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台灣眷村,有點恨自己的不敏感,明明1990年代就來留學,爲什麽等到20多年後,全島各地眷村拆遷得七七八八,才第一次進入僅剩,並已變成“眷村文化村”的珍貴曆史遺迹呢?
2009年龍應台出版了《大江大海》就是向1949年抵達台灣的父輩致敬,也許有助社會對眷村及該族群的關注。
新加坡沒有眷村,世界上也沒有沒有幾個,全球華人社會如何定義眷村?
眷村是指台灣自1949年起至1960年代,來自中國各個省份的中華民國國軍(國民黨)及其眷屬,因第二次國共內戰敗下陣來而隨中華民國政府遷徙至台灣後,政府爲他們興建或者配置的村落。
隨著時代的進步,眷村已成爲台灣文化與台灣曆史裏的重要曆史文化資産。它們分布在全台各地,其中以台北境內數量最多,主要分布在各區域的中心城市附近。
眷村獨特的時代背景,也預示老舊眷村命運的跌宕起伏,尤其是台灣政局的統獨之分也多少影響資源的分配。然而尊重曆史不分統獨,也不應該分黨派,在政府和民間團體的努力下,好一些眷村獲局部保留,不但蛻變爲“眷村文化村”,甚至還晉升爲全球旅客熱門的景點!
舍棄還是保留眷村,怎麽保留和如何呈現眷村的時代任務就這樣一直拷問著社會各階層的良心和義務,也讓台灣實踐以曆史和文化打響旅遊品牌和增強軟實力的社會體驗。這個經曆尤其值得處處以現實和盈利考量的新加坡借鑒和參考,不必忙著“新加”新建設來使自己更吸引人,其實有價值的文化資産其實早存在我們生活中。
而我對于眷村的初體驗則是來自一個位于台中南屯區春安路56號,原來等待拆卸的彩虹眷村。
彩虹眷村因爲一個不甘寂寞的老兵黃永阜“彩虹爺爺”發自內心的彩繪,不但成功讓眷村被局部保留下來,成爲城市園區的一部分,還邀得數以千萬計的全球旅客,在他獨力搭建的彩虹橋上翩然起舞,讓心靈得到滿滿的喜悅。
故事其實很簡單。
1924年出生的黃永阜已經95歲高齡,祖籍廣東,年輕時從軍十萬青年十萬軍,抗戰後到香港定居與工作,國共內戰時又在海南島服役,1950年隨政府撤退台灣後在空軍服役。他1979年退伍,住在目前彩虹村的房子裏。
該村與臨近眷村難逃拆遷的命運,于是“彩虹爺爺”在2008年開始在房子外用油漆畫畫,而且一發不可收拾,鄰居幹脆把房子也讓他作畫。
2010年,嶺東、弘光科技大學的教授及學生發現畫作頗富童趣可愛,並由大學生蔡克斯策動兩大學的師生向台中市政府申請保留這些意外的文化資産,而啓動“搶救彩虹村”活動。
2010年9月經過一番努力,台中市市長胡志強等相關政府機構同意以“彩虹藝術公園”之方式保留一旁原有的公園、幾棵老樹和黃老爺爺繪制創作約六幢棟建物區塊。
送佛送到西,有關當局還委托文創公司開設“彩虹村-彩虹爺爺”官方網站, 並請義工協助幫忙,行銷其彩繪創作與理念,網站與畫作現場也義賣一些文創紀念品,以支持作畫與維護建物所需,這成爲打響旅遊品牌的契機。
彩虹藝術公園在2014年開幕啓用,至今“彩虹爺爺”還是保持一貫早上四點起床塗塗畫畫的作息,下午出來和遊客會面和拍照。
短短幾年間,彩虹眷村曾獲選英國旅遊網站全台十大Instagram打卡點、日本網友最想去的拍照景點。2017年更獲得國際知名旅遊指南孤獨星球(Lonely Planet) 推出新書“世界的秘密奇迹”,評選出全球值得探訪的景點,彩虹眷村與宜蘭菌寶貝博物館爲全台唯二入選景點。
“彩虹爺爺”的畫風非常有趣,人物和動物造型鮮明,配上吉祥如意和直接的祝福語句總會令人莞爾一笑,印象深刻。他眼中的世界原來那麽缤紛豔麗,人物那麽可愛逗趣,連藝壇巨星蔡琴和劉德華等都難逃他的畫筆,被他牢牢畫到牆上,老老實實的陪他度過春夏秋冬。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爲了守護他的家園,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充滿色彩能量和簡單信念的樂園,不但活化了原本要化爲塵土的眷村建築和曆史,還啓動一個新旅遊和文化品牌的誕生,更希望能點燃每個人來訪者心魂裏的快樂基因。
由于“彩虹爺爺”的啓發,我在短短四天遊曆台中的行程中,把另一個“台中市眷村文化館”也一並“拿下”。這裏原來是“北屯新村”,文物館在2017年開幕,前身是空軍的眷舍,之前是文化局管理,現在由兩果文創經營,規劃成故事館、飛冰果室和方正谷眷村味餐廳等。
故事館內保留眷村當年的生活面貌,例如客廳牆上的勳章、偏廳的麻將桌和挂滿炊具的廚房等。牆上還挂上當年眷村婦女離開中國大陸前帶來的美麗旗袍。
令我難忘的是方正谷眷村餐廳和菜單上的正宗眷村菜肴,我們點了螞蟻上樹、傳統豆腐等家常菜。
吃完飯,發現餐廳也極力還原當年生活在眷村的氛圍,在餐廳牆上看到“自強自強,增産報國”等口號和許多當年的黑白生活照。在屋檐下一隅空間還呈現已故知名詩人余光中的詩—《鄉愁》。
《鄉愁 》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長大後
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後來啊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在裏頭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一頭
大陸在那頭
看著余光中的詩,讓我想起去年曾經在中國的電視節目“經典詠流傳”聽到台灣的音樂教父胡德夫演唱古謠《來甦.秋思》的時候,分享他跟余光中亦師亦友,1974年首次演唱他的詩作《鄉愁四韻》的事迹。他接著講關于眷村的故事,讓攝影棚內的觀衆和電視機前的我毫無防備的熱淚盈眶。
他說,他從11歲從台東北漂到台北,思念家鄉那種懷思是小鄉愁,而余光中在《鄉愁四韻》所寫的是幾百萬人的“一個很大的鄉愁”。
他記得小時候在村莊中秋節的時候,看著老兵阿伯們對著西邊(中國)邊喝酒敬祖先,然後低頭就各自談家鄉的麥子、稻米和親人,這些“他們再也觸碰不到的東西”。
通過余光中的詩,胡德夫才能理解海峽彼岸的黃河和長江,以及台灣島上令他沸血和燒痛的老兵們的大鄉愁。第一次學到“燒痛”這詞還真被胡德夫語言和渾厚歌聲的強大感染力給逼哭了,仿佛這股鄉愁也燒到我了。
其實我當時挺詫異中國媒體出現這樣“親台”的節目,以及尋親節目中也頻頻邀請台灣籍老兵榮民後裔來中國大陸尋找親的感人故事。看來政府還沒有一家親,兩岸的藝人和觀衆已經忍不住一家親了。
恰逢來到台中參觀眷村的時候,海峽兩岸因“九二共識”再度掀起言論和表述的驚濤駭浪。看著眷村文化村在全島各地開花結果,刻畫海峽兩岸的深刻情感鏈接,從舉行第一屆文化節的“台中市眷村文物館”到舉行了18年的“桃園眷村文化節”,我慶幸台灣社會以高度的公民意識不遺余力的拯救珍貴的文化和曆史資産,尊重逐漸凋零老榮民群體對摯愛家國的犧牲和付出。
這累累的果實會不會爲將來或統或獨的終極島嶼命運帶來曆史的救贖、和平的相處、以及理性和智慧的思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