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娴
希羅多德說:上帝要讓一個人滅亡,必先讓他瘋狂。
1993年8月, 63歲的天津市大邱莊企業集團原董事長禹作敏, 因犯有窩藏罪、妨害公務罪、行賄罪、非法拘禁罪和非法管制罪,被判處有期徒刑20年。當庭他自言自語道:“又成一個典型了!”
01.“莊主”禹作敏
他曾經是“中國第一農民企業家”,坐擁16輛奔馳汽車,住著別稱”中南海”的豪華小洋樓。他興建九龍壁、18鳳閣,港媒稱他爲“土皇帝”,他卻說,“去掉‘土’字,我就是皇帝。”他跟國務委員比誰的工資高,跟中南海比辦公條件, 他放言要招100名漂亮外國姑娘跟大邱莊的小夥子結婚。他的一生大紅大紫,也大悲大戚。
他就是禹作敏。
禹作敏是土生土長的大邱莊人,從小腦子活、膽子大,是遠近文明的“能人”。在他的帶領下,不到十年,昔日的“討飯村”搖身變爲“中國首富村”、“天下第一莊”,工業年産值達到40億。他最風光的時候,位及全國政協委員,無數榮耀加身。
1990年,禹作敏搬進被人們稱作“中南海”的白色豪華別墅,琉璃瓦頂牆圍子,門口不僅設有“傳達室”,還有警衛日夜守護。他的奔馳600轎車在當時十分罕見,外出有八個保镖貼身護衛。
1984年到1990年間,全國乃至世界各地前往大邱莊參觀、取經的人群趨之若鹜,人數多達幾十萬,每天上門要贊助的就有三四百家。
來訪需提前半月預約,否則“恕不接待”。禹作敏在他的大別墅裏,盤腿坐在暖炕上,身穿“皮爾·卡丹”,眼带巴黎金丝边眼镜,腰上别着鳄鱼皮带,一支接一支大口抽着香烟,接待着络绎不绝的“朝拜”人群。
1992年3月1日,禹作敏在《經濟日報》上發表“春節寄語”:大邱莊最大的貢獻,是給中國農民長了臉。一時間,禹作敏成了中國農民的代表,他證明了農民真得很行。
可惜物極必反。權力和成功沖昏了他的頭腦,他開始爲所欲爲,結黨營私,真把自己當成了割據一方的諸侯,到最後竟然公然對抗國家機關,一朝淪爲階下囚。
1999年10月,禹作敏在保外就醫期間服藥自盡,曾經不可一世的“土皇帝”,從天堂墜入地獄。
02.“討飯村”變“首富村”
“甯吃三年糠,有女不嫁大邱莊。”大邱莊地處鹽堿地,五谷難豐,是名副其實的“討飯村”,全村200多條光棍娶不到老婆。
1977年冬,村民們再也無法忍受,提出“誰能帶領大隊致富,誰當書記”,禹作敏向大家保證,三年摘掉貧困帽子,如果實現不了,自動下台。他三天沒睡覺,終于悟到致富經:爲什麽地主、資本家能富?就是搞工業。
得知搞冷軋鋼比熱軋成本低,能賺錢後,他當機立斷動員全村集資,辦起冷軋帶鋼廠,當年就賺了17萬。嘗到甜頭後,禹作敏頂著“挖社會主義牆角,搶國有企業飯碗”的帽子開始大搞鄉鎮企業,先後上了鋼鐵、制管、印刷、電器等各類工廠。
他有一句順口溜:“低頭向錢看,擡頭向前看,只有向錢看,才能向前看”,村民們在他的帶領下,創富熱潮高漲。幾年間,大邱莊就建起200多家企業,速度之快,效益之高,直接搞垮了天津很多國有企業。
大邱莊發展工業的同時,也不忘農業紮根。村民馬德良家承包137畝田地,苦幹巧幹拼命幹,1980年,他家地産糧98000斤,成爲全村之首,獲得獎金15000萬元。1984年,馬德良被法國農業部長親自授予“法國農業騎士勳章”,他也成爲新中國第一個被國外邀請的普通農民。
鄧小平南巡之後,禹作敏看到了形勢,開始甩起膀子大幹。他帶領大家修建百億路,在路兩邊建百億工業園。又從小金庫裏拿出數億資金,上了三個年産值億元的骨幹廠,大邱莊的經濟再次騰飛。
當時的《紐約時報》曾有報道:大邱莊實際上就是一個大公司。這個村有4400人,卻有16輛奔馳轎車和100多輛進口豪華小轎車,1990年人均收入3400美元,是全國平均收入的10倍。1992年,大邱莊的工業産值達到40億元。
大邱莊成了名副其實的“中國首富村”,村民們的生活水平趕超城市富裕家庭。
禹作敏也成了“新聞人物”,被評爲“全國勞動模範”,入列“全國十佳農民企業家”,還登上了中央台的春節晚會。
03.禹家班
禹作敏曾公開說:“我用的人,群衆選出來的一個也沒有。民主選舉的可能是老好人,但不一定能産生效益。” 他用的“能人”,都是本家堂弟、女婿等家族成員,說白了都是“忠于”他的貼心人,禹作敏讓這些“能人”們承包工廠。
他規定每個承包廠,每創1000萬利潤,廠長個人提成10萬,因此這些廠長都“玩命幹”。禹作敏既是領導又是大家長,給他們創造條件,又替他們承擔風險,這些”能人”自然也效忠禹作敏,“有一口氣就要賣命。”
禹紹政,是禹作敏的兒子,上過大學,禹作敏把他定爲自己的接班人。
1992年3月,禹作敏退居二線擔任董事長,由禹紹政擔任總經理,組成父子軍。領導班子中,除了禹作敏的幾個心腹是異姓外,其他人清一色是“禹家班”。
“一元化”體制給禹作敏帶來無數便利條件,他千方百計維護“禹家班”和親信們的利益,號召“能人”先富起來。
90年代初,全村歐美高級轎車有200多輛,而擁有這些的基本都是禹家班的“能人”。禹作敏自己的收入是個謎,他以廉潔自律自居,但是知道底細的人認爲他賺的是”無數錢”。
04.“莊主”變“狂人”
大邱莊成了禹作敏的天下,當聲望和榮譽達到頂峰時,他變得狂妄起來。
他曾說:“沒有我禹作敏就沒有大邱莊的今天。”甚至認爲“這十幾億資産也可以說是我的。”
當談起國家領導幹部配備國産車時,禹作敏大談感受:“我就是個農民,沒有級別待遇,我就不管這規定那規定,就坐奔馳,我們自己掙錢買的,怎麽了?”
自恃自己與一些領導交情不淺,他對一群前來考察的官員說,“局長算個球,我要當就當副總理。”
他開始擺起譜,常在人面前炫耀。外媒記者來訪,他派奔馳車隊去接,香煙要由服務員點好了,送到他嘴裏。
禹作敏富得流油,富了就想長治久安。爲了起到震懾作用,他開始擴大保安隊伍,還組織了經濟警察100多人。他自己出任指導員,掌握實權,甚至購買槍支。
禹作敏成了大邱莊的“法”,無人敢說不。
因爲司機高玉川跟人議論,“禹書記爲女兒出嫁,在縣城蓋小洋樓花了不少錢。”禹作敏派人對其嚴刑拷打,逼得高玉川差點服毒自殺。得知劉金剛也參與議論後,禹作敏便窮追不舍。副經理張玉英勸他,“沒多大的事,就不要再興師動衆了。”禹作敏氣得罵道,“張玉英你沒人心,到了用你的時候,你就掉鏈子。”沒多久,張玉英就被免除所有職務,搬出了“人才樓”。
1990年4月11日,禹作敏的叔伯侄女被副廠長劉金會酒後汙辱了,禹家的幾位兄弟遷怒于劉金會的父親劉玉田,將其毆打致死。禹作敏爲了幫親戚開脫,四處大肆張貼大字報,還派一衆人打著“劉玉田死有余辜”,“打倒劉玉田”的標語遊行了兩天,場面一度混亂不堪。
05.私設公堂,跌落神壇
禹作敏膨脹後在不歸路上已越走越遠,而之後的危福合事件也成了禹作敏跌落神壇的直接原因。
1992年11月,大邱莊華大集團總經理李鳳政突然病故,這一死,他身後的3億債務說不清楚了。沒有賬本,人沒了就成了死賬。禹作敏氣急敗壞,稱華大集團的領導是一群“敗家子”,是來糟蹋大邱莊的。
他叫人找來警棍、皮鞭等刑訊設備,把相關懷疑人捆來審訊,公司的會議室俨然成了公堂。問題搞不清,禹作敏先動了手,然後其他人便一擁而上,拳打腳踢,直到被打人鼻青臉腫,“承認”自己的問題才罷休。
禹作敏敢私設公堂,他手下的人就敢動用酷刑。幾日後,養殖廠的業務員危福合也被揪來審訊,一衆人扒光危福合上衣,用電警棍擊,用皮鞭抽,一批人打累了另一批人再上,一直持續了7個小時,當晚十點,奄奄一息的危福合徹底閉上了眼睛。
事後,禹作敏包庇肇事者,或藏或逃,稱一切事情由他出面應對。1993年1月,6名檢查部門人員到大邱莊取證,不想卻被非法拘禁了13個小時,且不提供任何食物。
2月18日,更惡劣的事態發生了。當天淩晨,400名武警封鎖了大邱莊通往外界的全部道路,而禹作敏卻決心抗爭到底。在他的指揮下,調動汽車、拖拉機、馬車,層層設障,上萬名村民手持棍棒、鋼管把守各個路口,聲稱“一旦警察進村,就要全力拼搏”。緊張的局勢持續了三天三夜,再三交涉之後,禹作敏才同意武警進入。
事後,他又組織了3萬人到縣城遊行。可惜,面對越來越惡化的局勢,他的禹家班成員和親信們已經産生退意,不想再铤而走險,他們紛紛與禹作敏決裂。張延軍拉著禹作敏的胳膊,淚流滿面地以死相谏說:“董事長,不能這樣幹啊!”
12月15日,禹作敏被依法拘留。
禹作敏父子雙雙入獄,禹作敏被判處有期徒刑20年,禹紹政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
1998年5月,已經69歲的禹作敏,因病保外就醫,那時距離他刑滿還有15年。“我想回家!”他指著自己的腦袋對大夫說,“我的病在這裏,你能爲我治好?”
1999年10月3日,禹作敏服藥自盡。自此,大邱莊的“禹作敏時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