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攤打造的美食文化
舊加冷機場熟食中心:小販中心是現代人的集體記憶
麥士威路熟食中心,1992.圖片攝于新加坡美食展
嘈雜的街邊飲食曾經陪伴著我們的先輩走過艱苦的歲月,也陪伴過我們這一代人,拼湊成溫馨難忘的往事。在平凡的食物中,蘊藏著許多深刻的回憶。而每一道食物都包含著各自對人生的想法,傳達記憶中的故事。
後來路邊攤都被“趕”到小販中心去,才正式向古早的年代揮別,爲傳統街邊攤販畫上休止符。
這段城市變化的故事,就如打油詩所描繪的: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街邊叫賣聲,往事知多少!
早在19世紀的英殖民地時代,路邊攤已經出現在本地街頭,大街小巷擠滿了一排排的小販攤位,爲大家帶來價格廉宜的美食佳肴。這些路邊攤成爲現代新加坡的“傳統”。
當年的美食都是由先輩移民從家鄉帶過來,他們在新加坡住久後成爲本地人。移民煮給移民吃,不知不覺間食物多了幾分照顧同路人的情意結。由于每一家對食物的處理方式都不一樣,就像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所以講起傳統美食,都免不了流口水。
隨著大批移民前來謀生,接著就開拓了飲食文化。街邊美食經曆過時代的演變,不妨看看百年前後的對比:
1860年代,旅遊記者John Cameron的觀察:
“看來全世界沒有一個城市像新加坡那樣,混雜著各族人群。隨眼望去,盡是流動小販,銷售五花八門的美食。馬來人售賣本地出産的水果,華人和印度人則林林總總,從奶油蛋糕到各式各樣的花生果仁。他們挑著扁擔,將物品分置在兩端的箱子裏。印度人更可愛了,食物是放在頭頂上的。
華人的路邊攤最特別,小販將食物器皿挑到擺攤的地方,扁擔的一頭是個木箱子,裏頭的火爐正熱著一鍋湯,另一頭是個菜籃,承著米飯、碗盤、糕點、調味品等。”
印度小販。圖片來源:NAS
馬來小販。圖片來源:NAS
華人小販。圖片來源:NAS
現代美食家蔡瀾談起他對過去與現在本地食物的印象:
“我認識的新加坡很安靜,很小,還有馬來人的甘榜,到處有老老實實在炒和焖的小販。…我現在來新加坡,想吃美食要很努力地去找,不是沒有,所以我是永遠抱著希望。”
美食講究感情,用心的廚師和懂得欣賞的食客,兩個巴掌將美食拍響。處于主導地位的是負責食物料理的廚師,有感情有愛心的食物一口就吃得出來;反之就是廚師的出發點只是爲了填飽食客的肚子,以外包、快速、賺錢的念頭去經營。若是如此,美食文化就不可能傳承下去,面臨斷層的命運。
華人見面,常以“吃飽沒”來打開話題。食物既可以聯系感情,也可以締造認同感,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出國工作念書的朋友,藏在他們心中的美食並非辣椒螃蟹、鮑魚盆菜,而是簡單踏實的滋味。最懷念的是本地的炒粿條、沙爹、叻沙、海南雞飯、咖啡面包生熟蛋、印度同胞好像耍雜技一般的印度煎餅(Roti Prata )等等。
早期的路邊攤多數由自己一家人打理,而且專注在一兩道私房菜,以畢生的功力來完善這些菜色,然後將看家本領傳給下一代,傳統美食就這樣代代相傳。這些傳統美食不單只是好吃,還融合了感人的民間曆史、互助與傳承的精神。對我們更多人來說,路邊攤私房菜的滋味就是那麽有感觸、有回憶。
這類路邊攤一直持續到1980年代。圖片來源:NAS 1965
1970年代,哇燕街(同濟醫院前)的路邊攤。圖片來源:NAS
一百年前的新加坡一百年前,新加坡的市區已經非常擁擠,非法路邊小販很多,影響了公路交通。他們的衛生觀念不強,甚至在溝渠上處理食物,使用沒有過濾過的食水。當時的衛生官員表示,許多食物都被蟑螂、老鼠、蒼蠅等汙染過,成爲散播霍亂、傷寒症等傳染病的源頭。但是說來奇怪,許多孩子就在這種環境下長大,鍛煉出超強的免疫力,吃了髒食物都若無其事。
那個時候,小販過生活也不容易,他們必須向私會黨繳交保護費,甚至爲了謀生爭地盤而發生格鬥,傷亡事件層出不窮。
吃午餐。圖片來源:NAS 1930s
老巴刹外。圖片來源:NAS 1930s
當時的殖民地政府著手管制街邊流動攤販,規定他們必須領取營業執照。不過,政府認爲有必要給街邊小販留一條活路,讓那些失業和沒有特別技能的居民謀生,同時爲大衆提供廉宜的食物,解決社會民生問題。因此,雖然口頭上說要管制小販,到頭來並沒有真正實行。
殖民地政府曾經嘗試將路邊攤聚集在同一帳篷下,除了方便管制,也可以教導小販衛生常識。1922年,第一間能夠遮陽擋雨的有蓋食堂落成,設在紅燈碼頭附近(Finlayson Green),接下來在牛車水、奎因街(Queen Street)、馬裏士他(Balastier)、直落亞逸(Telok Ayer)和烏節路附近(Carlie Road,現在的Cairnhill)開設多五家食堂。所謂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有蓋食堂並不能立竿見影,達到預期的效果,沒多久就被淘汰了,但卻在無意間成爲後來的小販中心的雛形。
戰後到獨立的年代
戰後的年代,百業待興,許多失業人士爲了謀生,只好走上街頭,擺賣路邊攤,重現戰前的光景。1959年新加坡自治的年代,人口激增,非法小販達到3萬名。
這些非法的路邊攤沒有適合運作的場地,廢水殘渣都倒在溝渠裏,甚至一桶洗碗水可以重複使用,相關的衛生問題十分嚴重。Singapore Free Press (1957)報道:
沙爹攤販煮好一鍋沙爹醬,擺在桌面,幾乎每個食客都會將同一串沙爹放進鍋裏,沾沙爹醬兩三回。這串沙爹就這樣在他們的嘴巴和鍋子進進出出好幾次。
賣廣東燒臘的攤販蹲在發出惡臭的溝渠邊處理食物,蒼蠅在他身邊和食物上停下來,有福同享。
賣面的攤販邊吐痰邊用雙手擦嘴,偶爾還用來擦汗。那雙手繼續爲客人准備熟食。
有些小販到垃圾桶撿爛菜,一些攤位的熟食已經賣到發黴,顧客吃剩的豬肉回收後,賣給下一個客人。
在這些不合衛生的做法中,最難處理的是那雙手。雖然政府通過立法、培訓等方式來控制食物衛生,但抽煙、吐痰、處理食物前沒有洗手等舊習慣還是難以根除。
實際情形比報道的還要糟糕。絲絲街、直落亞逸、克拉碼頭等人口衆多的地區還在使用糞桶公廁,每天由挑糞夫清理一桶桶的夜香(糞便)。人們上公廁時必須點燃香煙,不然便是猛擦風油萬金油來掩蓋臭味。熟食小販在公廁外擺賣,大只的青頭蒼蠅在糞桶嘗盡美味後繼續在路邊攤共享美食,食物衛生可想而知。
草地上擺沙爹攤。圖片來源:NAS 1940s
新加坡獨立後,政府嚴厲管制路邊攤,並爲兩萬多名非法小販發出營業牌照,強制注射預防針等。到了1969年,那些在大街上執業的路邊攤都遷移到後巷、空地、停車場等。
福南街(Hock Lam Street, Funan Centre)、士敏街(史密斯街,Smith Street)烏節路停車場等都是當時著名的街邊美食天堂。福南街一帶有高等法院、政府大廈和商業中心,在附近工作的財富(辦公室職員)、公務員、律師等都很喜歡福南街的食物,最出名的有牛肉粉、薄餅等。史密斯街的夜市特別熱鬧,沙煲飯、廣東雞飯等都是食客的最愛。
新加坡河畔。圖片來源:NAS 1960s
烏節路路邊攤。圖片攝于新加坡美食展
福南街美食天堂。圖片攝于新加坡美食展
1972年,政府在裕廊Yung Sheng Road建立了第一個小販中心(後來的Taman Jurong 小販中心),俗稱“六十攤”。顧名思義,剛開始營業時,這裏有60個熟食攤位。1975年,政府在皇後坊(Empress Place)、惹蘭勿刹(Jalan Besar)、德明路(Dunman Road)、錫安路(Zion Road)以及其他地方興建10個小販中心,安置七千名熟食小販。
此後十年間,小販中心如雨後春筍,全新加坡設置了113個熟食中心。到了1986年底,牛車水大廈落成後,最後一批路邊攤正式向新加坡街頭揮別。
自此以後,那種充滿生命力的沿街叫賣的情景,走入只能回味的曆史中。
Scotts Picnic Food Court: 新加坡第一家冷氣食閣。圖片攝于新加坡美食展
作者簡介
李國樑,特許船舶工程師,學生時期起就愛文字創作,寫散文和短篇小說。成年後,有更多時間思考、挖掘史料與進行社會研究,並通過新加坡國家博物館的義務中文導覽、博客等平台結交同好。博客名“從夜暮到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