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追求完美。此刻,就是完美。現在,我要回家了。”
當世界各地的米其林二星名廚在絞盡腦汁爭取米其林三星時,在新加坡闖出一番斐然成績的台灣籍名廚江振誠(Andre Chiang)卻突然在雙十節宣布,將于明年情人節結束Restaurant ANDRE的營業,歸還米其林二星,回台傳承手藝。
爲什麽是現在?
41歲的江振誠在面簿上解釋說:“因爲,此刻是我的人生中最棒的時刻。每天我走進餐廳、走進廚房,我看到每個人、每件事都井然有序、閃閃發亮、無懈可擊;我從來沒看過一家餐廳像這裏這麽棒!這裏的每位夥伴都如我追求的那般完美,這個完美的團隊應該將是我這輩子僅見,而且我們一起達成了所有我們想達成的一切。”
既然一切如此完美,爲何要急流引退?
對于不能理解江振誠這種在事業處于巅峰期突然宣告引退的做法,新加坡網民有著各式各樣的猜測。“賺夠了回台灣享福?”、“出名壓力大、回台灣自由自在”、“新加坡生活費太高、租金太貴?”、“太執著也許是個障礙”、“混不下去?”一系列酸溜溜的留言堆出的是一整排的問號。不過也有人爲他加油。
有人懷疑,這當中是否有難言之隱,“故事的背後肯定有故事”。
相比之下,台灣網民卻顯得情緒高漲、雀躍萬分,紛紛在面簿上留言歡迎江振誠回家。台灣媒體也競相報道江振誠退還米其林二星,是爲了返台傳承亞洲經驗,也是身爲一名主廚的社會使命。
想讓大家看到更多面的他
對于這個很符合Andre-style個人行事作風的決定,認識江振誠的人並不感到意外。
江振誠在接受《聯合早報》采訪時說:“大部分的好朋友都說,‘我的天哪,這太像你會做的事了’。大概十個有八個都這樣說。當然也有些人覺得很可惜。但是我覺得當我們在看待生活與生命優先順序不一樣的時候,就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可行。”
他還說:“Restaurant ANDRE只是我的一部分,是穿西裝的我,但我也穿T恤、運動裝,我有很多不同的面(貌)。”
此刻就是完美
大部分人無法了解江振誠的選擇,是因爲大家都從務實的商業角度去看待這個決定。然而,江振誠並非從商業角度出發,他闡述的是一種哲學精神。這種形而上的內容看似易懂卻最不容易消化,就像禅理一樣,懂的人立即頓悟,不懂的人窮一輩子都不會明白。
江振誠肯定是想明白了,所以才會總結出一句很有禅意的說法:“我一向追求完美。此刻,就是完美。”
伴隨著他面簿貼文一起出現的是一支簡短的視頻,最後定格成一張很漂亮的照片。照片裏擺放著江振誠創立Restaurant ANDRE這8年來點點滴滴的回憶。
照片裏的中央擺放著一本江振誠撰寫的《八角哲學》菜譜,往左一點是他的自傳《初心》。左上角還出現了著名法國文學《小王子》的圖書及小卡片,透露了江振誠內心所保有的那份純真。
江振誠說:“在我的自傳《初心》封面上有句話:當我覺得一道菜完美的時候,就是我放手的時候。”
引退後想從事什麽?
江振誠說他只想單純的做菜,想放飛靈魂自由,不想只做西餐,也想要做中國菜,嘗試不一樣的東西,不想被“Andre的東西就應該長這個樣子”的期許所框住。“我只是結束餐館,但我還會繼續做菜。事實上我希望有更多時間做菜。”
他還想有更多時間去更了解中國的文化跟食材。“我希望再發現、再發掘有關亞洲的知識也好,技術也好、人才也好、或是食材。我希望能夠有更多的時間去了解。然後,我希望能把Andre的經驗傳承下去。然後讓亞洲不僅僅只有一個ANDRE,而是有10個ANDRE、100個ANDRE。這樣才能夠真的改變現在亞洲的餐飲環境。”
他想通過演講或其他方式和新一代年輕人互動,用自己的經驗和知識去吸引更多有潛力的人到亞洲。
對于這點,他非常有自信。“我能做得更多,這是我應該要做的,也會比以前做得更好。”
江振誠也在自己的家鄉台南經營農場,取名爲“Racine”,在法語裏的意思是“根”。2015年在台灣他開設了名爲RAW的餐廳,清一色使用台灣當地食材、餐館裏的每個細節都由台灣人設計、廚房及餐廳服務人員用的也是台灣年輕人。
江振誠甚至打破台灣餐廳的經營模式,晚餐只做一輪生意,而且只接受網絡訂位,成本超高收費卻相對便宜。這種做法讓許多台灣餐廳大佬們大跌眼鏡。正是這種高質量的經營模式,讓RAW迄今仍一位難求。爲了確保食材新鮮有機,ANDRE和RAW餐廳的根莖類蔬菜一律由Racine這個占地兩公頃的農場提供。
如何踏入飲食業
江振誠選擇進入餐飲業,其實有個小故事。
“我十幾歲的時候,有一次,姐姐帶我去西門町吃面線。路邊攤,沒有座位,大家都站在電線杆旁邊端著碗吃。吃著吃著,我姐告訴我:你知道旁邊那一部白色賓士是老板的嗎?我還沒回過神來,姐姐又補了一句:他每天都用賓士載面線哦。我突然明白,原來,一輩子可以做一件對的事情,就夠了。”
20歲那年,江振誠辭去西華飯店法式餐廳主廚的職務,接受法國知名雙胞胎主廚Jacques & Laurent Pourcel的聘書,飛去他們位于法國南部的米其林三星餐廳La Companie des Comptoirs工作。在法國的前兩年,他天天與馬鈴薯爲伍,整個餐廳的馬鈴薯都由他一人負責。
一夜間從台灣最年輕的主廚變成法國餐廳內最低層的廚房助手,這種落差非但沒有將他擊垮,反而讓他更加領會了“一輩子可以做一件對的事情,就夠了”的精神。
在那兩年,他將自己訓練成只要將一顆馬鈴薯拿在手上,就能知道它的水分與狀況。最讓他自豪的是,每天從世界各地飛去餐廳吃飯的人,所吃下的馬鈴薯,全是他做的。他成功爲自己找到了定位。
選擇落戶新加坡
這種紮實的積累,讓江振誠一步步重新往上爬,兩度被《時代》周刊贊譽爲“印度洋上最偉大的廚師”、也曾被探索頻道選爲“亞洲10大青年主廚”,他在2008年從法國回返亞洲,選擇落戶于新加坡。
他先在本地的瑞士酒店集團旗下的史丹福瑞士酒店的法國餐廳Jaan擔任主廚,由于料理深獲食客好評,該餐廳後來還以他的名字重新命名爲“Jaan Par Andre”,對他致以敬意。他在2010年底開設了第一家餐廳Restaurant ANDRE。餐廳不大,只有30個座位。
江振誠解釋說,選擇新加坡是因爲10年前的新加坡還在轉型階段,當時還沒有具代表性的餐廳,加上新加坡人熱愛食材、社會開放,是亞洲最適合開設Restaurant ANDRE的地方。
這麽一留,就是10年。Restaurant ANDRE也從當年名不見經傳的餐廳躍升爲米其林二星餐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Restaurant ANDRE目前在“亞洲50最佳餐館”上排名第二,在“世界50最佳餐館”上排名第14,也是唯一一家上榜的新加坡餐廳。《紐約時報》曾經將Restaurant ANDRE譽爲“10家值得你搭機光臨的餐館”。
江振誠對新加坡的感情是深厚的。他說:“沒有新加坡就沒有ANDRE,這個是確定的。沒有新加坡的這個環境,也就不會造就Restaurant ANDRE這個地方。”
目前新加坡一共有30家米其林一星餐館,7家米其林二星餐館(包括Restaurant ANDRE在內),以及一家米其林三星餐館Joel Robuchon。
歐洲有不少名廚退還米其林星
1926年源自法國的米其林星級餐館評級,主要將一星頒給食物很好吃的餐館、將二星頒給值得特地繞道去品嘗的餐館,三星則是頒給那些本身就是一個絕佳目的地的頂級餐廳。
江振誠並不是第一位提出退還米其林星的主廚,卻是第一個這麽做的華人主廚。
對于江振誠的這項決定,同樂集團董事主席兼總裁周家萌一點兒都不感到意外。他說:“歐洲許多名廚都在退還他們的米其林星。無論在新加坡或者在世界各地發生這種事,我都不會驚訝。廚師其實就是藝術家。他們有時候想追求自己熱衷的事,但不希望旁人評頭論足。經營一家餐館已經夠辛苦了,他們不需要額外的壓力。”
在歐洲,目前已知退還米其林星的名廚有7人,包括在法國南部經營Le Suquet餐館的Sebastien Bras(三星),以及在比利時經營Flanders餐館的Karen Keyngaert(一星)。在Karen看來,米其林星絕對是“災星”而非“福星”。
不過,米其林星是頒給餐廳而非廚師本人,因此這些名廚想退還米其林星是不可能的。
對此,江振誠回應說,當Restaurant ANDRE結業後,就算米其林星級是頒給餐館又如何,餐館都沒了,米其林星級指南再也不能將它列進指南裏。
不忘初心
13歲開始做菜,到這個月專業料理生涯剛好滿30年的江振誠,選擇在四十而不惑的人生階段放下榮耀,轉而去追求自己的初心。就是想重回原點。
用江振誠的話說,是“調正未來人生的方向,重拾最初做菜時的快樂。我總是問我的夥伴們‘你爲什麽想成爲一名廚師?’,不是爲了出名,不是爲了有幾千人來按贊;應該是爲了料理出一道道美好美味的料理時帶來的快樂,而且透過成爲一個專業廚師的重要過程,成爲一個更好的人。”
這種精神,也完美契合了《小王子》全書的點睛之筆:人只有用自己的心才能看清事物,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