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按:這是我今年四月在上海遊學期間,蒙華政國際金融法學院院長羅培新教授和冷靜教授的邀請,做的一個關于TPP的講座。非常倉促,沒有什麽時間准備,講的也比較宏觀,個別細節也許有所出入,但覺得有些想法也還值得拿出來和大家討論,茲將錄音整理稿照錄如下(比較口語化,見諒)。
從大中華自由貿易區到泛太平洋自貿協議
中國的自貿戰略面臨的全球挑戰
主辦單位:華東政法大學法律與金融研究中心、科研處主講人:王江雨 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法律科學博士(SJD)主持人:冷靜 東方學者、國際金融法律學院教授記錄人:陳鵬(華東政法大學2013級經濟法專業國際金融法方向研究生)、齊鵬帥(華東政法大學2013級經濟法專業國際金融法方向研究生)
冷靜:王江雨老師來自新加坡國立大學,他將做題爲“從大中華自由貿易區到泛太平洋自由貿易協議:中國的自貿戰略面臨的全球挑戰”這個一個主題的演講。
王老師現在是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學院副教授、亞洲法律中心的副主任,他的求學背景非常的特殊,因爲他在中國、美國、英國,三個重要的國家都拿到了法學學位。王老師是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法律科學博士以及法學碩士,在英國牛津大學攻讀過法理學碩士並拿到了學位。他此前是在中國政法大學讀的本科,在北京大學法學院讀的碩士,所以就學經曆是非常豐富的。
他的研究領域很寬,主要是國際經濟法,國際關系以及中國的法律建設,對于公共問題也接受過訪談,在中外的報刊上開設過專欄,比如說在香港的《南華早報》,新加坡的《聯合早報》,國內有《新京報》還有《環球時報(英文版)》,《南風窗》,《財經》,他都是專欄作者,而且還就公共問題接受訪談,比如說BBC、CNBC、ChinaNwesAsia、彭博社,就是他是對公共事務討論參與,入世的一位學人。
王江雨:謝謝,非常感謝我的老朋友,我的師妹冷靜做的這樣一個富有激情的介紹,你們聽完之後肯定就會看出這是一個不務正業的學者,然後就喜歡和女生在雨中漫步。其實不是這樣的,恰巧就是我們那天碰到了,在雨中說了幾句話而已。但是冷靜跟我一直很好的朋友,在某些方面,她基本上比我要知名的多了,所以今天坐在這裏這麽客氣的介紹,讓我覺得很慚愧。
我今天要講得內容,我覺得真的是非常的慚愧,因爲我一直認爲是一個很小的報告會,跟幾個學生交流一下,我現在在華政教課,因爲大家都知道,我們新國大和華政有一個國際商法的碩士項目,這個我後面還會要提到,我在這個課上講的是“中國公司和證券法”,主要是給外國學生講的。 所以對今天講的這個題目並沒有做專門的准備,而且也沒有時間准備,因爲我每天早上要講三個小時。我一把年紀了,講完三個小時之後就癱了,要休息好久才行,所以真的沒有做什麽准備。但是好在這個題目是我真正的研究的領域,我是國際法出身的,我們這樣的學者是這樣混的:在國外就對外國人講中國法,回到國內就對中國人講國際法,所以這正好是我研究的內容,也是我關注的內容,我五月份還會來上海,羅院長不要緊張,我不會麻煩你了,因爲五月份首都對外經貿大學有個關于TPP的研討會,到時候可以。他有一個關于TPP的研討會,我一直在跟進,我今天只好盡我所能,很宏觀的爲大家梳理一下。我想可能大家很多人對于這個題目很感興趣,已經知道一定的細節了。我現在研究國際法到了一定的年紀,就是希望能夠有一點自己獨特的角度去研究,所以我的視角基本上就是國際關系和國際經濟法的交叉研究。所以我在國內有不少約稿,很多都是國際關系的約稿。但是我是學國際法出身的,所以就希望把這兩個領域結合起來。這個TPP就是最能夠適合做國際法和國際關系研究的,所以這個題目也是給我提供了這樣的一個機會,我今天就報告一些我的心得,是很初步的,因爲我的文章還沒有寫完。能夠給大家分享一下,如果有什麽問題的話,我也能從大家的問題當中獲益很多。那麽我就正式地開始做我這一方面的報告。
那麽,TPP大家可能都知道,叫做泛太平洋協議,全全稱是Trades Pacific Partnership ,他連agreement都沒有,在TPP出來之前,我想我們國內的很多公衆,最起碼是官員是一直在觀察區域經濟一體化這個現象的。但是在此之前我們的公衆一直沒有這麽大的興趣,對那些名目繁多花花綠綠的自由貿易協定也沒有特別廣泛的關注。可以說,TPP承載著地緣政治方面的分量,在此之前的自由貿易協定是從來沒有的。那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TPP代表著中國在地緣政治上所面臨的一個巨大的危機。爲什麽這麽說呢?現在當今的世界有三個重要的自由貿易協定在談判之中,這三個自由貿易協定代表著對于下一代的整個的國際經濟貿易法規則的重寫,但是這三個自由貿易協定中國都是被排除在外的。所以這樣來看中國面臨的危機和困境是不能夠小看的,這實際上就代表了國際政治關系和國際話語權鞏固或再分配方面的考量。我們看咱們中國,你認爲你的經濟是欣欣向榮的,你認爲你在向著經濟強國邁進,總有一天你會成爲超級強國,可是話語權的力量有時候是排山倒海翻天覆地的。這個話語權一旦形成的話,因爲是你現有的實力、現有的地位、你現有的對自己的發展前景的展望都是在現有的語境下産生的,而一旦他的新的話語權形成,你現有的語境沒有了,你的一切的發展的前景都可能化爲烏有。TPP所代表的就是這樣的一個潮流。剛才所說到的三個自由貿易協定就是這樣的,其中一個是TPP,第二個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情,就是美歐自由貿易協定(TTIP),這個我們聽到的這個的時候也是非常的震驚。因爲我長期研究自由貿易協定,我這幾年發表的文章都是關于這個方面,所以在這上面還是有一些心得。我們專門研究的人,從來沒有想到這樣兩個大的經濟體之間是可以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的,因爲之前都是小的經濟體之間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的,大的經濟體之間是不能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的,之前跟我的教WTO的同事在之前討論的時候就說到過,中美之前能不能有一個自由貿易協定,美歐之前有沒有可能簽訂一個自由貿易協定。當時就是說這是不可能的,因爲這就相當于一個核爆炸一樣,是一個經貿領域的核戰爭。
爲什麽這麽說,因爲大的經濟體,當今世界的三大自由經濟體之間是不能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的,按照現在的理解。如果你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的話,就跟中國的三國一樣,兩個國家結盟,第三個過一定會感覺到危險,而衆多小國會感到更加不自在受威脅。在國際關系之中有一種理論叫做安全困境理論,安全困境理論就是說,沒有什麽絕對的安全,你有宇宙巨人的部隊都是不行的,當別人的力量比你強的時候,你一定是不安全的。在大的經濟體之間,中國,美歐,這三個之間一定不能簽訂經濟貿易協定,因爲兩個簽訂的話,第三個一定會感到孤立,感到孤立的話一定會去反撲的。那麽反撲的話,一定會是經濟手段到政治手段到戰爭手段一定都是會用上的。我後面會講到這個是爲什麽,爲什麽會産生一個很大的很嚴重的這樣的一個後果。現在居然出現了美國和歐洲去簽訂這樣的一個自由貿易協定。這是現在國際關系之中産生的一個極爲具有影響性的事件,我們研究國際法和國際關系的人必須予以注意。決策者可能比我們更需要去予以注意。
第三個是全球服務貿易協定,貨物貿易就沒有什麽潛力可挖了,貨物貿易就跟電腦一樣,沒有什麽潛力,就是電腦有他,這個市場必須存在,但是不會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了。真正的能夠引起巨量的增長的就是服務貿易,現在盡管我們中國不是非常發達的國家,但是我們的電子商務發展的很快,他就是服務貿易。而且過去是貨物貿易帶動服務貿易,現在是服務貿易帶動貨物貿易。電子商務他的本身是一個服務貿易,但是電子商務他奔上所帶動的服務貿易是比之前的貨物貿易倍數增加的。盡管我沒有淘寶的賬戶,但是我知道每年在光棍節的時候,有多少的交易。就是說服務貿易他的本身有很大的存量,而且服務貿易會成倍成倍地帶動貨物貿易。全球服務貿易協定,中國照樣是被排除在外的。所以說現在面臨的一個狀況是非常危險的,中國的決策者怎麽去做是非常重要的。第一個是你能不能認識到這個問題,第二個是你認識到之後采取了一個怎樣非常恰當的政策。那麽今天講的話,我把我的演講分成兩個部分。第一個是我把TPP主要的內容迅速地總結一下。第二個就是我們分析一下中國的決策者是怎樣考慮的,我也給中國的商務部做過課題,寫過報告,但我們也不是內部人員,我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但是我們就是所觀察到的,中國在一種從自發到自覺的狀態,我覺得中國的決策者可能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或者說你面臨的這種困獸的局面,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來。
先講一下這個TPP,這個TPP剛開始的時候實際上只是一個非常小的協議,剛開始的時候他叫做P3就是三個國家,其中一個就是新加坡,我現在所居住工作的那個國家。新加坡是全球自由貿易協定的領軍人之一了。他簽的最多,簽的最積極,跟誰都簽。就是唯利是圖,不考慮任何價值觀念,沒有任何別的標准,就是簽協議方便掙錢就行。他簽的最快,就是新加坡和新西蘭還有智利三個國家簽訂的一個屬于比當時現有的自由貿易協定檔次高一些的,所謂的高一些就是自由貿易的程度更爲深入一些,後來那個文萊加入,成爲了P4,所謂的四個經濟體。當時沒有多少人去注意它,因爲它是四個很小的經濟體。而且當時在國際上引起很多注意的協定其實是中國和東盟簽訂的自由貿易協定以及中國大陸和香港簽訂的自由貿易協定。這些協定之所以在國際社會引起巨大的關注主要是因爲中國,因爲中國之前從來沒有卷入過自由貿易協定的事情當中。後來中國采取這個方式就會很引人矚目,所以這個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協定,就被國際和國際輿論稱爲是自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以及歐盟自由貿易協定之後世界第三大自由貿易協定,在世界上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這個時候你就可以看出美國這個國家對于中國的戰略政策的長遠規劃,美國這個國家他從克林頓時期就考慮以一種什麽樣的方式來應對中國,不能說是遏制中國,而是應對中國的崛起。他也不想和你撕破臉,第一他需要貿易,他需要掙錢,第二他不想和你打仗,第三他一定要防範你,他所要做的就是延緩你,能延緩就延緩,但他是商業立國的國家,不要輕易打仗,尤其是和大國輕易發生戰爭。能掙錢且有和平就行。
克林頓時期做了些什麽呢?我們很多人肯定覺得克林頓對中國還是很友好的,這個人極聰明極有魅力也極能幹,據說智商190,到哪裏都迷倒一片,我也是他的粉絲,非常欣賞他的口才和氣派。但是在中國的周邊的布局,比如說軍事基地,從日本到中亞,這種星羅棋布的軍事布局,是克林頓時期建立的一圈的軍事基地,已經把你鎖住了,但是他是不明說的。所以克林頓以中國人民老朋友的身份一次又一次的來掙錢,但他給你帶來的防範性布局他是不說的。到了布什時期,我當時在美國已經求學了,我在美國的學術分析方式已經開始自覺發展了,我的畢業論文就是國際關系和國際法的結合,但我的畢業論文我現在覺得是寫的很虛,我也很不滿意,但寫作的過程中我學會了一整套交叉學科的分析方法,我在在美國,除了進一步加強國際法學習之外,也完成了國際關系方面的最基本水平的修煉。我記得當時的小布什一上任就把中國定位爲一個“戰略競爭者”,當時的定位是“戰略競爭者”(Strategic competitor),于是馬上宣布了向台灣出售六十億美元的武器的計劃。話音未落,本拉登發動了襲擊,在這個襲擊之後,美國迅速地調整了戰略方向,因爲在這個襲擊之後,美國你要對付恐怖主義,很多地方是需要中國的支持的,比如說堵住恐怖主義資金的來源。所以說至少你中國不能資助他,第二個就是這種全球的金融體系內部的合作,羅老師在這方面是專家,它都是聯系在一起的,任何渠道有泄漏或漏洞都不利于它反對恐怖主義。所以我們國家後來也制定了反洗錢法,中央銀行爲了配合美國的反恐怖主義,緊急通過了好幾個規則規章。所以在這個時候,美國是不能把中國作爲一個敵手來看待的,也就是說911事件客觀上給了中國一個十年發展的時間。等到美國反恐的後期就是小布什在位的後期,他的任務就完成了。所以現在我們講就是TPP這個東西,它是因爲奧巴馬要戰略東移,要遏制中國,所以他的這個TPP怎麽樣怎麽樣,但是大家忘了這個東西在小布什時候就已經有了,美國那個時候已經考慮用TPP作爲應對中國崛起的手段。所以這個應該是先有TPP,後有奧巴馬的重返亞洲,2008年的時候,美國已經加入了TPP的談判,這是小布什的貿易代表Susan Schwab宣布的,這時候奧巴馬還沒上任。這個從經貿上去應對你,我不能說是遏制,因爲“遏制”有點過,但是這個是他的大戰略上的一部分,就是應對你。
我的一個感覺就是美國這個國家是一個戰略規劃能力極強的國家,強到什麽程度呢?就是美國的國防部的一個智庫,就是他有軍事進攻的每一個國家的計劃,包括加拿大,他永遠做好了進攻每一個國家的計劃,每幾年更新一次,當然他永遠不會進攻加拿大,但是它未雨籌募,啥都規劃一下,估計連應對外星人都有規劃。但是你就能看出這個國家巨大的戰略規劃能力,就是事無巨細,他能規劃出來。他有這種前瞻性的展望,你就能看出來小布什和奧巴馬雖然是兩個政黨,而且是彼此好像是互相反對的,但是他們在這個政策上還是一脈相承的,加入TPP來應對中國是小布什時代2008年就應經定了的,然後奧巴馬剛上台的時候,他有他忙的事情,他忙著去作爲一個和平主義者的角色,他不想表現得咄咄逼人。所以奧巴馬到中東去講話,甚至非常天真的提出來要消滅核武器,建立一個沒有核武器的世界,但是他沒有忙過來。他沒忙過來的時候,這些亞洲國家提了。因爲這些亞洲的小國家急切的想要美國來做對沖,因爲他們對中國的成長還是很害怕的。他倒不是說對你有仇或敵視你,這是小國的最佳的生存戰略,就是我這一片地方大家都來,然後都跟我做生意,跟大家都好,然後你大國之間相互牽制,我小國就有了更大的生存空間,是最安全的。那時候亞洲國家還催了奧巴馬說TPP怎麽不談了,奧巴馬還來東南亞訪問了一次,說我美國還是很重視這些的。那麽2011年的時候,奧巴馬在APEC會議上說要全面的啓動TPP,而且要在此基礎上,把他轉變成二十一世紀的新型的協議,這個包括我們以前,包括我研究這些的學者,都是超出我們想象的,所以已經有超出十二個國家參加了,所以《紐約時報》用了一個電影的名字叫做“十二羅漢”,用來形容這十二個國家。最新一輪的談判就是第十九輪談判是在新加坡完成的,但是美日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分歧。這是它的一個發展的過程和曆史的背景,其實都不是背景,只是它過去幾年發生的一些事實。
那麽下面我很快的講一下它的意義,就是它新在什麽地方,爲什麽說它是高水平的,爲什麽他是二十一世紀的協定,這個它新就新在分成兩部分理解。第一個就是市場減讓,這是一個傳統的路子,就算是第一代的自由貿易協定也是可以做市場減讓的。他的要求是很高的,比如說在市場減讓方面,TPP全部要求是零關稅的。然後,這個要去是非常高的,我們看現有的發達國家的自由貿易協定也不會是零關稅,第二就是在服務貿易協定方面,要求大部分地讓開貿易准入,包括我們很多研究國際投資法的,很能夠理解這一方面,比如他的一大部分是不能夠限制外國的金融機構在從業的人員和産品的品種,你什麽都不能限制,我們現在還是有限制的。比如說,你要把美國的花旗銀行當成自己的銀行來看待,你去看他的這個野心大到什麽程度,這還只是在市場准入方面,因爲市場准入還是一個比較傳統的方面。更可怕的是規則制定,更大的是WTO的制定,內容上是一部分,是市場准入,我的市場讓給你多少,比如說關稅就是一種市場准入,是一種手段,讓你的企業在我的市場獲得更大的份額。另外一部分就是新的規則的制定,他包括幾方面是比以前的規則要高出的很多,這個必須向大家報告一下,我現在在這裏說也是忽悠,我們這些研究的人沒有人見過它的文本,都是通過各種渠道去搜集信息,媒體報道是一個,記者本事是很大的。另外一個,尤其是在發達國家,比如在美國,他有很多的利益團體,政府多少是要給他一定的信息的。因爲他要去評估,比如他的汽車産業協會,他要去評估,你不給的話,他就會去抗議。通過一些渠道泄露出來,目前爲止泄露最多的就是他的知識産權部分。他的知識産權部分是被維基泄密泄露出來的,所以他這個泄露出來之後就在世界的很多地方引起了一片的抗議。他實際上比現在美國國內的要求都要嚴格。比如說他在著作權方面,把著作權延伸到作者死後七十年,我們現在是五十年,你想想,這個人都死了七十年了,你才能隨意地使用他的作品,這個限制很大。
還有專利保護,要往二十年甚至更長方向去保護,首先要保護的就是美國的專利。所以就引起了很多地方的抗議,比如說是對于藥品的保護,那些很貴的藥,就不說了,前一段時間微博上說的“廣藥”,胡春華書記參觀“廣藥”,說是要加快對于偉哥等産品的仿制。可能有人看到這個了,但是我們說的不是這個藥。說的主要是在發展中國家,比如說是非洲,在印度,他們治療艾滋病治療白血病的藥,這些藥都是很貴的。所以你必須要允許他們仿制的,你把他們的保護期弄得很長,這些公司又不提供慈善,那些非洲的白血病艾滋病,在發展中國家很多,你把它弄個三十年,那些人早就死了,所以引起了很多的抗議,但是美國就是不肯讓步。所以包括美國的很多議員都認爲這個是幫助跨國公司來剝奪第三世界國家的。
這就是在知識産權方面,還有一個是在原産地方面,這是我們研究國際貿易需要注意的一個很技術性的問題。比如他要適用的,我們傳統上的第一代的自由貿易協定,原産地規則是稍微寬松一點,就是你的東西賣到我的國家來,比如說你的這個電腦,從日本賣到中國來,比如中日之間有一個自由貿易協定,這個電腦從內部組件來看是一個聯合國的,就是他的屏幕,鍵盤,CPU都是來自不同的國家的。所以你要享受中國對日本的零關稅的話,就是有一部分要一個附加值,你不能說從美國進口一個電腦賣到我這裏來。我不給美國産品零關稅,給你日本産品零關稅,你不能從美國弄一個産品來享受這個待遇,所以你必須在日本進行再加工,一般要求百分之四十五十就算是很高的,一般來說對香港的自由貿易協定,中國大陸是要求百分之三十,這是很低的。目前,這是我見到的最低的,你們香港只要加上百分之三十的東西就可以享受零關稅了。那麽,美國的TPP的要求,對于中國是一個巨大的威脅,他要求是,比如說紡織品,也不光是紡織品,他對于所有的産品,要求你這個從原料到加工,必須是在TPP國家範圍內,中國如果被排除了之後,你就沒份兒了,所以越南很緊張,越南大量的向美國出口紡織産品,但是越南大量的紡織産品的原材料是從中國進口的,因爲便宜而且是鄰居。所以越南的紡織品出口到美國,不同的産品大概是百分之十八到百分之三十六。這是相當高的關稅,所以越南就是願意加入,因爲紡織品是他的比較優勢,如果你可以紡織品零關稅那是再好不過的。但是越南沒有那麽多的原材料,他必須從中國進口,但是按照現有的規則,他不能從中國進口,因爲你一旦進口的話就不合格了。因爲我的要求必須是TPP的成員國,那麽中國也沒有辦法出口,這就背後涉及到的相關方非常的多,也涉及到幾十幾百萬人的就業,包括農民,這個威脅對于中國來說是個很現實的威脅。
還有呢,越往下看恐怕越觸目驚心,比如說投資者和國家之間爭端,TPP要求允許個人投資者可以在國際場合起訴主權國政府,比如說一個外商或者外資企業,對于中國政府不滿意了,可以到國際上的一個法庭去告,反正你加入TPP就必須接受這個。那麽。大家肯定就想到了司法主權了,有時候,比如我們現在連釣魚島和南海主權的問題都不願意交給國際法庭,國與國之間的事情都是不願意幹的,那裏能讓你一個三資企業去隨便的告。但是這個不光是中國害怕這個,澳大利亞也是害怕這個,澳大利亞也是堅決的反對這個。澳大利亞主張的一個是能源主權,而且他被告過,被一個煙草公司告過。所以他也是不願意這個投資者-國家爭端解決機制的,但是這個是美國堅持要求的一個規則。
還有一個,研究國際貿易的人很熟悉的,所謂的勞工標准和環境保護標准。勞工標准要求和美國差不多的標准待遇,環境保護,我覺得這個對于一個左派的人來說倒是可以接受的。因爲我覺得現在中國的環境確實應該加強保護,汙染這麽的嚴重,我們現在在心裏上可能更傾向于更高標准的環境勞工標准。
還有一個東西是很可怕的,這個協議要第一次對國有企業制定出全面的規則。世界貿易組織對國有企業是沒有規則的,世界貿易組織在所有權方面保持的是一個中立的規則,不管你是國營公司還是私營公司,世貿組織涉及最多的就是一個補貼。但是你政府可以補貼國有企業也可以補貼私營企業。他要制定的這一套規則,要求你最終是要求競爭中立。包括最後你的公司的行爲,市場的治理,你的資金來源要完全的市場化,他制定了非常嚴格的監督標准,這個東西跟我長期研究的公司法有一定的聯系。我現在是在搞國家資本主義,我下下周會到廈門大學做一周的關于國家資本主義的講座。這個東西你想一下就很可怕了,任何了解我們國有企業的人知道這都是不可能執行的。比如說他要求你的公司治理完全按照市場規則,你上新華網的隨便的地方搜索一下,中組部任命人保的總經理,中組部任命中石化的總經理,黨管幹部和行政級別,這一點是必須說出來的,你黨是不能再管幹部了。而且這個回去監督你,過去WTO他不管這個,所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TPP是要管這個的,他連你的核心的政治體制都要涉及。但是這個也可能是一件好事情,誰知道呢!
還有一個是他要求的,就是TPP成員國在監管的很多方面要執行一致的標准,一致的標准是什麽標准呢?基本上就是美國標准吧,你要達到對美國的各行各業的標准,也就是說你要照抄美國的法律。就是這個東西,他的實際的影響是需要人去做,他對醫藥行業對于食品行業以及證券行業的影響是需要人去做細化的研究的。這是他的議題新在哪裏。
下面我講一下,從國際關系和國際法的交叉的角度去分析一下它的含義。第一個意義就是,這個東西是有兩個最大的受害者,第一個就是中國,這已經不是陰謀論了,你只要是去看《華爾街日報》看《金融時報》,看關于TPP的報到的話,幾乎每一篇報到都會說是爲了應對中國,還有幾乎是明目張膽的說是爲了遏制中國,是爲了把你排除,在你不在場的情況下,做出更大的市場減讓,做出新的規則,讓你完全享受不到任何的利益。那麽這個我們都是知道,其實我的第一部分就知道了,這是美國長期戰略的一部分,他恰好迎合了奧巴馬的所謂的重返亞洲的策略,這是極其巧妙的一步棋。稍微展開說一下,美國因爲他的十年反恐的力量陷入了讓中東,忽然發現在亞洲崛起了這樣的一個龐然大物,而且是幾乎不可遏制的,那他必然是要對你有所行動的。他行動的時候,你要是稍微不聰明的人你都不知道該怎麽做。你不能打他,不能說開一戰。那麽你得和他做生意,美國方面的奧巴馬對付中國做了兩件及其聰明的事情。就是第一個政治上的外交,叫做“巧實力外交”,在傳統的外交方式之外他提出了這樣的方式。希拉裏這樣的一個女人非常的了不起,她只要當上總統的話,就是中國的一個大麻煩。她當上美國總統和華政請冷靜教授一樣的,都是買一送一的。對上海來說,把冷靜教授請過來,她的背後有一個著名的學者是鄭戈教授,是一起回來的。美國選擇了希拉裏的話,她的背後有一個克林頓,這個人是有史以來最聰明的總統,他的智商到達了一百九。他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所以奧巴馬政府爲了遏制中國,本來是無處下手的,但是是他們做了兩件事情,真的是非常的聰明。第一個是巧實力,說白了就是挑撥離間,2010年希拉裏在訪問東南亞的時候發表了一場講話,說中國不要對東南亞指手畫腳,不要在南海挑起事端,其實中國根本一點事端都沒有,其實那個時候南海是非常平靜的,中國要跟東盟建立自由貿易協定。沒有人去找麻煩,她一說過之後,越南和菲律賓馬上去找事兒,這個日本也是她挑撥起來的,所以說這個巧實力就是挑撥離間,他不用動一刀一槍就可以讓你的周邊産生一些困境。
另外一個就是經濟上,經濟上就是有一個現成的TPP,我只要做好了就行了。我們利用美國的巨大的戰略制定能力,巨大的知識能力,巨大的規則制定能力,你想想他的這些新規則我都沒有想到,你讓我去制定我都沒有想到,這些規則真的非常好,可以一石數鳥。即聽起來冠冕堂皇,也符合我美國在國際貿易法上的比較優勢。又能夠讓其他國家跟著我走,這是一個極其高超的國家能力。我們原來在開十八大的時候,說要提高我們的國家能力,這就是極其高超的國家能力。通過TPP,美國一下子就成爲亞太經貿舞台上的核心。現在哪裏敢不談TPP?原來我們認爲這只是政府官員和專家學者感興趣的問題,現在發現全面都已經感興趣了。沒見過哪一個自由貿易協定都能這樣的引起全世界的關注,中國假如說是被排除的話,中國是第一大受害者。第二大受害者是誰?是世界貿易組織。世貿組織將會被完全的邊緣化,世貿組織是多麽大的一件事情,當時通過之後,幾乎所有的學者都要去湊熱鬧。搞國際法的都要搞一點世貿,羅老師也搞了一些世貿,大家覺得好像這就是未來,這就是國際經濟法的萬王之王,美國搞得這個TPP再加上歐美自由貿易協定,完全就是可以把世界貿易組織給基本地虛化了。因爲這個TPP剛才有些規則我還沒有講,這個TPP他還需要有一個秘書處,爭端解決機制,法庭。TPP中他就是限制你的,他是不包括中國的。就是現有的貿易量已經達到了世界的一半,人口已經達到了百分之四十。加入中國想要加入的話,那就是百分之七十八十了。再加上歐洲,美國和跨太平洋的自由貿易協定,那麽百分之九十的貿易就會被涵蓋了。大家只要是學國際貿易法的就知道自貿協定優先的,這就是特殊法與一般法的規則,他就完全把WTO給取代了。誰能想到當初風生水起,鬧得那麽歡生的WTO今天會是這樣的,所以很久以前在新西蘭人Michael Moore還在擔任世界貿易組織總幹事的時候,他就非常明白的指出,在阿根廷的一次國際會議上說的,他說區域主義是世貿組織的頭號公敵。當時還沒有TPP,有了之後更是不用說了。所以他的含義就是對中國和世界貿易組織都提出了巨大的挑戰。而且未來世界的全球治理置于了一個極其難以預測的局面,所以我們現在是面臨由于TPP和泛太平洋自由貿易協定,我們中國現在的全球的經濟治理已經進入了一個不確定的領域。這是他在國際關系和國際法上可能采取的應對的措施。
下面我再花一點點時間講一講中國可能采取的應對的措施,主要是有三個。第一個就是中國自己去非常積極地參加簽訂很多自貿協定,這幾乎是饑不擇食的局面。比如說我們的領導人習近平剛剛去了歐洲,你看前兩天的國際大報的報到,習近平去了歐洲,要求跟歐洲簽訂自由貿易協定,被歐洲婉拒,就是人家歐洲不跟你簽。這我們大國領導人臉上挂不住,但是就是這樣你也得提。現在就是抓不到稻草來救命,這是中國應對的一個方式。以前我們是有點自發的狀態,就是別人怎麽樣我們也怎麽樣,現在就是有點自救的狀態,能跟多少人簽就跟多少人簽。中國參與的能夠使TPP破局的自由貿易協定有兩個,一個是中國大陸、香港、澳門、台灣形成一個大中華的自由貿易區,那麽這個實力就會非常的大。台灣和香港都是非常大的經濟體了,如果就是說貿易而言,也是在世界前十左右,我們可以制定自己的規則,形成一個經濟一體化,就會有更大的討價還價的成本。但是台灣是非常有二心的,而且這個台灣的服貿協定展現出來的態度非常的不好,就是讓你這個戰略會處在這個非常困難的局面。
另外一個比較有效的就是中日韓自由貿易協定。中日韓自由貿易協定會在東北亞形成一個實力不亞于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的這樣一個自由貿易區,只會比他大。而且中日韓這三個國家在文化上有很多的共同之處,不管是韓國搶我們的孔子還是搶我們的端午節,這都是說明他們跟我們有很多的共同之處。我去過韓國很多次,其實很多韓國人他對于和一個強大的中國結盟是不反對的。但是這個前提是你中國強大,而且比較文明,讓他覺得你是能夠善待他的,這是我多次去的感受。因爲中韓自由貿易協定的一些工作我有參加過,就是一些學者的討論上主要是廈大那邊的中國國際經濟法學會和韓國的國際經濟法學會,然後在雙方的政府的支持下展開的。我參加過好幾次。我們中日韓建成一個自由貿易協定的話,TPP破局或者說我們討價還價的底氣就很足了。原因是韓國和日本,韓國至今都沒有加入TPP的談判,日本雖然加入了,但是客觀上是幫了中國,反正就是他們有很多的顧慮。如果說能夠跟日本和韓國簽訂一個自由貿易協定的話,哪怕是他的檔次低一點,但如果能夠實現在大多數産品上的零關稅或者是資金的移動,總而言之是在東北亞形成一個自由貿易區,一個比較一體化的區域,那麽TPP帶來的不利影響也會大大的降低。而且就算是中國加入TPP談判也會有很大的談判優勢。中日韓如果在很多問題上采取一致的立場的話,那在很多問題上是天下無敵的,美國也不行的。那麽第一個能做的,也是在做的,就是這個,之前我們商務部的發言人還在說這個問題。
那麽第二個應對的方式就是加入TPP,就在昨天商務部的部長助理說中國願意加入談判,這裏面也有很多學者,包括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學者說是中國應該加入談判,但是有兩個問題是一定要面對的。第一個就是美國要不要你,如果說他一開始的設計就是爲了完全的排除你的話,那麽他是不會願意讓你加入的,但是美國他不會做的這麽的絕對,他一定是有兩手准備的。他首先是排除你,把這個架子擺的大大的,還設置了很多高標准的規格,到最後你實在要加入的話,就需要接受他的高規格。所以不管怎麽樣,美國都是贏得,沒有你,美國是贏得,你加入了,美國還是贏得。他是一個穩贏的局面,但是中國的加入,我們可以進去做什麽,我們可以進去做攪屎棍,對你進行高要價,你談判的價格我都不同意,盡量的拖長談判的時間,對你搗亂,其實現在日本就在做這個事情,日本從去年的第十八輪談判到現在,每一次派出一百多個日本的官員,早不斷說的就是“NO!NO!NO!”,就是堅決不答應,尤其是在農産品,在五個農産品的零關稅方面是堅決不答應,比如說糖、豬肉、牛肉、奶制品等等,所以說美國很生氣。但是美國對日本生氣的方式不是說經濟上以禮相爭,他是別的方式。我們去看美日過去的經濟外交方式就是,一旦是美國在經濟上爭不過日本,就會在政治和軍事上進行威脅,比如說我不給你提供軍事保護了。然後就是在這些問題上冷遇日本,那日本就只要乖乖地接受,所以說美國在很多問題上對日本是很不公正的。他對中國還不敢這樣做,對中國還是經濟對經濟,政治對政治,所以我們現在看,看看他怎麽做,我一定會想辦法的,我加入他也是一個辦法,但是,第一個就是人家要不要你,第二就是哪一個規則你承擔的起?也許有些能承擔得起,比如說關于國有企業的要求或者說勞工標准。這些東西有些是涉及到政治體制的,這些東西我國能不能承擔要做很細化的研究。第三、在中國的帶領之下重新振興世界貿易組織。在直接貿易組織談判裏面取得更大的減讓,把大家的興趣重新轉移到WTO談判上來。這也是爲什麽在同一個談話中,商務部助理王受文在前天的談話中說了兩個意思,第一個意思是我們也願意加入,第二是千萬不要讓世界貿易組織死掉。這個不是新的想法,只要是研究這個領域的人多多少少會有點感覺的,實際上在美國提出TPP以後,本國內部也是有很多人反對的,有些學者也是反對的。也有一些學者,一些歐洲學者提出毫無疑問TPP是遏制中國的,但是中國應該在WTO帶頭做出減讓,帶領大家實現WTO談判的話,大家就都失去興趣了。看中國在WTO談判裏面能不能做到一些什麽。我們上一輪WTO談判就是被中國和印度聯合搞掉的,那麽以後就不要搞壞了。我們看看WTO裏面能不能取得什麽成就。談到中國簽訂自由貿易協定,還有一個就是RCEP,基本上是“東盟+6”,在亞太世界,沒有美國。但是這個內容比較低端,美國根本就看不起。例如說,日本反正想保護什麽就保護什麽,關稅設的很高也可以的,他認爲你這個根本都不算一個自由貿易協定。以上就是一些中國能夠采取的一系列的策略了吧。當然這裏面有很大的可以研究的空間。我已經說的夠多的了,就先停到這吧,看大家有什麽問題沒有?謝謝大家。
冷靜:王老師談及的都是熱點問題啊,他剛才運用了自己深厚的知識積累,廣博的見聞,以及恢弘的戰略眼光和生動的語言,給大家介紹了TPP的來曆,進程、規則的新穎之處和tpp協議在國際經濟、國際關系、地緣政治、區域安全以及世貿組織談判前景等各個維度的意義和影響。尤其突出了中國面臨的危機和可能的對策,還有美國在談判中的主導地位的由來和意義,以及美國全球戰略布局的構想。構成了內容非常恢弘、龐大的一幅圖畫。給大家提供了多方面的啓發。接下來我們就進入問答和討論階段。大家有問題可以舉手,那麽我們先從國金學院的老師開始。老師來了很多位啊,劉俊老師、陳儒丹老師、程金華老師、鄭彧老師、安曦萌老師和培新老師一起,我們請老師先提問,然後同學們有一些時間先考慮一下你們的問題。
程金華:我就簡單談一下感受然後提幾個問題。我先提問題,問題是這樣的,聽下來實際是這樣的,很多中小國家在和美國談tpp的時候實際上是損失很大的。因爲對他們來說加入這樣的貿易體系實際上很多損失。那麽除了您剛才講到的對沖中國崛起的風險以外,有沒有其他一些原因促使他們加入到TPP中去。因爲他們思考中國的危險畢竟還是潛在的,但是美國的體系就有著現實的損失。有沒有什麽根本原因促使他們這麽做?我再來談談我的感受。這是一個非常非常精彩的演講。因爲我在美國學習,回來以後也非常感慨,每次看到我們國家的政府官員或者報紙講中美關系,中國的角色的時候,會感到一陣悲涼,原因是和美國競爭根本不在一個平台上,美國的厲害體現在諸如“smart power”。很多東西其實規則的力量是一方面,最近我在看一本書,這本書去年在全世界都有一定影響,叫“the war and the world peace”講的是1914年的故事。這本書作者很清楚降到了1914年之前的國際關系是很複雜的。他很清楚講到了那個時候的東西也可以讓中美看看,這些東西很重要。我覺得中國特別需要像王老師這樣的,具有國際眼界的,更多的人才去關注中國的利益。相反,我覺得很悲涼的是我們國家政府在處理事情的時候很多時候還只是看看國內的事情,沒有和國際捆綁在一起。其實他很多東西是很重要的,諸如法制建設。現在很少人講中國的法制建設其實在將來中國在國際舞台上發揮作用其實是很重要的。不管怎樣這是一個非常精彩的演講,我希望您對前一個問題有所回應,謝謝。
王江雨:謝謝,這個問題非常好。這個問題是必談的,不可能避而不談。比如說越南的經濟産出40%是國有企業提供的,對吧。如果越南能加入的話,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例子。它能做出的讓步,中國將來加入的話,基本上是在那個基礎上做出更大的讓步而已。加入TPP的國家,有些毫無疑問,例如新加坡,它在各個領域都是高端,是不怕的。但像越南,馬來西亞這樣的國家,馬來西亞這個國家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這個國家的治理能力怎麽樣。其實是一個很和善的國家,馬來人也非常好,絕不會有什麽陰謀詭計。你要問馬來華人,他們絕不相信他們政府有這個能力,去搞任何陰謀,那是一個極其無能的政府。那麽,像越南這樣的國家加入TPP圖什麽呢?李顯龍在接受《財新》胡舒麗采訪的時候呢,其實一語道破天機。在這點上,李顯龍集成了他爸的風格,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了,他說,貿易也是政治啊。和誰做生意,和誰簽協議也是要看政治關系的。要考慮這些問題。亞洲國家主要是兩類國家,一類是比較發達的,這些國家絲毫不擔心,只是在一些具體議題上和美國有爭議,但是這些具體的議題是可以被解決的。比如說,關于國有企業的規則,新加坡也有淡馬錫這樣的國有企業,能不能適應美國的規則要再考慮。或者說澳大利亞,希望美國開放糖市場,而且澳大利亞不太同意跨國公司隨意起訴主權國政府,但是這些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那麽,像越南這些國家到底目的何在呢?越南希望的其實很簡單,就是美國在農産品,目前是在紡織品市場上,因爲越南在紡織品市場上是非常有競爭力的,它實際上像中國八十年代 ,九十年代那樣。越南的勞工素質很高的,它其實就是一個小中國,大家都很努力,很刻苦,都很守紀律,又願意接受低工資。所以現在中國的産業像越南轉移。而且很多紡織品産業已經開始像越南轉移了。我覺得TPP簽訂之後馬上就會面臨原材料的問題。所以越南希望,只要在出口方面能夠有彌補的話,經濟上還是劃得來的。第二在政治上越南需要美國,越南絕對希望在政治上把美國拉進來在政治上制衡中國。實際上TPP不僅僅是經濟的協議,它也會形成一個政治的聯盟。像越南這些國家瞄准的就是這一點。
馬來西亞到底在想什麽我還真不知道。馬來西亞的對外政策就是好好先生,美國說讓我談就去談。馬來西亞其實關心的只有一點,美國要求對未來投資者要平等對待,包括准入前國民待遇。馬來西亞的問題是對馬來人在經商待遇包括政府采購方面的特殊待遇。大家可能知道馬來西亞和馬來人的區別。馬來西亞的主體民族是馬來人,但是馬來西亞人並不止馬來人。
馬來西亞華人也是馬來西亞人。馬來西亞是一個國家,馬來是一個種族。它對馬來人是有很多優惠待遇的,包括在經商方面的優惠待遇。目前的政策是其他種族的人開公司必須要拉一個馬來人作爲合作夥伴。但是TPP中服務方面的市場准入,其有一個要求是,不能強制要求要找一個LOCAL partner。不能強制要求建立合營企業,要允許建立獨資企業,所以馬來西亞比較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其他不關心。所以很多小國家是被綁上TPP的,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想,中國的國家能力都沒有這麽強,那些小國家就根本不要說了。新加坡這個國家精得很,帳算的清清楚楚。另外一個方面,關于法治,我還有另外一個感慨。就是爲什麽法治能夠成爲實實在在力量的一部分。這實際上涉及到對美國這個國家的認識。美國是一個非常多面的國家,但是我們必須要指出他是一個法治國家。他講法治不光是在國內,也包括在國際上。如果說在貿易之中,伊拉克這種特例不說,美國如果輸了案子,他一定是遵守的,他是遵守國際法的。而且法治是美國的天性之一部分。美國如果法律能解決的話,是願打認輸。如果我們能夠在法律方面加強的話,能獲得美國的認同,而且法治能成爲你和美國交往的時候博弈的平台,如果它講法你不講法,大家在這個平台上就沒得博弈了。在這個平台上,你有可能贏也有可能輸,但是不進入這個平台的話,連贏的機會都沒有了。這一點很多人都沒有注意。我在博客上發表一些文章,很多人在下面留言說,國際社會只是講強權,其實這個說法是不對的,美國還是講法治的。這主要是對你問題的回答和我的一些感。
胡改蓉:我的問題是關于TPP中國有企業競爭中立政策的。因爲我們知道新加坡的國有企業其實在經濟中也占有很大比重,它除了像淡馬錫這樣的政府公司以外還有一些法定機構及一些企業。那麽就是說,在新加坡國有企業也有這麽大的一個比重,那麽面對TPP的時候,新加坡政府是不是沒有任何的顧慮還是有別的考慮。第二個問題是您覺得中國如果想要加入TPP的話,對于中國來講有沒有那些需要改變而且是可能改變的。因爲有些改變在目前的狀況下可能是很難推進的,因此從哪些切入點切入是可行的?第三個,關于國家資本主義,我個人很感興趣,想聽聽您的高見。
王江雨:謝謝胡老師,第三個問題就說來話長了。我們可以私下交流,我就趕快把前兩個問題回答一下。一個是新加坡的顧慮。新加坡的顧慮呢,新加坡國有企業到底占多少比重新加坡政府從來沒有公布過,有人說是70%,新加坡官方偶爾會說說,最多20%-30%啦,但是呢,新加坡一些大的企業,例如淡馬錫啊什麽的都是國有企業。包括新加坡在中國投資的都是國有企業。新加坡政府有沒有擔心呢,有擔心但是不大。因爲新加坡這些企業自己長期以來都聲稱自己遵循市場體制,就是說它在市場上和私營企業是平等競爭的,從設立到最後的破産,適用同一套法律,然後呢他們的選拔人才也是根據公司法,由董事會治理。所以它認爲不是一個問題,他所擔心的一點是,tpp要求你切斷和國有企業之間除了所有權之外的全部聯系,但是我們知道這個實際上是很難切斷的。所以他自己要甄別自己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但是你現在是能接受,新加坡的底線是我們力爭,但是不管最後的規則是什麽我們都能接受。因爲新加坡它現在的框架是可以接受的,因爲它本身就是可以根據公司法律來運行的。中國如果要加入TPP,在國有企業這一方面呢,我不知道,這個要看你的政治意願。也就是說,國有企業的運行呢如果真能按照公司法來運行,股東選舉董事會,董事會任命經理團隊,決策體系要按照公司法結構來進行。但是我們直到我們現在的國有企業是黨管人事,而且有大量公開文件,國資委,中組部關于國有企業中黨委如何參與決策等,都是公開的文件。也就是說形式上必須放棄黨的領導,實質上怎麽做你自己想辦法。你的決策體系就是純粹來自公司法,那才是可以的,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的話就我發接受這一套規則,好吧。第三個問題因爲是一個長期性的問題,我可以給胡老師發一些東西,我們再交流好吧。謝謝。
同學:非常感謝王老師,我知道王老師最近也比較辛苦,我最後就想提一個關于亞洲現有的區域貿易安排和TPP之間的問題。因爲我們知道在亞洲,大家比較熟知的東盟的話,它曾經信誓旦旦提出在2015年建立一個共同市場,但是在最近由于內部和外部各種各樣的原因,它已經不提這樣的說法了,只是說繼續推進這樣的合作,還有一個就是,我們都知道的談了很多輪也沒有談下來的就是中日韓自由貿易區,因爲三方出于不同的經濟的算計和政治的考量,這個東西一直都沒有成型,但是現在這個東西非常的強勢。我的問題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亞洲原來的這些區域貿易安排,它的生存發展空間在什麽樣的地方?
王江雨:好,謝謝。首先,東盟自由貿易協定本來已經談成了,所以它就是執行的問題,但是問題就是執行不下去。因爲東盟國家,整個東盟就新加坡一個發達國家,其他都是發展中國家,你想發展中國家就那樣。一個簡單的事實是,東盟之間的貿易量是很小的,東盟國家都是對外貿易,他就是跟比如說,新加坡的最大貿易夥伴是美國,中國,歐洲,它不是跟東盟國家。所以東盟就是有一個名字和概念,東盟本身呢,實際上,這個在東盟的人都知道啦。在新加坡有一個國際法老師,我記得幾年前討論的時候說東盟就是一個笑話。這個笑話體現在幾個地方,就是它名義上非常要求我要開車,掌握方向。中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都說對,一定要讓東盟主導,實際上東盟什麽都主導不了,你怎麽主導呢,實際上它是一個非常松散的團體。而且東盟本身連一個領導都沒有。東盟目前面臨的最大問題核心就是沒有領導。蘇哈托時代東盟還是不錯的,因爲這種組織一定要有一個大國主導。連歐洲這樣子的很發達的地方也要德國做主導。過去是三駕馬車,現在是德國主導。所以你這樣子的組織一定要有一個首腦,沒有一個首腦的共同意志是不行的。所以大家都把東盟當做一個玩具。中國明明想要實現自己的戰略目標,就說讓東盟做主導,然後和東盟談,東盟說好好好就這麽辦。然後呢美國說你不能這樣子,然後東盟就說,好好好,那就不這麽辦。就是和笑話一樣。東盟本身是談不成的,一個是本身貿易量很小,另外一個是東盟的貿易協定。
我給你舉個例子,新加坡的商人申請免稅,新加坡政府根本不稀罕這些減讓的,因爲官僚程序就夠複雜的了,今年一月申請,二月份出口産品,批准十月份下來。所以甯可多給關稅。所以東盟本身不能成功的原因是一個沒有主導,二來它是還是治理能力的問題,所以東盟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中國和東盟的自由貿易協定之所以重要,中國和東盟的自由貿易協定並不是和東盟的自由貿易協定,明白吧?中國和東盟的自由貿易協定是中國和10個單獨的國家自由貿易協定,這個我以前有專門寫過一篇文章的。大家都以爲是一個整體來簽的,而是中國和十個國家單獨簽署的。這些細節也是能夠說明很多問題的。另外一個呢,中日韓自由貿易協定,談成是比較難的。中韓是可能的,就看中國能夠做出多大的努力了。中韓自由貿易協定的詭異之處呢在于以前是韓國求中國,現在是中國求韓國。韓國現在就在觀望。但是我想就是努力一下的話,先談成中韓自由貿易協定。中韓自由貿易協定是一個突破口。如果說能談成,首先惶恐不安的是台灣。韓國在各個領域都和台灣競爭。如果說中國和韓國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的話,台灣急死了。所以可以用中韓自由貿易協定倒逼台灣。因爲韓國産品先占領市場,台灣怎麽辦呢?我們之前之所以不著急和韓國談就是估計台灣,但是台灣給臉不要臉。然後中韓談成自由貿易協定的話日本也會很快加入的。所以中韓是一個突破口。好吧,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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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江雨博士爲新加坡國立大學副教授、亞洲法律研究中心副主任、西安交通大學法學院海外優秀學者講座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爲國際貿易與投資法、國際金融法、國際商法、中國法律傳統,以及中國公司證券法。爲中國政法大學、北京大學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英國牛津大學校友。近年來多關注新加坡政治與國際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