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周路平
編輯 / 趙豔秋
“直到這次獵豹出事,大家才真正意識到,這個時代真的結束了。”
幾天前,就職于一家頭部出海互聯網企業的鍾亞麟和業內朋友交流獵豹的遭遇,大家的一致看法是,谷歌在收緊生態的管理,躺在流量紅利上賺錢的日子一去不複返。
2020年2月20日,獵豹旗下的45款App被谷歌下架,其廣告賬戶也被終止。而在獵豹之前,被谷歌下架或封殺的中國出海企業名單還有一長串,包括iHandy、小熊博望、觸寶等,他們都已積累了數億用戶規模。
在這場大規模圍剿運動背後,一些人直指中國開發者喜歡打擦邊球,有諸多灰色操作,造成今天的惡果;但不少開發者認爲是谷歌“先放水養魚,其後又進行打壓”,並指責谷歌規則不清晰,處理方式強勢,以及事後溝通不順暢。在這家硅谷科技巨頭面前,寄人籬下的中國開發者有苦難言。
與此同時,一個更加明顯的大勢早已出現,躺在流量紅利上粗暴賺錢的好日子已遠去,轉型勢在必行。
獵豹們冤不冤?
“獵豹有些産品確實有問題,但它的很多産品遭到了牽連。”在鍾亞麟看來,谷歌下架的40多款並非每款都有問題,更像是谷歌在收緊生態的過程中樹立的典型案例。
谷歌下架的獵豹45款App,包括獵豹投資的App,懲罰之嚴格,頗爲罕見。“投資的公司按理說跟獵豹也沒啥關系了。”賀利是另外一家出海企業的中層幹部,據他分析,首先是谷歌廣告分發平台ADmob,監測到獵豹旗下産品流量存在問題,然後作出了封禁獵豹廣告賬戶的處理,同時把結果同步給谷歌應用市場Google Play,將應用下架。
據鍾亞麟透露,谷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如果有一款或數款産品連續出現不合規行爲,或者即便是一款産品,行爲非常惡劣的話,谷歌會連帶把該賬戶下所有産品下架。
如此大規模的下架給開發者帶來的是近乎毀滅性的打擊。據AI財經社獲悉,小熊博望直接損失了近億元的資金,而此前iHandy的損失預計在2億元左右。
相比于賬戶上的直接損失,更爲慘重的是Google Play將這些公司的産品下架,意味著將其排除在了安卓生態外。“獵豹這種情況說明問題非常嚴重了,谷歌想得很明白,我可以不跟你合作,我也不會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鍾亞麟分析。
圖/視覺中國
這種說法得到了多位中國大開發商的證實。
一位行業人士對AI財經社透露,谷歌曾在2017年手把手教他們如何通過插屏廣告變現,當用戶玩著手機時,突然彈出一個全屏廣告。這無疑是非常影響用戶體驗的做法,Facebook平台一直反對這麽做。但谷歌的數據分析師當時還專門給他們演示了PPT,並通過數據告訴他們,如果把所有廣告都換成這種形式,每年可增加1000多萬美元的利潤。
然而很快,谷歌意識到這類廣告有損用戶體驗,又禁止了。“我覺得谷歌挺僞善的。”賀利說,谷歌在2015年將其“不作惡”的企業文化改爲了“做正確的事”。
這樣的悲劇也在鎖屏工具上重演。鎖屏軟件一度在海內外流行,安卓系統允許鎖屏軟件替代系統方案。這個工具的巧妙之處在于,用戶每次打開手機,必然要先解鎖,這就提供了廣告展示的高頻機會。行業研究組織AppOptix曾在2018年做過一項統計,安卓手機用戶平均每天要解鎖65.8次。這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數字。
圖/視覺中國
獵豹在聲明中也透露了這一點,“在審查開始90天後,我們也一直向谷歌中國詢問審查結果,但得到的回複始終是:沒有得到美國Policy團隊的明確信息。直至今天(2月21日),我們收到了終止合作的郵件。”
谷歌的溝通方式和態度遭到不少開發者的诟病。賀利透露,Facebook和Twitter采取的是與谷歌完全不同的做法。Facebook會給開發商的不同廣告位打分,分太低Facebook直接就不購買了,但在他們做出這個決定前,會正式通知開發者,且之前的廣告收入還能正常結算。推特的做法也相似。“只有谷歌一家是不給任何通知,直接賬號給你一停,錢全部給你扣完。”賀利有些情緒波動。
歐盟的法律規定,包括谷歌這類平台公司如果要封禁開發商的賬戶,需要給30天的整改期,同時要給出明確的違規事實,但在中國沒有類似的法律規定。從獵豹最新的聲明中能看出來,獵豹也不知道具體哪裏出現了問題。
“不是中國開發者在鑽谷歌的空子,而是谷歌在鑽中國法律的空子。”賀利說。
一個被反複提及的案例是葡萄牙企業“Aptoide”,這是一家做應用市場的公司。2014年,Aptoide遭到谷歌打壓,“谷歌給用戶設置了系統性障礙,導致用戶難以在安卓平台上安裝第三方應用商店,以降低對谷歌自己的應用市場Google Play的競爭。這令我們難以實現增長,甚至無法生存下去。”Aptoide CEO保羅曾對媒體說。
這家企業最終選擇向歐盟反壟斷機構舉報,歐盟給谷歌開出了數億美元罰單。一位曾與Aptoide的保羅有過私下交流的中國開發者透露,保羅能明顯感覺到舉報後谷歌態度上的變化。谷歌負責整個安卓的VP主動找上門來,給他們退錢,並爲Aptoide解禁了谷歌廣告分發廣告AdMob的賬號。“你能看出谷歌對Aptoide的態度和對中國開發者的態度爲什麽不同。”
那麽,起訴谷歌是一個好的選項嗎?
澳大利亞有家叫unlockd的鎖屏企業,2018年被谷歌下架,並被封禁了AdMob賬號。unlockd選擇起訴谷歌,但西方巨頭普遍的策略是打持久戰。所以到了2019年中,unlockd因爲沒有收入破産,不得不放棄對谷歌的訴訟。2019年底,澳大利亞對谷歌發起了反壟斷調查,上述企業成了其中一個案例。
起訴巨頭並不是一個容易的操作。中國企業普遍的擔憂包括:一是對美國法律不了解,“我們也不知道該向誰起訴,怎麽去投遞起訴書,怎麽走流程”;二是谷歌有龐大的法務和律師團隊,賀利研究了之前的案例,發現打官司都要耗時數年,這個時間成本是很多企業所無法承受的。
而更多企業擔心被谷歌報複。這也是爲何中國企業普遍采取息事甯人的態度,只要還希望在谷歌生態做生意的企業,都不希望與谷歌直接翻臉。
“我告贏了谷歌,之後還得跟它合作。”查廣盛說。在他看來,谷歌的思維是典型的美國人思維,所有的東西其實都是生意,有個deal都可以談,但中國開發者缺少能威脅到谷歌的東西。
到目前爲止,獵豹還沒有被谷歌解封的迹象。在我們采訪過程中,雖然多家企業的産品都沒有被谷歌解封,但他們都要求匿名,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怕被谷歌報複。
安卓生態裏有兩個很重要的産品,一個是谷歌廣告分發平台AdMob主管變現,另一個谷歌應用市場Google Play 主管流量。而大多數開發者的流量和變現都依賴于谷歌。
智能服務機器人“豹小秘” 圖/獵豹移動官微
而iHandy被下架之後,鍾亞麟從人才招聘市場上發現,iHandy裁撤了大批工具團隊。而iHandy現在主推的是相機和通訊産品,而且只提供了iOS版本。
小熊博望的賬戶也一直未被解禁,所有産品都無法在谷歌生態上上架。據AI財經社獲悉,小熊博望已經將業務重心遷回國內,包括與華爲今年要大力推廣的自有移動生態HMS合作。
獵豹這些年在轉型上並非毫無成績。比如獵豹旗下的經典遊戲《鋼琴塊》,以及通過投資運作的方式做的直播應用liveme,還有傅盛經常對外強調的AI機器人。從這個角度來看,獵豹也早早意識到,純工具的舊時代即將要終結。“只是說,在它新的轉型還沒有大獲成功之前,舊時代的東西就出事了。”鍾亞麟說。
谷歌的態度已經非常明顯。“除非你做一個生態系統出來,去跟谷歌掰手腕。否則你在他的規則下,就要順從它的生態發展趨勢。”鍾亞麟說。
(注:文中鍾亞麟、查廣盛、賀利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