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寶玉
回憶母親的一生,事業談不上轟轟烈烈,官職也不值一提,但中華女性共有的善良、勤勞、堅強等傳統美德,可以說,在她身上得到了充分展現。這也是我們做兒女的,最爲敬佩和感動所在。可以毫不誇張地形容:母親具有長在心底的善良,融入血液的骨氣,刻在生命裏的堅強。縱然許多時候,她無法依心而行,無法隨性而爲,但于人于己,始終無愧于心,無憾于生,無怨于命,堅守著一顆初心,沒有枉活。往事一幕幕展現在眼前。記得在馬牧池工作、生活的二十年間,她無論與領導或同事,還有當地的百姓,都相處的非常融洽,贏得了好口碑,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僅舉一個方面的事例,當年在公社裏,父母親的工資收入是最高的,兩個人相加有100多元。雖然雙方老人都需要贍養,每月要寄錢回去,我們一大家人開支也不小,沒多少節余,如母親所言:大樹有大蔭涼。但是,與母親同事的黃叔叔,至今說起來還心存感激:作爲單方脫産的他,工資只有三十多塊,經濟上入不敷出。每到年底,都要上交百多元的口糧款到生産隊裏,每次都是母親先給墊支上,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而其他家庭困難的公社幹部,尤其是赤貧的百姓人家,時常借款救急,少則三二元,多則十塊八塊,母親總是有求必應,甯願自家緊巴點過,從不駁人臉面:人家上門張嘴求助,不容易啊!直到1983年離開馬牧池時,個別貧困戶仍然還不上帳,其實壓根就沒記帳,所以母親說早就想不清了。與馬牧池北村的老房東家,我們處成了一家親,常來常往。如今,馬牧池因“沂蒙紅嫂家鄉”和“沂蒙母親”等而聞名遐迩。每年,我們都會陪母親去探望“大嬸子”等人幾次。公社駐地那些上些年紀的熟人,見到母親都非常親熱。
記得剛到馬牧池安家時,與在青島的工作條件、生活環境相比,可以說有天壤之別。母親無怨無悔,勤勞能幹,用她柔弱的肩膀,很快挑起來工作、家庭兩副重擔。印象深刻的是,她每天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間小道上,奔波在分管的6個村莊間,白天翻山越嶺、走村入戶促進農業生産,晚上則似乎有開不完的會議,抓不完的學習,直到深更半夜才被村幹部們護送回家是常態。我們姊妹幾個,往往圍著昏暗的煤油燈盼她歸來,時常睡了過去,聽到胡同裏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時,才會一激靈醒過來,趕快去開大門。1964年初,縣裏召開一年一度的“四級幹部大會”,特別認真的母親,堅持去參加會議,雇人用獨輪車推著我尚未斷奶的小妹妹,她和保姆跟著步行了60多裏路,用了六七個小時走到城裏。那些年裏,她倒磨煉了腳底板,直到80多歲了還腿腳利索,仍去趕集上店,買菜購物。
除了農村工作上艱辛之外,母親還要操持一大家人的生活。父親在遠處的管理區蹲點,三五天才能回家一趟。我們尚且年幼,家務活主要靠母親承擔。她很快學會了烙煎餅、蒸饅頭等。在外面,她忙于當公社幹部的角色;在過道裏,支上鏊子,用方巾包上頭發,煙薰火燎的烙煎餅,她又和家庭婦女無異。母親心靈手巧,無論用縫紉機做衣服,還是納鞋底做鞋,或者編織毛衣,她都一看就懂,一學即會。直到七八十歲時,還能給第三代鈎帽子和手套。說到母親的堅強,也許與其岀身、經曆有關。她娘家無兄弟,許多事需要她支撐。我們家庭的大事小情,父親很少過問,也都需要她張羅。多年做群衆工作的磨練,也養成了她有主見、敢擔當的秉性。即便在馬牧池工作繁重、家務繁忙的年代裏,母親一直都舉重若輕,默默承受。有時從外面回來實在累了,躺在床上獨自呻吟,以後我們才知道,其實母親1960年曾患過慢性肝炎,最怕過度勞累。但是,女本柔弱,爲母則剛,她只能內外一肩挑。
1983年底,父親還在縣黨校的工作崗位上班,卻突然查岀身患癌症。天要塌了!母親每遇大事有靜氣,一方面安排讓我陪同在青島放療,她則在家張羅著給我打結婚用的家具等。完工後,她又趕過去獨自在那裏陪護。12月26日深夜,父親突然大岀血走了。母親強忍悲痛,沉著應對,聯系各方,從搶救直到在那裏火化,有條不紊,與我們一起辦妥了後事。她以淚洗面一段時間後,挺直了腰杆,轉過年來我的婚事,以及我們姊妹四人先後成家立業生子等,母親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傾注了全部心血。在父親離去後的這30多年間,母親猶如一棵大樹,撐開了一片天空,遮風擋雨,護佑著她的兒孫晚輩,使我們這個不斷成長壯大的家庭,得以過著平安快樂的日子。母親是一種歲月,可以說,她擔負著最大的痛苦,背負著最多的壓力,咽下最多的淚水,仍以溫情,以慈悲,以善良,以微笑,對著人生,對著我們。歲月無情人易老,自古人生多遺憾。長歎一聲,歎不盡人間母子情。相處60余載,說不完、道不盡與母親共同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這天下至深至情的大愛啊,濃縮爲一句話,如歌中所唱:這輩子做您的兒女,沒有做夠……最是光陰留不住。多麽希望時間能夠倒流,一切的一切,都能回到母親仍在世的模樣。觸摸遠逝的點滴,過去已成回憶。在生死面前,即使我們再不甘願,也無濟于事,只有接受和堅強。除了接受和堅強,又能怎樣呢?惟有接受生命的有限,堅強地活著,方是對母親最好的報答。母愛無聲,絲絲入骨。愛子女是天下母親的本性,恩大于天是娘親。她給了我們生命,哺育我們長大,甯願爲我們傾其所有。在我們兒女的心目中,蒙山再高,怎比母親的道德品質高;沂河綿長,怎比母親的養育恩情長。無論歲月遠逝,哪怕她已走遠,幸福依如當年。打開記憶的門,想念母親千般好,往事如潮水般湧來。
依稀記得,舉家到馬牧池後,不滿6歲的我,便被送到南廟上學。因年幼無知,每天早起時,我時常會鬧騰上一陣。先是耍賴貪睡,姐姐不耐煩走了後,又怕遲到挨罰,幹脆又哭又鬧不去啦。正如歌中所唱到的:你入學的新書包,有人給你拿;你眼角的淚花,有人給你擦……。每一次,母親都是耐心勸說,擦幹我的眼淚,抱著書包和小板凳,緊緊拉住我的手,一直送到學校,目送我在座位上坐好,方才離去。依稀記得,我10歲那年感冒發燒,嘴裏生瘡,哭鬧不止。當時醫療條件有限,母親看在眼裏,疼在心頭,爲了哄我把苦澀的藥面抹到嘴裏,背著我不停地遊走。昏暗朦胧的煤油燈光下,望著母親焦慮的神情、疲憊的身影,已開始懂事的我,便停止了折騰。世上的愛有無數種,最無私的當數母愛。任何時候,母親都是爲兒女們遮風擋雨的那棵大樹。依稀記得,小時候,母親爲我們的健康成長擔驚受怕;長大後,又爲兒女的成家立業殚精竭慮。在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裏,中學畢業後,我岀外打工、上山下鄉,終于在1975年正式就業,來到大山裏一家三線軍工企業上班。乍一聽名頭很響亮,真正去了才知道偏遠閉塞,難以安身。一向寡言隱忍的父親批評我“這山望著那山高”,而母親則兒行千裏母擔憂,一直牽腸挂肚,最終,急得搭上一輛去拉煤灰的拖拉機,一路顛簸,眼見爲實後,她給拿定主意,一定不能在那裏戀愛結婚。然後,千方百計在縣城的國營企業,找到了一名對調者,曆經周折,于1981年底互調成功,使我回到她的身邊。在母親的眼裏,無論我年齡多大,或走到哪裏,似乎是個是一個永遠沒有長大的孩子,始終挂在心頭。依稀記得,1983年底父親病重期間,她用其羸弱的肩膀扛起重擔,在家日夜監工,打造家具,想讓我這大齡青年在年內成婚,了卻父親的心願。然後,她又匆匆趕到青島的醫院接替看護,讓我馬上回家,准備其他事宜,務必要趕在春節前結婚。望著母親忙裏忙外、憔悴不堪的身影,我內心一陣陣酸楚。天不遂人願,無計留不住,父親很快走了,沒能等到他膝下的獨子成婚。但我至今難忘,母親爲家庭操碎了心的樣子。依稀記得,父親去世後的這36年間,她喪夫之痛藏心中,操持完兒女們的結婚生子等大事以後,又把心血傾注到第三代甚至于第四代身上。1990年暑假期間,爲了減輕我們的負擔,她在臨沂我姐姐家,一人照看著我家和姐姐家的兩個孩子。兩個月時間裏,鄰居們都佩服這位六七十歲的老人,身體真棒,真不容易!她對後輩們的呵護,直到終老。……
歎歲月悠悠,往事在記憶中行走。說不完的故事,道不盡的真情。竭盡全力終爲子,可憐天下父母心。作爲母親,她普通又偉大。作爲女性,她平凡又優秀。在社會主義大廈中,也許她只是一塊磚,在我們的家庭中,母親則就是頭頂的天。她把畢生精力,都奉獻給了革命工作和家庭兒女。她以仁慈的大愛,呵護滋潤了整整四代人。在晚輩們的內心世界裏,她即是大山一般的依靠,也有著秋水一樣的柔情。母愛如水,滲透在子女的每一寸血管裏,也將手足親情牢牢粘在一起。那些有媽在的場景,值得人用一生去回味。人間至親,難抵無常,終究無解,沒有理由。時光無限人有限,盡管有百般不舍,終究有一別。老人已遠行,母健在孝未盡,今後已難以再報。我們還能回報她什麽呢?相逢成殘願,來生緣聚更難期。永失母愛!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走了。今後,再也無處可以叫一聲媽,再也聽不到母親溫和的聲聲呼喚,再也沒有人把我當珍寶寵愛,再也沒有人拿我當孩子對待。
痛哉,母親;念哉,母親!
好想有一個永不沒落的夕陽,但是,爲人父母和爲人子女,都有一定的期限,在生老病死和意外面前,人渺小如一粒粟,根本無法與之抗衡。所有人的歸宿都是長睡不起,所有人都在通往無常的路上排隊。生離死別,是人無法逃脫的宿命。正如詩人北島所言:人生就是個接送。接的時候,歡歡喜喜;送的時候,悲悲戚戚。人間多憾事,此事最傷悲。母親已逝,任憑淚水流盡,終是難以喚回。兒女們知道,生活還得繼續,要學會釋懷。母親走了,回憶還在,親情永存,她是我們余生裏永不凋謝的夢。任時光流逝,她永遠是我們心中最溫暖的追憶。念悠悠,因爲不舍。多年前,我曾寫下過《節日裏的母親》等文章;近兩年,又曾寫過《悠悠歲月》《我和母親去趕集》等美篇。今天,我則用一紙素箋,用纖細的筆尖,描繪岀心中的母親。以我有限的文字,來紀念我的母親,來寄托無盡的哀思。其實,文字縱有千萬,寫不盡對母親的情感,說不完對老人家的懷念。只有給自己存一個美好的夢:此生母子情未了,待來生再續。
獻上一束滿天星花環繞的康乃馨:願天下健在的父母們安康!願子女們珍惜與父母彼此並行的時光!願母親在青山綠水環繞的曆山與我父親安息!天長地久有時盡,思母綿綿無絕期。母親,兒女們永遠愛您!
——于2020年3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