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 視覺中國
後來患者激增,整個武漢醫療物資都緊缺,沒辦法給我們配防護服和護目鏡,我們就穿著白大褂,自備口罩或者戴著簡單的醫用外科口罩上崗。爲了降低感染風險、節約物資,我們科室的幾個人輪班,春節間盡量整合上班,增加單次上班時長,減少到醫院的次數。
“裸奔”直到前天,我們看到了希望,志願者捐贈的五千件防護服寄到了,政府調配的物資也到了,我覺得短期內物資緊缺的情況會有所緩解。其實志願者們幫我們購買物資也要擔風險,還好我們醫院幫忙出具了委托協議,能減輕一些他們的風險。真的特別感謝他們,他們是最可愛的人。
這個年三十,我一個人在武漢過的。1月初,我把老婆和兩個孩子送回了老家,因爲我有點咳嗽,每天接觸高危病人,怕傳染他們,就讓他們先回老家隔離。那天晚上,我開著電視,算是有點聲音能熱鬧一點,但我沒有心思看,一直在回複各種物資群裏的信息,跟家人也只視頻了半小時。
到目前爲止,我除了工作太久覺得頭暈,有時候咳嗽之外,還沒有什麽不好的症狀。這幾天武漢停駛私家車了,醫院和社區給我們安排了班車,但我不太想給大家添麻煩。我這幾天准備騎單車去上班,要騎40分鍾,但只要不像前幾天那樣下雨,這就不是問題。我看得很開,感染了就感染了,沒有倒下就盡全力繼續幹。
如果排除掉病毒性肺炎,居家隔離反而安全
葉子 29歲 武漢某醫院醫生
我是一名麻醉科醫生,目前在居家隔離中。我們已經有同事去ICU(重症加強護理病房)支援了,希望在自己好了之後也能盡一份力。
去年12月末的時候,我們在身邊的醫療群裏看到了信息,說有不明原因肺炎患者陸續出現。我們工作環境下都要戴口罩,那時候手術室每天的手術基本還在照常進行,當時覺得戴口罩可以做到基本防護,沒什麽太大感覺。
進入1月份之後情況開始變嚴重了。我們手術室的一個外科醫生開始發熱,拍CT檢查提示是肺炎。當時他們科有個疑似病人,懷疑是這個疑似病人感染了外科醫生,之後我了解到還有三個醫生陸陸續續也被感染了。我們日常的工作就更加小心,消毒更勤。
年前在准備回家之前,我去查了一個CT沒問題,才敢做回家的決定。可是下了夜班准備出發的時候收到了武漢“封城”的消息,說不擔心不害怕肯定是假的,當時最怕的就是生活物資和醫療物資不夠。後來,除夕夜我就自己在武漢待著,跟我媽、老公通過視頻聯系,我的同事很多都在醫院裏過的年。
從理性的角度來講,個人覺得,“封城”還是“封”晚了,哪怕盡早宣傳,可能也不會擴散得這麽嚴重。對于一線的醫護人員來說,最需要的可能還是防護用具,雖然現在已經陸續到了一批,但是像我們醫院防護服首先供應ICU、呼吸內科、急診科等科室了,我們麻醉科可能沒有充足的供應。但是麻醉科負責外出插管,可能跟患者的氣道有直接接觸,暴露風險特別大。我沒隔離的時候,我們科室還沒有防護服和護目鏡,當時我去插管戴的防護面罩是我們正常情況下給艾滋病患者做手術戴的,密閉性不是很好。
再有就是,我發熱門診的醫生朋友說,他們現在人手不足,上班時間過長,醫護人員的壓力很大。很多患者覺得,花錢挂了號來看病,爲什麽一分鍾就把我打發走了,其實對患者來說是一分鍾,對醫生可能就是幾個小時,因爲每一個一分鍾他們都沒有休息。
目前各醫院已經盡最大的可能去“消化”肺炎患者了,但是其實即使火神山醫院建起來,1000多張病床也“消化”不了太多患者,輕微發熱者確實需要回家自行隔離。每年冬天都有流感,但今年因爲疫情,大家格外緊張,哪怕把所有醫院的發熱門診都打開,也“消化”不掉因爲恐慌去醫院的市民,這種時候,居家隔離其實是一個方法。如果真的是普通感冒,去了醫院有可能反而被感染,這也是我們特別擔心的事情。如果懷疑自己感染,先去社區醫院檢查基礎項目,如果排除掉病毒性肺炎,居家隔離反而是安全的。
面對疫情,我個人想要盡自己的一份力,如果讓我去支援,我就去。不害怕是假的,但是現在只能樂觀,保護好自己,沒有其它辦法。但是我很反感一些人用“不計回報、不論生死”來對醫護人員進行道德綁架。
不管怎麽樣,疫情肯定會過去的。目前請大家要在不過于恐慌的同時保護好自己。
除夕接到召回通知,初一趕回武漢
小海 23歲 武漢醫院後勤部工作人員
我老家是湖北黃石的,在醫院做後勤工作,在武漢封城之前回家休年假了。本來在家過年,除夕夜接到緊急召回的命令,年初一晚上趕回了武漢。
接到通知的時候我有點猶豫,也怕自己在工作中被感染。但是自己班組群裏面,大家都正常在工作,同事都沖在第一線,如果我不去,這在我的職業經曆中就是一個汙點,我就是一個逃兵。以後我還要在這裏,和這群人一直一起工作下去,得患難與共才行。
我今年23歲,是今年剛來醫院的新職工,沒想到剛工作就出了這種事情。如果我不回來的話,我的班肯定就只能找其他人來頂替。這段時間大家都是連軸轉,如果還要別人幫我代班,我也過不了自己心裏這關。
這兩天,一線的醫療資源不夠,大批醫護人員因爲支援一線開始陸續返回武漢,當時黃石有一批醫護人員(10人左右)在一個收費站集合,手持證明,政府派車直接一起上高速運到武漢。這些車進不去武漢市內,當時是武漢的出租車志願者送我回的宿舍。我在等車的時候還碰到一個外賣小哥在送外賣,他說“有人點我就得送,爲了生活”。
我們現在武漢在崗的有400多人,包括末端配送人員、運營人員、倉庫作業人員、運輸人員等。最近大家都是在加班加點,配送量比較大的主要還是口罩,然後還有消毒水和消毒液。
我們的配送員,一天可能要接觸幾十個顧客,所以我們現在配送的時候,盡可能采用不接觸顧客的方式,減少潛在感染的風險。我們會把快件直接放在快遞櫃裏,這樣對員工和顧客都是一種保護。現在我們很少讓配送員直接到醫院裏面去,一般會送到醫院指定的配送接收地點。
因爲病毒有10多天的潛伏期,我們跟外界頻繁接觸的一些員工,除了正常的防護,還會根據情況讓他們自我隔離。我們一個對接火神山醫院的車隊長,在外邊連續幹了好幾天,接觸人員比較多,我們讓他在宿舍裏自我隔離15天。在疫情面前,每個人不要變成一個流動的傳染者,這點非常重要。
在武漢抗擊肺炎的這段時間,我覺得社會熱心人士還是很多的,有很多人找到我,說他們從國外買了一些物品,讓我們給醫院送去。其實中國在遇到一些危機的時候,大家還是很團結的。我經曆過汶川大地震,這次又經曆武漢肺炎,對這一點感觸特別深。
疫情爆發後,我在武漢支援,感覺好像突然大家開始關注到你了,畢竟身處在暴風眼。我覺得每個人都是在盡自己的一份責任,每個人在社會都有自己的分工,承擔起自己的職責就好,每個人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
只想爲武漢出份力,不圖回報的那種
何浪 28歲 貨拉拉武漢運力調配負責人
我負責貨拉拉在武漢地區的運力調配。臘月二十八,武漢疫情正式爆發之前,我們就開始做一些准備工作,當時的考慮是春節期間運力不足,我們就在司機群裏面,發布了春節期間保證運力的需求,然後很多司機報名。武漢疫情爆發後,我們建了一個“武漢愛心司機支援群”。我們每天都在聯系這些貨車司機,他們處于隨時待命的狀態。
武漢的醫療物資非常緊缺,武漢“封城”後,沒有足夠的運力去配送。社會上很多個人和機構給武漢捐贈,但現在問題不是物質供應的問題,而是沒有人去配送。其實武漢很多個人司機想去幫忙配送物資,但是城區禁行了,他們的車沒法開出去。一位貨拉拉認證的司機對我說,他想去出力,但就是去不了。“我只想以我現有的能力爲武漢出份力,不圖回報的那種。”
在武漢支援期間,最讓我感動的是,很多熱心的人在默默支援武漢,我看到身邊很多人自發建了很多群,隨時同步疫情的最新進展,有人給醫院捐贈物資,有民宿免費給醫護人員提供住宿,有私家車主給醫護人員提供運輸,還有人去醫院給醫生護士送飯。
一個貨拉拉司機在我們的支援群裏說,現在要是需要他這樣的車出去,他無條件地去,他說他比不上一線的醫生護士,他們在戰線的最前面。還有一個司機說,“人心都是肉長的,該掙錢就掙錢,現在不是掙錢不掙錢的事了,現在是奉獻。”
這樣的司機其實很多,我們在做的事情就是,發揮我們平台的優勢,讓這些司機能夠去發揮作用,給武漢抗擊肺炎出一份力。26號一天,貨拉拉支援隊伍完成了5單公益訂單,全部來自中華志願者協會向醫院的防護服運輸,志願者司機已有64位。
調配長租公寓房源,接送醫護人員入住
張先生 38歲 武漢我愛我家相寓負責人
1月21號中午,公司緊急放了假,所有留漢人員每天上報體溫情況,已經外出員工目前基本都在當地被隔離了。我和家人都經曆過非典,所以從“封城”到現在總體還是心態比較好的。武漢現在整體情況也還好,老百姓生活沒有出現大的問題。
事發突然,公司領導緊急決策,按照我們現有空置在管長租房源,爲醫務人員提供就近臨時居所。但是因爲我們的房子不屬于自持房源,所以在這件事上我們還要經過業主本人的同意後,才可以提供出來,而且因爲大多數房源比較分散,我們集合目前可以提供的區域房源進行支援,主要針對武漢紅十字會醫院、武漢市第六醫院、武漢市中心醫院、武漢協和腫瘤醫院這幾家醫院的醫務人員。
昨天收到通知後,我們首先統計了自己可供居住的房源,接著逐一和業主打電話,說明情況。征得業主同意後,再次確認房源信息。在接到醫務人員的電話之後,我們先跟他們說明了房屋的居住情況,接著和醫護人員簽訂了免費居住的協議,包括確定一些注意事項。他們在離開之前會自行消毒,公司也會在他們居住完之後,集中組織安排一波房屋消毒。
目前公司留守人員可以支援的就我和(武漢)我愛我家總經理兩個人,我們人手非常短缺。在接待醫務人員這個事上,我們也不方便讓員工弄,沒辦法只能自己上。昨天我們二人驅車安排十多名醫務人員入住。他們非常辛苦,一進防護區就得好長時間,等出來還得進行消毒。而且不是所有醫生護士都有車,這些求助的醫護人員基本都是家裏離醫院比較遠的。
政府在20號左右通知疫情的時候,身邊人都沒當回事,後來才慢慢重視起來。短短幾天,武漢經曆了封城、封交通工具等種種事情,但我自己心情沒什麽大的變化,每天就是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也很少會去刷新聞和外界的情況。我覺得再嚴重的事情,只要大家一起努力,就一定能克服。
現在武漢很多人都呆在家裏不敢出門,外面也看不到人,基本上是一個空城。每天我爸媽都會跟我鬧,不讓我出門,我會告訴他們,如果都是你們這麽想的話,誰都不出去,那大家一起在家裏等死算了,我們也沒有辦法一起度過這個難關。我管不了別人怎麽做,我能做好自己、盡好自己的義務。每個人想法不一樣,醫院的醫護人員如果只顧著自己,誰來給人看病呢?他們確實也都不容易。
原本以爲我們送出去的防護服可以頂兩天,但是情況比預想的還要嚴重。我在醫院前線工作的表姐形容,醫生是“裸奔”著在接觸病人。
26日,一位衛健委的工作人員跟我說,“現在很多醫院都急缺,你送到的醫院可能還不是最急缺物資的醫院。”我知道,兩千多套防護服遠遠不夠,我們的信息也比較有限,只能先盡可能幫到聯系到我們的人。直到現在,不停地有醫護人員加我微信,說:“我們這也缺物資”。我在微信群裏公布善款去向,不停地有人打款給我,但我不能收,以我目前的能力,還沒有找到能救急的物資的渠道。
我身邊有很多醫護人員朋友,我大概在12月初就已經知道疫情的事情了,有朋友說“能走就趕快走”,我當時不以爲意,直到後來他們在群裏同步一些消息,甚至聊天記錄截圖,等我們看完了馬上撤回,那時候才意識到嚴重性。
無力感最強是22日、23日那兩天。22日武漢市呼籲大家“戴口罩,勤洗手,少出門,多通風”。這樣就能解決問題嗎,其實並不能,我們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直到23日淩晨2點,武漢宣布“封城”,我是真的開始害怕了,拉著媽媽和婆婆出去采購物資,看到超市一搶而空,就好像在演電影一樣。最讓人害怕的是這種面對未知的無力感。
何況是這些前線的醫護人員,大年三十把自己隔離,連年夜飯也吃不上,他們也是普通人,的確有一些絕望、失落,接近崩潰的情況發生。別說他們了,就連我身邊的親戚朋友,這些天也會釋放一些不太好的情緒。
26日,武漢中心城區開始禁行機動車,只有有通行證的才可以通行,別的不說,醫護人員上下班都成問題,我們群裏就開始自發接送醫護人員上下班了。比如醫護人員在群裏公布消息,某某某,電話號碼,起點哪裏,終點哪裏,能接送的就自發幫忙了。
現在大家都是互相體諒。我昨天去送防護服的時候,送到一個主任手裏,他一個人下來的,我跟他說,“我幫你搬進去”,但他告訴我,“你就到這個地方,把東西卸下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