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瑪尼·馬萊查米(Mani Malaichamy)當天,地點就約在他位于加基武吉的辦公室裏。
見面時,瑪尼臉上堆滿笑容,先帶我看了看辦公室內高高疊起、堆滿一室的五顔六色漆料;接著就打開另一扇門,露出他剛購買的一輛嶄新白色豐田Harrier轎車(2.4公升引擎)。
“我相信是神明給予了我這一切!”
對著我說出這句話時,虔誠的瑪尼眼角不自覺飄向旁邊牆上所張貼的印度象頭神迦尼薩(Ganesh)的海報,將這一切歸功于神明的庇佑。
瑪尼說話時講的英語算不上流利,卻帶著濃濃的新加坡口音,親切得猶如土生土長的新加坡人。
他笑著告訴我:“我生命中還有第二個‘神’,他就是洪亞鎮(譯音)先生。”
洪亞鎮不但是瑪尼的前老板,也是他的“錢”老板。
他不僅僅將一身絕技都傳授給瑪尼,還不斷鼓勵瑪尼展翅高飛。
從身無分文變成百萬富翁
現年47歲的瑪尼20年前以外籍員工身份,從印度漂洋過海到新加坡打拼。身無分文的他,憑借一雙手和一份比別人更能吃苦耐勞的堅毅,白手起家創辦了年收入260萬新元的油漆服務公司。
兩年前,他以42萬新元買下這間位于加基武吉的商業單位作爲門面,公司規模也從最早的兩名員工擴展到今天的26人。去年四月,他還掏出120萬新元買下榜鵝的一間共管式公寓,圓了一個原本看似遙不可及的夢。
賺錢替四個姐姐准備嫁妝
瑪尼出生于印度泰米爾納德邦蒂魯柏杜爾附近的一個小鎮,是家中七名孩子當中排行最小的。他的父母是種植水稻的農民,家境一直很清貧。遭遇旱季時,稻田就會全部被摧毀,父母親不得不四處借錢才能讓家人吃上一口飯。他們家還養了幾頭山羊來賺取額外收入。
在瑪尼的兒時記憶裏,放學後他總有一項專屬任務,就是到自家稻田裏當“人肉稻草人”,負責把禽鳥嚇走。他每次都將所有的課本拎在身上,從學校直奔稻田。他在鄉村學校裏只念完中學,17歲畢業後就開始休學,主要還是因爲家裏太窮,只得外出打工幫補家用。
然而,工作並非那麽容易找。
瑪尼曾在金奈的一間雜貨店裏當過助手,也在印度教育部推行的一個計劃下,短暫地當過一名老師,教導不識字的年長者閱讀和書寫。沒有上班的時候,他就到田裏幫忙。
瑪尼說:“我們住在甘榜(村子),有錢也無處花,所以其實不需要很多錢就能過日子。我們種植大米和蔬菜作爲食物,也不需要購置其他很多東西。”
雖然如此,他還是夢想能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這樣才有能力蓋房子,並且幫父母償還貸款。
“我有兩位大哥,他們結婚後就不怎麽拿錢給父母。我很想賺錢來幫助父母,還要爲我幾個姐姐們准備嫁妝,這樣她們才能夠出嫁。”
瑪尼一共有四位姐姐。
正因如此,他特別想來新加坡工作。他說:“當時,有很多中介來我們村子招人到新加坡工作。”
唯一的阻力,就是巨額的中介費。
28歲那年,終于出現了突破口,這也是他人生的轉捩點。當時已經在新加坡打工的一名姐夫籌到了4000新元,找了中介爲瑪尼在新加坡安排了一份工作,成功將瑪尼接到了新加坡。
抵達新加坡
瑪尼永遠記得他抵達樟宜機場那天的情景。
性格外向開朗的他邊回憶邊笑著說:“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光鮮和亮麗。機場裏的華人在念我的名字時發出一種很不一樣的口音。這裏的味道聞起來也完全不一樣。”
他的第一名雇主是一家位于馬林百列的房地産發展公司。原以爲上班第一天會直接被派到建築工地,沒想到卻被公司派去了武吉知馬一個新建公寓樓盤的辦事處。他的工作包括油漆、以及修補公寓單位內的輕微缺陷。公司也允許他晚上睡在工地辦公室。
“或許是因爲我能夠說一些英語吧,其他員工一句英語都不會說。我知道後高興得不得了,因爲整個工地辦公室只有我一個人住在裏面,沒有其他人打擾我。晚上的時候,我就可以安靜地看書。”
他每晚都手不釋卷,很快就讀完了當時專爲淡米爾族群編寫、深受歡迎的全套英語教材。
那時候,他的工資一天只有18元,努力加班後就能掙到更多。
“我每天都工作,一周七天,從上午8點一直做到晚上7點。如果加班的話,就工作到晚上10點。我的月工資大約600新元。平日裏我都不出門,只有星期天傍晚下班後,我才會去實龍崗一帶找朋友和同鄉的親戚們聊天。”
瑪尼還透露,爲了省錢他平常都在工地辦公室外的停車場內用一個小小電磁爐給自己做飯。
長期的省吃儉用讓瑪尼在新加坡工作一年多後,就存夠4000新元償還給姐夫。此外,他還有額外積蓄可以去烏節路的一間供外國學生上課的學校修讀英語。他也不定期將一些積蓄交給熟悉的中介幫他帶回印度轉交給雙親。
不久後,他在老板的鼓勵下考取了新加坡建築産業發展委員會的專業認證資格。
返鄉娶妻
來新四年後,在他日薪上漲至30新元的那一年,他返鄉結婚。“當時我已經32歲了,一定要結婚嘛!”說話時,一口濃濃的新加坡式口音顯露無遺。
那是一段包辦婚姻,新娘是父母選定的。他的妻子瑪馬蒂比他小7歲,擁有阿拉迦帕大學的商業碩士文憑,學曆遠遠超越瑪尼。對此,瑪尼卻一點兒也不介意。
“她畢業後根本沒工作過。在印度有很多女子擁有很高的學曆,卻毫無工作經驗,這十分常見。我在結婚前也只見過她一次,那年她12歲。她的父母知道我有才華,很會賺錢而且肯定能照顧好她,所以放心把她嫁給我。他們很清楚我的能力,也知道我學東西很快就能上手。” 瑪尼說這話時,語氣充滿了自豪。
婚後,他回到新加坡繼續奮鬥了將近8個月,才通過本地另外一名中介爲他尋到更高薪的工作。那時,遠在印度的妻子肚子裏已經懷有他們的大兒子。
“我必須回來新加坡。當時,我只存夠錢結婚,卻沒錢買房子。而且我還必須存錢爲我的姐姐們置辦嫁妝。”
他的新雇主就是ATC油漆專業公司的老板洪亞鎮先生,也就是他生命中的第二個“神”。
瑪尼聰明有想法且渴望學習的積極態度,爲他開啓了許多新的機會。
老板洪亞鎮(53歲)還清楚記得,瑪尼剛到公司時三天兩頭就病倒。
“我想,他應該是水土不服吧。但是他做事非常認真努力,不然我也不會聘用他。我教會了他很多東西,他也學得相當好,很快就上手。”
瑪尼眉飛色舞地與我分享:“我從事過很多任務,我開過羅厘、接送員工、收取支票、對外付款、監督工程,還有管理項目等等。”一邊說,一邊還用雙手比劃著,最後再補充說他還上過一個三個月的課程,學習如何當個稱職的安全管理員。
“洪老板後來讓我升職當管工,每年都給我加薪水和發花紅。”
賺到錢後,瑪尼將大部分的錢都寄回金奈給妻子保管。公司其他員工都住在宿舍,瑪尼卻選擇睡在公司的油漆店裏。
“我喜歡一個人呆著,不喜歡和其他人一起,人多難免口雜,經常吵架。況且我負責開羅厘,將羅厘停放在公司的停車場後就可以直接進去休息,對我來說更加方便。”
拿到S准證
到了2005年,瑪尼的月薪已經高達3000新元,月薪額度已足夠讓他將工作證轉換爲中級技術水准外國員工S准證。洪先生也建議他在申請S准證的同時,爲全家人一起申請配偶與家屬准證。
“其實,我原本是想回去金奈做生意的。我當時已經買了一小塊地。我想要在那裏建造一間兩層樓的屋子,樓下用來作爲店面,樓上是住家。但是我的老板一直鼓勵我去試試看(申請S准證),把我全家人都接到新加坡。”
他最後聽取了老板的建議,遞交了申請,一試就成功。家人在2006年成爲了新加坡永久居民。
永久居留權給予了瑪尼信心去追逐他的創業夢想。
“我知道我有足夠的能力可以出來創立自己的生意。我認識很多客戶,知道他們要什麽,我也很清楚如何爲員工申請准證。但是我不能忘恩負義,因爲是洪老板教會了我一切,沒有他,我的家人根本無法和我一起在新加坡生活。”
沒想到,洪先生反而不斷鼓勵瑪尼出來創業闖天下。
瑪尼說:“他告訴我,‘你出去好好爭取。如果失敗了,你隨時可以回來。’這樣的老板打著燈籠都找不著。我自己都無法做到他那樣。聽到他所說的話,我高興得哭了。”
有了老板在背後支持,瑪尼在ATC工作時就開創了新公司MMM。公司名字的三個M字母,用的是他自己的名字、父親的名字和妻子的名字的一部分。他一邊打工,一邊當起了老板,在晚上和周末時接下一些零零碎碎的油漆工作,負責爲房子和有地住宅上顔色。
正式當老板
三年後,他辭去ATC的工作,將賺來的一萬新元繼續投入MMM公司,開始全職打理自己的生意。他也聘請了兩名員工,並買下一輛二手摩托車作爲交通工具方便跑業務。
第一份15萬新元的大訂單來自一名室內設計師,訂單內容是請他爲一間位于兀蘭的工廠進行油漆工作。
”我覺得自己真的非常幸運。所有的新加坡客戶都對我非常好。他們很喜歡我,也給了我很多的工作。“瑪尼目前的公司規模已經擴展到26名員工,他的員工當中也有一兩名新加坡人。除了油漆公司,他還開了另一間電器服務公司。
他的前老板洪先生還將手上的一些油漆合同分包給他。其中一個合同是幫位于榜鵝的綠苑中學進行油漆粉刷。完成該項目後,瑪尼就成功獲得很多其他學校的油漆粉刷合同,這些學校包括瑪麗蒙女子小學和聖嬰女校(加東〕。
瑪尼從洪老板身上還學會了如何真誠無私地對待下屬,他也以同樣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員工。閑暇時,他會組團邀請員工去馬來西亞集體出遊,還經常請他們去他家吃飯。
“當你好好地對待他們,他們就會成爲你的朋友,而且會很開心地爲你工作。”
被問及爲何他要如此盡心盡力地幫助前員工時,洪亞鎮告訴我:“其實很簡單。我已經老了,手上又有很多工作可以分出去。如果他能夠‘沖’(不怕辛苦勇往直前),就讓他做。我們不可能什麽都留給自己。如果他成功,我會很替他高興。”
成功背後的辛酸淚
這一路走來所付出的犧牲、辛酸與淚水,瑪尼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瑪尼告訴我:“我日以繼夜努力工作。大兒子出世8個月後我才第一次見到他。在新加坡呆了5年後,我才存夠錢回家一趟。我連父親2004年過世時都沒能回去。當時我手上有一個緊急項目,我接到消息後只能獨自去一個角落裏哭泣。我非常害怕如果我回家後,工作就無法保住。我父親就是一個例子。他生前曾去斯裏蘭卡打工。當祖父過世時,父親立即回印度奔喪,就這樣失去了在斯裏蘭卡的工作。”
新加坡就是家
妻子和大兒子阿魯爾·帕拉卡仕2005年抵達新加坡。一家三口租了紅山一帶的一房式組屋住在一起。幾年後,瑪尼攢夠錢在公開市場買了一間位于勿洛的三房式政府組屋。他的小兒子阿裏仕·帕拉杉于2010年在新加坡出世。如今,大兒子已經15歲,小兒子也快7歲了。
現在,瑪尼和家人已經非常適應新加坡的生活,開開心心地過好每一天。
“還記得剛來新加坡的時候,一聞到榴蓮味我就反胃想嘔吐。現在我卻對榴蓮愛不釋手。每天早餐我一定要吃一盤馬來辣炒面(Mee Goreng)” 如今,瑪尼常去如切錫蘭路上的聖帕加維那雅加廟膜拜,也在大兒子上學的淡馬錫中學積極地參與家長會的活動,完完全全地融入新加坡的生活。
這一路走來,確實走得很辛苦,辛勤埋頭苦幹換來了今日的成就。可是回首來時路時,瑪尼坦言,他依然難以相信,自己竟然能夠走得這麽遠。
“一直以來,我都在幫他人的公寓粉刷油漆,從未想過真有那麽一天,自己居然也能住進公寓裏。” 瑪尼語氣中帶著深深的自豪感,眼神裏卻一片清澈,沒有一絲一毫的自負。
(翻譯改寫自《海峽時報》2017年4月30日刊登的文章 “It Changed My Life: Migrant worker goes from painting condos to boss of own company”,原作者爲《海峽時報》資深記者黃錦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