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文/柳琳祎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回中國休假,我們說回。等假期結束,回新加坡,我們也說回。
回來,或回去,模糊了故鄉和異鄉,究竟哪一個才是家好像已經不重要了。嘴上說著,心安就是家,有愛就是家,有親人就是家,我們四海爲家,我們是地球人。但其實把酒當歌扪心自問,這種哪裏都是家的宣言,何嘗不是一種哪裏都找不到根的滋味呢?
無論是幾十年前坐船來南洋的第一代移民,還是幾十年後坐飛機來的現代新移民;無論是因爲異鄉有自己更好的工作,還是爲了給後代更好的生活,這種要把異鄉當故鄉的落地生根,都免不了要先把原來的根連根拔起。所以我不相信新移民在注銷原籍國護照,走出大使館的那一瞬間,心裏全無感受。注銷的,不僅僅是一本護照,而是從此就是異鄉人的一種撕票。
剛剛來的那幾年,朋友聚會時,總會有人問,准備回去嗎,什麽時候回去。仿佛過了某個界限之後,這樣的問題就不再被人問起。因爲大家都知道,你回不去了,而我們也回不去了。當年那些糾結要不要回去的人們,一起成爲了名副其實的新移民,然後慢慢變成老移民。而這些人的後代,就成爲了真正生于斯長于斯的新加坡人。
在某種程度上,回不去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即使偶爾回國短住,我也找不到那種踏實的故鄉感了。兒時記憶中的家鄉,已經被走到哪裏都一模一樣的高樓大廈所取代。回家反而不認路的尴尬,相信是不少人的共同經驗。兒時的夥伴,有些已經是富商,有些已經是社會名流。飯雖然是美味,卻掩蓋不了話不投機的窘迫。
當我再次降落樟宜機場,大大舒一口氣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我以爲的離家不久,其實已經十年。這十年的時間,卻是那個家變化最劇烈的十年。我以爲我沒變,但其實我的成長已經和腳下的這個地方融爲一體。我的價值觀人生觀,爲人處世的方法,都已經被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深深影響著。
所謂的回家,不過是要找回你心中那片覺得熟悉,安全甯靜的樂土罷了。第一代移民,注定了就像浮根的植物一樣,根系短淺才能適者生存。那些不必要的多愁善感,就不要動不動跑出來困擾已經不易的生活了。幾十年前,如此,幾十年後,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