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羅敏申。162年輝煌曆史化爲一室空蕩蕩……（盧麗珊攝）
作者 盧麗珊
因緣際會，百年老店羅敏申關上大門之前，我有機會到朋友的絲巾和流行飾品專櫃擔任客服工作一個月。爲了方便出入和無須穿全黑制服，我以商家身份短暫潛入這曆史悠久的零售業巨頭，讓我看到外人看不到的一面。
本地媒體去年10月下旬宣布羅敏申年底以前關閉最後兩間位于萊佛士城和烏節路麒麟的零售店，受影響的員工多達175人。
向來愛逛街的我看到消息感覺詫異和惋惜，雖然羅敏申不是我的首選商場，卻也是和家人承載許多美好回憶的地方。對于一個162年老店爲何需要關閉，我深感納悶。
（盧麗珊攝）
帶著狐疑和不解，我在消息出街後上羅敏申采購兩三回，狂掃衣服、鞋子和首飾，雖然人多，但是秩序井然，工作團隊兢兢業業。臨近失業的他們，絲毫沒把情緒帶到工作上。
尤其是在兵荒馬亂的鞋子部門，每個員工都很有耐心，即使有一次我拿小了尺寸要求更換新的，他們也欣然答允，連收據都不用看。
時隔11年後在新加坡正式上班！
聽聞羅敏申專櫃需要人，我欣然接受，這距離我上次在新加坡正式上班已經有11年！其實心裏最大的心願是親眼目送羅敏申關上大門，以及名正言順天天”血拼”，滿足一己私欲。從事寶石業的我更可借此機會了解本地的消費群，我幾乎看不到任何不工作的理由。
首先要適應的是從三樓員工入口處進入羅敏申的內部：那裏有保安部、員工用餐間、會計部和辦公室、員工儲物櫃和廁所、貨艙以及清潔大隊的工作間，員工得先去那裏換領證件、測量體溫和打卡才能進入商場的銷售樓層。
由于是從事服務業，廁所外有三間小隔間，每個小隔間內有一面落地鏡子，讓員工好好打理儀表才會見顧客，之後我們用員工專屬的貨運和員工電梯搭到其他樓層。
員工專屬區的個人化妝間，讓我們見客人全整裝待發。（盧麗珊攝）
如果不是早知道這裏將結束營業，我一點兒都看不到異樣，大家工作起來那麽興致盎然：簽進簽出、貨出貨進、人來人往，偏偏這是羅敏申令人心酸，馬上要珍重道別的末代景象。
從參與工作到離開，我協助兩個韓國飾品專櫃，除了聘請我的兩個品牌專櫃負責人，我迅速結識了身穿黑色制服的羅敏申員工和不穿制服的高級管理人員，叫得出名字的超過10位。
除了高管和一些收銀員和售貨員是本地人，我還認識了來自四川和印度的收銀員、來自菲律賓和馬來西亞的售貨員。
如果不是早知道這裏將結束營業，我一點兒都看不到異樣，大家工作起來那麽興致盎然。（盧麗珊攝）
羅敏申員工素質高也很團結
有一次我在開單時出了錯誤，導致客人多付了款項，我發現後一邊馬上請收銀部的同事和樓面經理處理，一方面向客戶解釋。
他們理解我是新手，二話不說即刻插隊並以最快速度解決：先撤銷之前的交易，再請客人繳付正確款項，不讓客人久等，我心裏真是感激，羅敏申員工的素質和團結可見一斑。
還有一位叫不出名字，在我還沒有來上班前就見過的清潔阿姨，她非常非常嬌小，在我們11點開店之前，她和團隊會先完成清潔工作，她總是努力高舉雙手去擦亮比她高很多很多的鏡子或玻璃門窗。
由于碰上雨季，幾乎每天下雨，她的身影還會在下午雨後出現在面對首都戲院的落地玻璃門外，提著小水桶，拿著抹布用心把雨水帶來的汙垢一一擦拭幹淨。
面對首都戲院的落地玻璃門最靠近我工作的。（盧麗珊攝）
阿姨臉上很少帶有表情，但是我們在長長的走廊擦身而過或看到她在周邊擦鏡子，我一定會去大聲叫她一下。
來自五湖四海的員工分享美食告別
我記得有一次一個顧客聊起她會很舍不得羅敏申，她說羅敏申一直聘請本地的年長員工，很有人情味。
確實，午休時間到用餐的休息間，放眼一看外籍員工和四大種族的員工都有。那裏並沒有售賣餐點，卻備有飲水機、超大型的冰箱和幾台微波爐，應有盡有。
空間可坐二、三十人，大家都是自帶便當或買外賣進來吃。我常常看見相熟的員工會多帶自家烹調的美食，大家一起開餐享用，各種語言此起彼落，歡聲笑語，非常和睦。
我問他們關閉那天大家會有告別會嗎? 其中一名外籍員工笑說： 還什麽告別會，給足我遣散費就不錯了。
我的老板有一次吃到中國籍同事帶給他的自煮咖喱雞和白飯，因爲好吃，他叫我和另一同事也來偷偷到倉庫嘗兩口，因爲銷售樓層的倉庫可是禁止用餐的。那口美味的咖喱雞我們是吃得又開心又心虛。這種藐視條例、妄而爲之的作爲倒是很符合末世的景象。
最後一個月的營業時間最人性化
羅敏申清盤前正常的工作時間是早上10點到晚上10點半，可是當我接手工作時，時間已經調整到早上11點到晚上8點。這也是我願意來工作的原因之一。對我來說，站立9個小時還可以接受的，睡飽吃足才上班，吃個午餐就過了半天，8點收工還可以沖去跟朋友約會，很人性化。
（盧麗珊攝）
我不能想像原來12個半小時的工作制有多辛苦。這也是爲什麽在休息間看到的年長員工走起路來都是累累的，可是一回到銷售樓層又精神抖擻的工作；我開始對服務行業有深切的同理心。而且根據羅敏申的條例，我們銷售人員在銷售樓層是不能坐下，也不能吃東西。
然而因爲“末代亂象”，我的韓國雇主還是會罔顧條例，公然買名牌咖啡進來請我喝，午後肚子餓時速速吃下餅幹充饑。
也有幾次，隔壁專櫃的銷售阿姨或老板娘以閃電的速度塞了一塊巧克力或一盒餅幹到我手裏，因爲這是不被允許的，但是人情味最終戰勝一切。
裝滿人情味的小餅幹。（盧麗珊攝）
員工們未來的出路
由于長時間站立，銷售員工也會在午休時間上來閉目養神一下，這個時候我們進來倒水時都會輕聲細語。
可是有一次我又看到休息間零零星星坐著閉目午休的同事，午餐後大家都昏昏欲睡。我帶了老板每天打包給我的午餐上來吃，一個人坐著。
對面一對同事在高談闊論，後來其中一個吃完走開，變成我跟剩下那位相視而坐。這下我才看到她是保安部的同事，她一邊吃一邊大聲說她快失去工作了，不過沒關系，有人請她去從事殡葬業，然後幾近自言自語的說待遇如何如何，她如何期待新的挑戰。
有趣的是，她不斷雀躍的說，無視在午休的同事，好像她都不認識她們，可是被吵醒的同事又從不同的角落跟她懶洋洋和友好的搭話，投入關于未來出路的議題中。
忽然一名從角落座位發出的聲音說她：你再不吃你的生面要變熟面了呀，惹來一衆的笑聲。這樣和睦愉快的工作環境，她們離開後可會想念嗎？
越到最後工作強度越大
（盧麗珊攝）
到了最後閉門前幾天，工作強度越來越大，前來撿漏的人越來越多，更加考驗我們的耐性，合理或不合理的我們照單全收，工作團隊還是堅守崗位，相互扶持直到最後一天。
（盧麗珊攝）
我們商家奮戰到8日，當晚就必須撤離，9日只剩下失望的顧客看著東歪西倒的人形模特和零零散散的衣架。當天下午三點無預警提早關門令人驚訝。
東歪西倒的人形模特。（盧麗珊攝）
其實從宣布清盤慢慢倒數到關門，羅敏申的結業令人覺得莫名其妙。如果這只是一個單純的商業決定和失敗的企業，我們也許不會那麽難過。
成立于1858年的金字招牌曆經兩次世界大戰，1972年大火付之一炬後也浴火鳳凰般重生，卻敵不過所托非人的命運。
當國際大財團以金錢肆意長牙舞爪時，我們是不是有些底線去守護我們該守護的，而不是單純淪于簡單的數字？
最後，我們沒有告別、沒有再見，散落的羅敏申大家庭再也回不來，也好像不曾存在一樣。單單回想這樣終結的方式就令人無奈和不寒而栗，可是我工作時收獲的溫情會永遠牢牢記挂心裏。
最後，我們沒有告別，沒有再見，散落的羅敏申大家庭再也回不來，也好像不曾存在一樣。（作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