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坡生活的第三年,或許也是在坡的最後一年。
很多在初來乍到的時候想要完成的小事,尚且還沒有做到,比如要去吃在牛車水MAXWELL FOODCENTRE的網紅雞飯——天天海南雞飯;比如要去一家在FACEBOOOK上得知的“想當年”舊貨店;還比如要去跟魚尾獅公園的噴水魚尾獅拍一張遊客照等等。
趁著陰天,我開啓了新加坡半日遊模式,去探訪一家拖了兩年之久一直沒去的舊貨店。
▲(攝于 “想當年”舊貨店門口)
先說說對這家“想當年”舊貨店的情懷吧。
人,鍾情于一個地方,多數是因爲另一個人。
這家看上去滿是乾坤的舊貨店,事實上是解答了我小時候的一個謎:很多年以前外婆的那些舊貨被收去之後,會去哪裏呢?
今天是HARI RAYAHAJI,整座福海大廈空空蕩蕩的,原本就已陳舊,人少更顯得荒舊。估計店主MICHEAL本來公共假日是要關店休業的吧,但是因爲我事先講了要去,所以他在FACEBOOK上跟我說,你來吧,我會從一點開到下午三點。原本以爲這個下午會在我跟一個六七十年代新加坡華人舊貨店長者之間的聊天中展開,但是感覺店主倦而不喜言語,一問一答之間的直接短促,讓我識趣地把很多好奇藏了起來。
不過慶幸的是,我問他:“爲什麽會想要開這家舊貨店?”
他告訴我:“這是我的一個愛好,後來便有了一家舊貨店。”
恩,很有意思的回答。
“做菜,是我的一個愛好,後來便有了一家餐廳。”
我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可以告訴某個來自不同年代的追夢人,告訴他要把愛好堅持下去,因爲只有你的愛好才可以真正意義上陪伴你長達一生。
香港日常愛情生活電視劇《瑪嘉烈與大衛系列-綠豆》中的瑪嘉烈總是嫌棄大衛是一個德士司機,覺得德士司機太低級,作爲女朋友的瑪嘉烈覺得很沒有面子。而大衛之所以是一個德士司機,是因爲他熱愛駕德士。他是一個溫文爾雅有人情味有品位的德士司機,而瑪嘉烈,永遠都不會懂。
就好像小孩子的理想,大人永遠都不滿。終其一生,你能成爲自己嗎?你能按照自己的方式過好這一生嗎?
就在前幾日,在雪窦寺禅修的老友發給我一句話:
“生活不是我們活過的日子,
而是我們記住的日子,
我們爲了講述而在記憶中重現的日子。”
在MICHEAL的四方舊貨店裏,我獨自在狹小的空間裏獨處,小心翼翼地端起又放下一只碗,一個盤,一枚銅板,一把起酒器…大多數都是南洋五六十年代的舊物,背後都有故事,而我今日不得而知。但是至少讓我明白,那些年外婆的碗啊盤啊也會“途徑”一個對日常的有心人,去另一個主人的手裏,視它爲心頭愛。
“賣舊貨啊,舊貨有哇?”印象中的吆喝聲依稀響見。健朗的外婆會騰騰騰跑出去把收舊貨的老頭叫進弄堂來,說:“來來來,我有幾只碗,你看看要不要?”
收舊貨的老頭便把三輪車的刹車“嘎吱”一下刹住,停在寬敞的道地裏。
外婆從廚房的櫥櫃底層取出幾只舊碗,說:“喏,這幾只老碗,本來還是可以用的,就是有缺口了。”
“讓我來看看,”收舊貨的老頭煞有介事地在日光下仔細端詳那幾只碗,還裝模作樣地用手指敲敲碗邊。
忘記了那天收舊貨的老頭帶走了幾只舊碗,只記得那天我知道了原來碗未必是圓的。
收舊貨的老頭把一只布滿裂紋的八卦碗還給外婆說:“這只碗都裂了開了,太破,不要了。”
我看到那只八卦碗,兩眼放光,從未見過那麽奇特的碗,倒扣在桌面上,便是一個八卦的形狀。如果有慧根,是不是在那個瞬間,我就該明白:碗沒有絕對的圓,世界沒有絕對的正確。
“外婆,給我,我歡喜!”我搶過碗,也在日光下學收舊貨的老頭翻過來翻過去看稀奇。
“你歡喜啊?那就給你了。”外婆見我喜歡,便給了我玩。後來,外婆在廚房悄悄地告訴我:“還有幾只碗,都給你,只要你歡喜。”
長大後的我,對外婆也是一樣的寵溺,只要你歡喜。
對于舊貨店的情懷,大概就是外婆賣舊碗的那天埋下的種子。現在想來我覺得好笑,那些碗不過就是我外婆曾經飲食日常的一部分而已,而收舊貨的老頭想的大概是收了這些碗有沒有蹊跷,到底值不值這個錢,會不會是古董。原諒我時隔十幾年了還要世俗地揣摩那個收舊貨老頭在日光下“看碗”的內心。但也是那個時候,讓我片面地誤以爲“舊貨店”的舊貨都是值錢的勞什子,與人情味無關。
在“想當年”的方寸空間裏,像極了一個球狀的錯綜複雜的平行時空。有小孩子當年玩的玻璃彈珠,有小娘惹的古著,有日本殖民時代的精致杯具餐盤以及各種上了年代的南洋日常小物件等等,種類繁多,不勝枚舉。貨架的一個縫隙裏,竟然塵封著一封舊信,我沒有打開,只是定定地看了很久。想知道信裏寫了什麽,但又怕信裏跑出太多的故事。就讓它安安靜靜地在那裏吧,物件也需要安息。
最後,我囊中羞澀,只買了兩只便宜的杯子,其中一只是要送給外婆的公雞牌玻璃杯。她是一個生性驕傲的老太太,希望會喜歡我爲她准備的雞年禮物。
熏風自南來咯
2016年9月12日
寫于新加坡
(文:熏風自南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