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眼按：轉眼，李光耀逝世已經快一周年。新加坡上上下下都開始紀念他。新加坡眼特邀曾在李光耀身邊任職的前外交官傅瓊花撰文回憶她在李光耀和柯玉芝身邊的經曆。從這些細節的筆觸中，我們可以看到傳奇領袖人物生活中真實的一面。經得起歲月流年和幾十年生活考驗的愛情而曆久彌新，在現代社會，才是真正的傳奇。）
去年的今天我曆經了猶如喪失至親的傷痛，連續很多天我都把自己哭成淚人，哭得眼睛紅腫，哭得劇烈頭疼。。他出殡的那天，我和許許多多新加坡人一樣，冒著大雨，早早的就前去等候送他最後一程，當他的靈柩經過時我面前時，我泣不成聲，悲痛的呐喊出最後的告別，”Goodbye MM！”。MM. 我一直就是這樣稱呼他的，就是Minister Mentor “資政”的英語縮寫。
▲MM出殡那天，天色昏暗，降下嚎啕大雨，仿佛和我們全國一起哭泣！
在接下來的49天了，我沒有穿過一件鮮豔的衣裳，黑色不足以表示我內心的因爲失去他帶來的黑色的空洞。。。。
時間飛逝，轉眼間MM已經離開我們一年了。。他逝世一周年的今天，新加坡有許多緬懷他的活動，朋友邀約參加，我都拒絕了。這一天，我就想靜靜的在家裏用我自己的方式追思。
我經常會想起他。。我和他的互動都是圍繞著陪同他們出訪，自然的，我腦子裏頭的畫面都是每一個出訪時的點點滴滴。
人們眼裏的李光耀是嚴厲的領導和富有睿智的政治家，而我和他的接觸看到的卻是一般人看不到的那一位深情款款的丈夫。你相信天荒地老的愛情嗎？我們都知道在教堂結婚的夫婦必須跟隨牧師對彼此宣誓“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我將永遠愛著您、珍惜您，對您忠實，直到永永遠遠”。 他倆雖不是教徒，但是我從他們身上看到了這個誓言的實現。結婚超過半個世紀的他們，至始至終是彼此的靈魂伴侶，是彼此的精神支柱。MM對夫人的關懷和呵護，沒有因爲公務繁忙而減少。夫人帶著身上的病痛與許多不便執意追隨他左右。他們相互欣賞，相互關愛。。。這種愛，感動人，也感染人。
MM和夫人都有每天遊泳的習慣，因此，訪問團下榻的酒店必須有遊泳池，身爲打前站的一分子，遊泳池在酒店的具體位置、基本信息如大小、水溫、深度等都是我們必須掌握，並提前送往總部。
▲ 這種不規則的泳池最令我們頭疼
▲這種標准泳池是最佳的
盡管如此，每次抵達酒店後，不免發現MM一定會抽空自己先到酒店遊一下泳。剛剛開始我很不解爲何他倆不一起遊泳呢？幾次以後我才明白，原來MM是要先熟悉酒店遊泳池的環境，親自看看遊泳的環境和台階等無障礙設施的情況，主要是爲了確保現有的設施是否對當時行動不是很便利的夫人造成障礙。了解了這以後，每回MM抵達酒店第一次去遊泳時，我一定跟著他的隨身侍衛一同陪他到遊泳池，看看他是否有提出爲夫人的需要做出一些調整或安排。MM是個沒有架子的人，他遊泳，從來沒有要求爲他清場，他和酒店的其他客人一起遊。若有人認出他來和他打招呼，他也會很友善的微微笑揮揮手點點頭說聲“Hello”。
外交部部級高層領導經常會在每一次出訪後做一次訪後檢討會議。有一天，同事在走廊看到我，按捺不住笑的一邊叫住我，一邊說有事要告訴我。我往前去她又憋住笑，用比較嚴肅的口吻問我我是不是在最近一次出訪陪MM和夫人一起遊泳呢？我說：“對啊！我每回都這樣啊！有什麽問題嗎？“盡管口氣帶點理直氣壯，但是心裏難免還是一陣忐忑，深怕是自己做錯了什麽自己都沒有察覺，遭投訴了。她用嚴肅的語氣告訴我，上頭開會說到了這件事，他們質疑若傅瓊花跳進泳池，馬上就會噴灑掉了半池水，那MM還如何遊泳呢？話一說完馬上就哈哈大笑了起來。這時的我不知是笑還是哭啊！
我是那種比較“不怕死”的官員，很多常規人不敢在他們面前做的事，我都做了。還記得有一回，他們到訪上海，我把上海菜市場內我自己在新加坡沒看到的蔬菜帶到他們的酒店套房去展示。夫人以前在新加坡喜歡親自去菜場買菜，我覺得這些稀奇古怪的蔬菜她肯定也沒看過。我買了一些塔菜，一些莴筍。。就在套房裏爲夫人做介紹。這時MM走過便問：“What are we doing here today?” 我立馬把左右手裏的兩根莴筍拿起對著他說: “MM這是新加坡沒有的蔬菜，叫莴筍”。本以爲他問完了就走，哪知道他停下腳步仔細看了一下那兩根莴筍，然後問我，上海人怎麽做這個菜？我說：“涼拌或炒來吃”。他聽後說：“一會兒你拿給酒店的Butler , 讓他吩咐酒店午飯時做給他們嘗一嘗。。我這回可真樂了。本來還以爲可能要挨批評呢。
陪同他們出差，每回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每回對他都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工作對我而言是無比快樂的！
中風後的夫人行動大不如前，不時會感到疼痛，關節老化逐漸失去靈活度。爲了確保夫人能夠借助鍛煉盡早恢複四肢的靈活度，MM每天不忘親自督促夫人遊泳至少20分鍾。MM在外面開會不管多忙，只要一有時間就會讓隨身侍衛打我的手機問夫人是否遊泳了，遊了多久等，每回我都會如實禀報。他對夫人的細心關懷，大衆很難看到的。
還有一次隨團到沙特，剛剛入住下榻酒店，我在套房大廳就聽到臥室內MM正在翻找行李中的藥，還用責備的口氣在說藥一定是在家裏的桌上忘了放進行李了。我本以爲是隨從闖了禍，忘了帶MM的藥，走進臥室聽清楚，才發現原來是MM知道原來夫人的藥都是MM親自打理的，因此每回出差他都會親自爲夫人安排和攜帶藥物。 這次他大意把裝好的藥放在家裏忘了放進包裏。我聽到他不斷的自責，還不斷質問自己怎麽會這麽健忘。在常人看起來的一件小事，我卻看到他爲自己的疏忽深深的自責。。對他而言，爲他深愛的伴侶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小事。。這一刻我深刻的感受到他對夫人的無微不至，那種發至內心的愛。。。他們彼此欣賞，彼此依賴。。有時看了真是叫人看了都陶醉。。
只要公務完畢回到酒店稍作休息，他和夫人就無話不說。夫人稱呼他”Harry“,而他稱呼夫人“Choo”。一次訪問卡塔爾，我和隨團的女侍衛陪夫人逛街到巴紮逛逛。她看到了一個貓頭鷹木雕，只見她拿起來看了一下，帶著微笑的又放了回去。我好奇的問夫人，你喜歡這個？她笑笑著回答說：“MM常常說我像貓頭鷹”。 不知天高地厚的我馬上接著問了一句：“您她是不是經常晚睡啊？”她呵呵大笑的說：“當然不是，是MM認爲我有貓頭鷹的智慧”。英語中有一句諺語是這樣的”Wise as an Owl”。之後，我把那只貓頭鷹木雕買了下來。。。
▲這就是在卡塔爾巴紮買的那個木雕貓頭鷹， 至今我仍然保存著。
又有一次，在沙特，接待的政府邀請團組到沙漠騎駱駝。MM騎了上去，夫人也想騎，但是MM沒有同意，隨團的人員也極力勸阻，因爲當駱駝要起身站立是身體會先向前傾斜，然後在往後托，這個動作人一不小心就會摔下來。後來爲了讓夫人過一下瘾，MM讓人員扶著夫人坐上駱駝後背拍張照， 這對老夫老妻的恩愛程度恐怕沒人能級。
MM很愛巧克力。在一次北京的官方宴請中，甜品是溶漿巧克力蛋糕，MM很享受的把蛋糕一下劃開，使得溶漿溢出，然後慢悠悠的把蛋糕吃完。隔天晚上，大使安排了一次工作人員與他們兩共進晚餐，因爲前一晚夫人沒有參加，因此大使專門安排了在這家有溶漿巧克力蛋糕的餐罐裏吃完飯。甜點上來時，只看到MM這次換了一個方式吃。他從蛋糕中間挖了個小洞，慢慢的把裏面的溶漿巧克力吃完，外形還是一正個完好的蛋糕。坐在對面的夫人突然察覺到了甜點是MM的醫官吩咐應該少吃的食品之一，她便問到：“Harry, are you having chocolate cake?” ，這時，MM把盤子微微端了起來朝著夫人的方向傾斜的讓她看清楚說道：”Its ok Choo, its hollow inside”。 這一幕讓所有人都噴飯大笑起來。。。這個可愛調皮的MM想必誰都沒見過。
▲每回吃到這種溶漿巧克力蛋糕我都會想起他
今天我思念他，我用我自己的方式追思。。。
▲這束花是人家送夫人的。。但是我捧著它也感覺幸福洋溢的。
▲這是2004年我在中國上海陪同他們時的合照
作者：傅瓊花
新加坡前外交官，任副司長，2000-2008年期間多次陪同李光耀與夫人出訪，負責夫人的禮賓安排與相關事宜。現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特約高級講師，也往返中國講課，研究領域新加坡公共政策、公共管理與社區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