上。爲讓島民與現代化挂鈎,島上建有聯絡所、診所和回教堂。本島護士每周來實馬高島看診一兩次,但在謝明錦的印象裏,只記得到診所幫父親討頭痛藥,自己和周圍夥伴什麽病痛也沒有。偶爾病了,就服用祖母的唐山藥箱內不同苦味的藥,還相當見效。再不行,就找島上的馬來巫師治病。不少馬來島民病了,也會向謝明錦的祖母討些中國寄來的藥吃。
本報記者走訪一些前島民,以馬來語、福建話、英語和華語,聆聽島民生活點滴,讓更多人認識這特有的新加坡文化。
19世紀初,曾祖父母從中國潮汕南來到實馬高島,經營白石灰生意,是島上少數聘請工人、擁有土地的富裕家庭。出生于新加坡本島的祖母在年輕的時候,還有傭人服侍。
依海而生的海人經曆,就快隨著這代人的老去,淹埋在層層垃圾底下。
83歲的許美玉出生在新加坡本島,18歲經媒妁之言嫁到巴歪島,住不到四年,政府收回巴歪島作爲軍事區,碰巧丈夫得知朋友要轉讓實馬高島的雜貨店生意,就接手經營,是島上當時僅有三家雜貨店之一。
搬到本島一年多後,謝明錦結婚生子,在家照顧身體不好的家婆。1985年她在惹蘭紅山租了攤位賣魚,之後又輾轉當搬運工人、在家縫被子、袋子、布花等補貼家用。現在子女各自成家立業,也算苦盡甘來。
雜貨店開業多年 未有過偷竊事件
1977年搬到本島時,她父親當時已在毛廣島工作數年,子女陸續外出工作或結婚,生計暫時還能應付。但沒有工作的謝明錦姐妹卻適應不來。“每天看著牆壁,沒有工作,沒錢出門,很不習慣。”
話說1977年,拉尼歐馬一家12口搬到直落布蘭雅一房式租賃組屋後,不到兩個星期,拉尼歐馬就決定重返海上生活。
這份堅持和毅力,讓謝明強順利加入武裝部隊,退休後在直落布蘭雅開小雜貨鋪子。
不僅如此,林珍如記得一名前馬來島民,一天忽然出現在店裏,原來是把30多年前在島上賒賬的20多元欠款,親自還給父親。
島上物資匮乏,謝明錦和八個兄弟姐妹自小節儉,連買顆糖果的錢也沒有。但他們懂得如何從大自然“找吃”——晚上提燈到海邊捉螃蟹;白天在淺灘用短短的镖來捉蝦;用镖瞄准退潮後淺灘的烏賊,失准時還被烏賊的墨濺得全身黑。
“碼頭沒了,以前海邊的浮腳屋也拆掉,很多樹,一切變了。”
島民是環保實踐者。羅哈尼住的浮腳屋,屋頂由椰葉蓋成,窗戶是上下兩條木條串著麻布袋制成的。當拉尼歐馬得知毛廣島的朋友搬家,就把朋友家的鋅片和木板拆下,用船載回實馬高,爲自己的家添上屋頂和木制窗。後來,羅哈尼一家遷移到本島時,這些蓋房材料被印尼廖內的親戚拆下,搬到廖內再使用。
謝家九兄弟姐妹是島上少數華人家庭
“我的祖母很受馬來島民愛戴,他們都尊敬她,贊她人好。”
由于海水侵蝕,島的面積越變越小,打擊白石灰産量,也淹沒了當時的墓地。當謝明錦的祖父接手白石灰生意時,好景已不再。等到祖父在1943年去世時,全家只靠父親捕魚勉強維持生計,不時得要已嫁到本島的姑媽救濟。
每個前島民受訪時回憶起當年的實馬高島(Pulau Semakau)日子,語氣格外激昂興奮,即便已離開近45年,各種生活便利和現代化始終無法取代島上生活的無憂與快樂。
68歲的謝明錦和其他八個兄弟姐妹出生于實馬高島,是島上少數的華人家庭。
就算是從中學起每天往返本島的哥哥謝明強(69歲),也不能馬上調適過來。“開始時很想念島上的生活,尤其是大海和釣魚。而且最大的問題是不懂得買海鮮,因爲賣的都是死魚。”
她們也種木薯、空心菜等賣給島上馬來居民;或在屋旁空地養雞鴨;或是在上課前趁老師未進課室,悄悄把自己種的水果賣給同學賺點小錢。她們每天與海爲伴,熟谙潮汐起落和各種最原始的捕魚竅門。“我們每個都被曬得黑黑的,搬來本島時,人家還以爲我是印度同胞。”
69歲的羅哈尼以馬來語說:“除了捕魚,我父親沒有其他一技之長來養活10個子女。而且這麽多人擠在一起,和島上遼闊的空間差別實在太大。”島上生活淳樸簡單,只要不奢求,捕什麽吃什麽,就能養活全家。
羅哈尼的父母拉尼歐馬(已故)和尼娜(88歲)可說是島上的最後一戶島民。她的外甥菲道爾是倡議保留海人文化和飲食特色網站oranglaut.sg的發起人。
即使是向來待在家裏的母親也調適不過來,本來天天吃魚,卻突然吃不下任何海鮮。
林珍如因爲念書的關系,平常住在本島,只在周末和學校假期回島上生活。即便如此,她對島上生活卻緬懷無限。
出海以外,島民沒閑著。修網、采集烹煮用的木材、把椰葉梗制成掃把、修屋、種菜、盛雨水等,雙手歇不下來。
搬到本島,許美玉適應得還不錯。“有水有電當然方便。只是這裏不可能像我以前在巴歪島般無憂無慮,能用镖捉魚,現烤現吃。”
“這些漁民並不富有,常是以物物交換或賒賬的方式到店裏換些日常用品,但他們的人情味很濃,也很肯互相幫忙。”
“那裏是新加坡再也找不到的人間天堂。”
“那是人間天堂。”
“那是新加坡體驗不到的生活方式,那裏蒼蠅和壁虎特別多,退潮時可以看到海灘的海星,晚上躺在碼頭餵蚊子看星星。我還跟著哥哥姐姐用薯粉泡水倒到海裏捉魚。”
本島護士每周到島上看診一兩次
個案② 捕魚高手重返島上過淳樸生活
島民的求學之路是耗時費力的。像謝明強在小六會考期間,必須到本島的學校過夜幾天應考。中學時,他每天淩晨4點起床,先坐半小時的舢板到毛廣島,再轉搭半小時的渡輪到本島。上岸後,乘坐巴士到位于金文泰的中學。回程也是如此,1時半放學,最快下午4時才能回到實馬高島。如果不是寄住在碼頭附近的親戚家,他還得步行30分鍾才到自己的家。
除了生活習慣不同,島民使用的一些馬來詞彙也與本島不同,導致他們産生差人一等、覺得自己文化修養和知識水平不如本島人的自卑心態。
謝明錦小學時的運動會,全校只有六個班級,每班一般不超過15名學生。(受訪者提供) 菲道爾(左起)、羅哈尼和諾愛尼希望海人文化和飲食習慣能加以保留,讓更多人認識這特有的新加坡文化。(陳斌勤攝)
許美玉說:“記得有一回遇到大風浪,浪頭比我們的船高很多,天色很暗,看不清方向,船裏都是水,我拼命地舀起來,倒到海裏。我老公把裝滿水的桶都丟進海,減輕船的重量。還好遇到海警爲我們照明開路。之後,我能不坐船就盡量不坐。”
每張照片都記錄著再也找不回的海人生活點滴。(受訪者提供)
七歲那年,謝明錦和兄長一樣,到島上唯一的學校——實馬高島馬來學校上課。小學以馬來語授課,一個年級一班,每班人數不足15人。學校教師和校長每天往返本島和實馬高島,遇上大風浪無法開船,就在島上簡陋的公務員宿舍留宿。
島的西部是馬來漁村,西南部是小小的華人村,島民多從事捕魚或務農。1977年所有島民遷移前,估計島上約有六七百人,華人有10戶,多半是姓謝的潮州人,不少與謝明錦有親戚關系。
個案③ 雜貨店予人方便 有島民賒賬30年歸來還錢
然而,這個距本島南部8公裏的垃圾島,早在1844年就有人居住,1970年前後島民一度多達近千人,是俗稱“海人”(Orang Laut,馬來文,意指海人)的島民的天堂。這些島民在1977年因國家發展需要,被迫遷移到本島,分散在直落布蘭雅、西海岸、裕廊和亨德申的組屋區。隨著他們漸漸年長老去,島上生活記憶也隨之消失。
許美玉說,除了開店和家務活兒,她也養雞賣蛋、摘些水果賣。島上沒水沒電,就物資而言,毛廣島就先進多了,因此島民得到毛廣島碼頭,裝滿一桶桶的飲用水用船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