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十八大之後,中國開始進入了“新常態”,通過頂層設計,出台了一系列深化改革和發展的藍圖,主要表現在三中全會和四中全會所通過的改革和發展方案。三中全會通過的方案的主題,是推進以市場化爲核心的經濟體制改革;四中全會通過的方案的主題,是推進以法治建設爲核心的政治體制改革。同時,執政黨也發動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持續的FAN FU運動,在強化執政黨執政能力的同時,克服既得利益對改革的阻力和防止黨內“寡頭政治”的出現。這一系列的舉動結束了十八大之前“無改革”的局面,也改變了人們對中國改革和發展的悲觀看法,展示了中國的改革和發展的大好前景。
但是,要實現所規劃的美好前景,不僅需要把這些規劃執行和落實下去,需要避免在執行過程中犯重大的錯誤,更需要提防有可能出現的“塌方式”的變化,甚至倒退。從近來的一些局部發展來看,塌方式的變化和倒退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至少可以從政治和經濟兩個方面來看這個問題。
首先是近來意識形態尤其是左派意識形態的回歸。左、右派之間的爭論由來已久,但最近意識形態領域的“鬥爭”已經進入新階段,一些觀察家稱之爲意識形態領域的“內戰”。左派尤其是左派機會主義營造著類似文革那樣的意識形態政治氛圍,踐行著文革那樣的鬥爭方式。在中國政治環境中,意識形態爭論並不是簡單的理論和學術爭論,而是具有深刻的經濟社會外部性,會深刻影響改革和發展的大環境。在中國,意識形態始終是最大的政治。上世紀90年代初,盡管經曆了被視爲是“資産階級自由化”結果的89某事,但鄧小平仍然很清醒意識到左派在中國的危害性。他強調,對執政黨來說,既要防右、也要防左,但主要還是要防左。今天的中國仍然面臨類似的情形。
改革出現民粹主義
一些改革也開始出現民粹主義的傾向。最顯著的就是國有企業改革,從以前的極端新自由主義,開始轉向極端的民粹主義。典型的例子就是國有企業工資水平的改革。從前是新自由主義,仿照美國華爾街的方式,給國有企業領導人奇高的工資水平,並且對國有企業沒有任何有效的監管,造成了內部的令人發指的fu bai。新自由主義的改革方式誤入歧途,因爲中國的國有企業畢竟不是華爾街的企業。國企主要依靠行政壟斷和政治權力來謀取高額利益,毫無作爲而收獲高額利潤,但華爾街企業則需要在市場上打拼,冒著無限的風險。
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華爾街模式在西方導致了老百姓的很大的不滿。中國老百姓也對國有企業的改革表達了高度的不滿。糾正新自由主義的弊端是對的。問題是如何改革?根據三中全會的改革方案,市場化應當是國有企業改革的方向。但工資改革則表現出民粹主義的趨向,爲了迎合民衆的不滿,國企老總的工資從以往的上千萬元甚至更多減低到數十萬元以內。這就會走向另一個極端。過低的工資水平如何能夠調動國有企業管理層的積極性?有迹象顯示,人們試圖從意識形態和道德說教來看問題和解決問題。不過,這樣做並不能持續,也不會成功。一個更有效的方式是走三中全會確立的市場化路線。國有企業必須市場化,通過市場競爭來獲取利益,工資水平則需要在適當加以控制的前提下讓市場決定。通過1990年代朱镕基大刀闊斧的改革,國有企業好不容易走出了困境。如果國有企業的改革走上了民粹主義路線,最終必然會給國企帶來更多的問題,重新走回困境,導致改革的失敗。
反腐的必要性和已經取得的成就,無需再談,但也應當注意反腐對經濟的一些負面影響。在一些地方,反腐已經從打寡頭轉向政治化和擴大化,不僅影響到官僚體系的運作,也影響到企業的運作。這次反腐敗主要針對的是黨政官員,而非民營企業。盡管發生了少數幾個類似劉漢那樣的案例,但對更多的企業家還是體現了“放過一馬”的原則。盡管如此,反腐敗還是對民營企業發生了一些負面的影響。主要是兩個方面。第一,法制不健全。例如,對企業和企業老板的關系沒有明確的法制化。在發達經濟體,一個企業的老板出了問題,企業仍然可以繼續運作,因爲企業老板和企業之間的關系和邊界有明確的法律規定。但在中國則不一樣,在多數場合,企業老板一出問題,整個企業運作就停頓下來。第二,反腐敗運動過程中一些過度使用“非法律”的方式,例如用政治方式來迫使企業家承認和黨政官員的腐敗關系。這些都給企業帶來了很大的不確定性,影響著整體經濟的運作。
對政商之間的關系的理解也出現了理想化現象。政商關系無疑是中國腐敗的一個重要根源,不過,要對政商關系作現實主義的和科學的理解。二戰之後,世界上最成功的發展要數日本和東亞“四小龍”經濟體,被稱之爲“東亞奇迹”。這些經濟體都形成了和西方不同的政商關系,批評者稱之爲“裙帶資本主義”,支持者稱其爲“戰略性資本主義”或者“發展性政府”。不過,一種更爲科學的方式是從曆史的角度來看這個問題。東亞經濟體的成功是同時發揮了市場和政府兩個作用,政府和市場的有效配合,使得東亞社會僅用了30來年的時間,走完西方100多年的曆程。
相比之下,西方的發展的確是以市場爲主。但這並不是說政府就沒有發揮作用。大多西方國家,尤其是那些後發展中國家,發展的早期也盛行重商主義,即通過政治和行政力量,保護民族産業,等民族産業成長起來,再讓企業成爲主體,並向外開放。從這個意義上說,東亞模式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同。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也走了類似的道路,促成了政府和市場同時發揮作用。就像東亞其他經濟體所經曆過的,或者仍然經曆著的,過于緊密的政商關系導致了嚴重的腐敗。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轉型?這需要理性思考。很多方面的政商關系必須得到改變,但把所有的政商關系視爲是腐敗的根源並不確切。從東亞的經驗看,通過改制,可以大大減少和控制腐敗,但要避免過分理想化的政商關系。即使在西方,人們仍然在探討建立什麽樣的政商關系,規制型政府的演進就是很好的例子。
惡劣的資本主義
在經濟層面,今天也面臨很多的問題。一個明顯的事實是,中國的市場並不發育成熟。中國的困境是處理市場和政府之間的關系。讓市場起決定性作用,政府起更好的作用,這是三中全會的主題。問題是市場在哪裏呢?從前是政府深度卷入經濟運作,現在要退出來。的確,如果政府不退場,市場永遠發育不起來。但現實的情況是,政府的退出並不表明市場的成熟。政府的退出和市場的成熟,是一個逐漸的過程。更大的麻煩是,從法律上來說,很多應當歸屬企業的權力,現在仍然在政府官僚機構手中。現在因爲種種因素(例如反腐敗),很多官僚機構已經不作爲,出現了空轉政府。這樣就出現了政府有權不作爲,企業卻沒有足夠的權力來作爲的現象。這樣如何能夠把國家的改革發展藍圖轉化成爲現實呢?
更爲嚴峻的事實是,中國已經接受了最壞形式的資本主義。盡管曆史經驗告訴人們,中國企業的要務仍然是發展實體經濟,但中國的企業家紛紛從投資實體經濟轉向資本運作。資本運作方式的惡劣性,比美國華爾街資本主義有過之而無不及。這裏,中國也面臨一個困境:要和發達資本主義經濟競爭,只能走比發達國家更爲無情的和惡劣的資本主義形式。在早期表現爲對農民工的壓榨,現在是轉向了具有高度投機性質的金融資本主義。通過“聰明”的資本運作,大量倒賣企業,把企業當做股票那樣倒賣。這在美國已經産生了無窮的問題,中國會出現更嚴峻的問題。不僅把一些好的企業吃掉,而且會制造大量的經濟泡沫。不管其理論上有多麽漂亮的話語(例如新自由主義經濟學),投機資本的結果就是扼殺實體經濟,把經濟虛擬化和泡沫化,沒有其他的功效。可以預見,如果這種惡劣的資本主義不能得到糾正,中國永遠産生不了優良和可持續的實體經濟。
盡管“新常態”已流行于大街小巷,但今天的中國還遠遠沒有進入“新常態”。人們所知道的就是,舊常態難以爲繼了,兩位數的高增長階段已經過去。除了這一點是確定的,其他方面都不確定。理想地說,新常態就是在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比如10至15年,實現經濟百分之六到七的增長。顯然,新常態是中國需要爭取實現的目標。但是,現在還沒有達到這種狀態,中國面臨經濟下行的巨大壓力。2014年實現了7.4%的增長,但普遍認爲有很大的水分。最近就爆出一些地方政府是如何虛報GDP數據的事例。其實這種虛報也符合一般情形,在經濟比較熱的時候,各地方會少報;但在經濟下行的時候會多報,去年已經把所有能夠報的都報上去了,今後幾年的下行壓力會更大。
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新常態已經到來,人們可以對中國今後的改革發展高枕無憂了。如果有了這樣想法,那會是大錯特錯。實際上,能不能實現新常態是中國今後改革發展的關鍵。前些年有關中國是否會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爭論很有意義。如果不能實現新常態,中等收入陷阱的腳步聲便離中國不遠了。從這個視角來看,今天的中國急需法制化和法治化。各種極端的主義、官僚的不作爲、惡劣資本主義、腐敗等等,都需要用法制來避免,用法治來整治。法制和法治是“新常態”的最好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