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月和李安生,就是同一個女孩的兩面。你乖巧我不羁,你張揚我含蓄,你按部就班,我顛沛流離。
而曾經的我,是真的很愛安生。安生不漂亮,但是原著小說寫她:
“像一棵散發詭異濃郁芳香的植物,會開出讓人恐懼的迷離花朵。”
安生的叛逆,安生的流浪,安生的白裙子,安生總是望著遠方的樣子,都讓我著迷。
我甚至渴望成爲安生那樣的女生,清冷淩冽,四海爲家,肆意擺布自己的命運。
而七月,溫婉安靜美好的林七月,在彼時我的眼裏,就是無趣的代名詞。她過著白開水一樣的日子,談著小心翼翼的戀愛,在父母的保護下,在象牙塔裏緩慢生長。
愛上迷叠香一樣靈魂的我,是不屑于這樣的人生的。“怎麽活才能跟別人不一樣啊”是我最喜歡思考的問題,特立獨行是我推崇的人生態度,我喜歡安生那樣藏著不安分內心的眼眸,靈氣十足,精光四射。
就像曾經,我是“不折騰會死星人”,雙子座的缺乏耐心和善變在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那時也孤傲,又追求完美,“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總覺得做人最好舉手投足都是一腔清氣。作爲一個矯情又有嚴重強迫症的女文青,浮光掠影地鄙視過許多不怎麽看書的正常人。幸好內心活動不會寫在臉上,不然不知開罪多少人。
但是年歲漸長,那顆敏感的心慢慢變鈍,竟像《紅樓夢》中賈寶玉所言從“無價之寶珠”到“魚眼睛”轉變起來。靈氣慢慢喪失,人也懶起來,逐漸喜歡上林七月的妥帖靜好。白水一樣的日子也自有它的好處,紮紮實實的柴米油鹽醬醋茶莫名地讓人心裏安穩。環遊世界的夢想呢,好像不是非實現不可;平和踏實的幸福,才是內心最想要的。
七月羨慕安生的自由,安生也曾羨慕七月的溫暖。
她們的這種渴望,在同時愛上蘇家明之後激化成了傷害彼此的矛盾。
蘇家明並不是我喜歡的男性角色。他就像何書桓一樣同時傷害了如萍依萍兩個女孩,像許仙一樣在青蛇白蛇之間猶疑不決。
張愛玲有段經典的表達:
“每個男人的生命裏有兩個女人,一個是白玫瑰,一個是他的紅玫瑰。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中的一顆朱砂痣。”
李碧華在《青蛇》裏也寫得透徹:
“每個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兩個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間的,點綴他荒蕪的命運——只是,當他得到白蛇,她漸漸成了朱門旁慘白的余灰;那青蛇,卻是樹頂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葉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櫃中悶綠的山草藥;而白蛇,擡盡了頭方見天際皚皚飄飛柔情萬縷新雪花。”
家明不是不愛七月,也不是更愛安生,你以爲安生和家明就真正合適嗎,不,等待他們的,也許是更決絕的裂痕。
尚不如七月與家明有溫吞的幸福。
白玫瑰的純潔高雅,紅玫瑰的熱烈奔放,他只是個什麽都想要的普通人。
我喜歡楊過那樣的男主角。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你若問我安生和七月之間有愛嗎,當然有,她們深深相愛。
可是,其實我是不相信七月與安生最後能在一起的,艱難人生的人事錯迕,漫長歲月裏的種種龃龉,加上兩個人截然相反的人生經曆,或許她們會相互吸引,但那是最終,會是兩條相交的線,在某個節點之後會漸行漸遠。
就像我們大多數人的友誼:清淺的,得體的,點到爲止的。
更何況,家明是橫亘在她們中間的一道傷口,一觸即痛,會有鮮血汩汩地流出來。
安生寄給七月的每張明信片末尾那句“問候家明”,它帶著某種挑釁的意味,明明白白地告訴七月:我在意你的男人。
所以三個人之間會有痛苦的糾纏。
從前總替安生抱不平:爲什麽每一次的矛盾,都要以安生的讓步爲結束?後來懂了,七月有爸媽,有家明,有看起來美好而光鮮的人生,而安生,只有七月。安生比七月更害怕失去對方。
就像兩人爭執,總是伴隨著安生討好的令人心疼的笑容——
你每天活在象牙塔裏,你不懂。
但是七月,她真的不懂嗎?安生是她心裏的潮水,是“疼痛的,洶湧的”。她不可能忘記安生爲了吃飽肚子眼睛不眨地灌下一整瓶酒的樣子。她不可能忘記衣著單薄的安生瑟縮在她家樓道裏等她回來的樣子。她不可能忘記安生孩子般的,討好的笑容。七月怎麽可能會忘記。
周冬雨和馬思純演得真好。是人戲不分的境地。細膩而動人。仿佛她就是七月。她就是安生。
在原著小說裏,是安生生下了孩子,一個新鮮潔白的生命,從安生傷痕累累的身體裏出來。而電影給她們安排的結局是,安生變成了七月,七月死去了,只留下她和家明的孩子。比起原著小說,我更喜歡這個結局。七月終于抵達了她想要的自由,而不是和一個不夠愛自己的男人,虛與委蛇地過一生。
世間再無林七月,而我們都變成了後來的李安生。
安穩的庸常人生。
與那些關于流浪和放逐的夢想,那些歌唱過的歲月和時光,那些溫柔的,暴烈的舊痛與新傷——
統統告別。
再見了,我的少年時光。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