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點義見 / 許振義
這半年來,接觸了許多早年華社文獻,對當年的互助會和同鄉會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些群體在弱肉強食的早期本地社會起了維護成員利益的重要作用。成員對群體的歸屬感和向心力也很強,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但是,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開始轉型,這些組織慢慢失去原本的功能和地位,如果本身無法轉型的話往往就是走向消亡。
二戰前金門榜林村人在大坡合租宿舍,取名“僑友”。寄宿諸人多以來往輪船起卸貨物爲生,俗稱“鈎海底”。1958年正式注冊成立,易名爲“金僑友公會”。到了2003年8月,“鈎海底”這個行當已經在新加坡徹底消失,公會沒有繼續存在的意義和資源,遂結束會務活動。
歐陽公會則是轉型成功的例子。歐陽公會本爲金門歐厝村鄉親所組社團,前身爲“金獅嶼估俚間”,後因財力人力短缺而自動解散,一直到1991年才再度籌組。這時金獅嶼毅然突破鄉籍限制,改爲全國性的歐陽宗親組織,至今仍在活動。
人的身份依照社會關系的需要而進行各種類別劃分,比如:國籍、種族、籍貫、行業、年齡、教育、職業、嗜好,不勝枚舉。根據這些類別,人們進一步把自己歸入國家、族群組織、鄉親組織、行業協會、校友會、宗教團體等各種正式和非正式的組織和群體。
所屬的社會群體往往能夠給其成員帶來或實質或無形的利益,在不同程度上滿足馬斯洛五個層次需求。成員因此也對群體産生向心力和認同感,大到公民的愛國情操,小到學生對所屬的課外活動團體的歸屬感和榮譽感,皆是如此。反之,如果對所屬的群體不再有需要了,或是該群體不再能夠滿足某個體需求,往往就會自願退出。
另一方面,如果某個受成員熱愛的特定社會關系群體消亡了,失去了精神寄托和情感依附,往往會對成員産生很大的挫折感,以致感到失落甚至沮喪。遠者如宋亡于元,明亡于清,近者如本地許多早年社群的沒落,都是例子。曆史學界普遍認爲百姓在清初的生活遠比明末時好,但是,哪怕到了康乾盛世仍時有反清複明運動,主要還是情感上接受不了滿清,而非清不如明。
無論情感有多強烈,時間會改變一切。到了晚清,鎮壓太平天國等起義軍的主力就是綠營漢軍。到了今日中國,已把滿族列爲中華民族的成分之一。今日的漢人不會敵視滿族人,滿族人也不會因爲清朝的滅亡而感到多大的失落。時間和環境改變了現實,現實則促成了融合。
新加坡華人的籍貫按方言和籍貫文化區分,分爲福建(漳泉一帶)、潮州、廣東、客家、海南、福州、興化(莆田)、福清、上海等幾個大類。在早年新加坡,籍貫分類十分重要。實的如聚居地,虛的如寄托精神的神靈崇拜和祖先冢山,很多都以籍貫劃分。中華總商會董事會選舉有個階段還是專門爲方言族群代表而設的。
但是,隨著時代變遷,這個現象發生了很大轉變。新加坡七八十年代迅速城市化之後,組屋取代了以籍貫和方言聚居的傳統鄉村,打散了方言社群。加上講華語運動的推行,方言式微。由于年輕人大多不懂方言,許多以方言爲載體的民間宗教和藝術開始失去市場。以上種種,導致各方言社群之間的差異逐漸縮小。
可以想象,再過一兩代人的時間,當同堂的三代都不懂方言的時候,方言社群分類除了有助于追根溯源之外,對自己不會有任何實質意義。中華總商會幾年前撤消了方言社群代表選舉,就是個重要腳印。想來將來出生證中的“Dialect”一欄,也許就會象當年的“鈎海底”一樣,在曆史舞台上謝幕。再大膽一點推測,是否有一天連“Race”一欄也會走下曆史舞台?
曆史上多少文明興起,強盛,而後衰亡。在這些文明衰亡之時,又有新的萌芽,成長,輝煌。我們總是希望可以保存多元文化,包括種族內部的籍貫文化。多元總能帶來碰撞的火花,彼此互補養料,增添輝煌。但是,碰撞多了,往往也不可逆轉地融合爲一體。所以《三國演義》開篇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追求和努力。盡管過了這個時代,這些努力和追求也許顯得多麽無力,但是,在後人看來,這些努力和追求仍不失其時代意義。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