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農曆九月初一至初九,新馬泰等地的華人社群都會舉行隆重的九皇爺誕辰慶典。在此期間,各地以祭祀九皇大帝爲主神的道教廟宇香火不斷,周圍都會立起黃旗、黃布條。
據老一輩新加坡人說,本地早期的九皇寶誕慶典十分熱鬧、規模龐大,僅此于農曆新年,這些盛況也能從不少黑白舊照片、舊影片中得到證實。
不過相對于九皇爺或九皇寶誕慶典的來曆,很多人就有些說不清楚了。本地廟宇在夜間報刊登慶典通告時,附上的簡介一般都采取民間說法,即九皇爺相傳是九位反清複明的義士。甚至有說他們是清朝乾隆年間天地會創始人萬雲龍和他的兒子、結義兄弟、部將等等,說法不一,但可惜起義失敗被殺。于是後人們將他們神格化,成爲今天擁有衆多信徒的九皇大帝。
而九皇爺的信衆在此期間身穿白衣白褲,腰纏黃布條,據說就是爲這些反清義士戴孝。不過根據學者們研究,九皇信仰應該源自于遠古的星宿崇拜,道經《北鬥真經》中所述,道教認爲九皇大帝爲北鬥七星星君,即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加上外輔及內弼兩位星君的合稱。
隨著古中國道教的興起,北鬥星君日趨人格化,經雲:“南辰增福壽,北鬥注長生”。因此“南鬥注生,北鬥注死”的說法亦流傳甚廣,使得北鬥星成爲了主掌世人福壽的神明。也由此可見,古人們對于北鬥衆星的信仰,經曆了由“北鬥星君”到“鬥母九皇”的崇拜過程。
因此如果九皇爺是九位反清複明的義士,也就是間接說在清朝之前沒有九皇寶誕,那豈不是縮短了九皇信仰源遠流長、擁有數千年的曆史?而且,這又與史書中的記述不相符合。 鄭成功+玄天上帝神像=明朝?
但是昨晚我到訪後港鬥母宮,友人陳賢達道長告知廟裏神龛內,竟然有一尊相信是本地絕無僅有的鄭成功神像,而中間坐著的正是玄天上帝。
須知,玄天上帝是道教神仙譜系中,掌管北方的大神,同時祂也被譽爲大明帝國的護國神明。“國姓爺”鄭成功則在台灣建立政權後,曾吸納大量明朝遺臣爲下屬,並且高舉“反清複明”的旗幟與清朝對抗,因此後港鬥母宮與“反清複明”的故事似乎隱約有點聯系。
再者,該廟正殿前方有一副對聯:“日昍晶𣊭弄裏羨慕,月朋𦜳朤定乾坤。”對聯開頭數個字分別以“日”和“月”爲主,“日”、“月”合在一起就是“明”,因此有學者認爲這副對聯其實是一幅“反清複明”的旗幟。
後港鬥母宮的祖廟是位于槟城的香港巷鬥母宮,該廟已故李茂盛道長曾說,該對聯的讀音是:“日月精華龍裏羨,月朋浪蕩定乾坤”。
不僅如此,從鬥母宮的建築格局看來,比如大殿神龛背後有兩扇窄小的側門,十分隱蔽,不易被發現。而這道門則通往神龛後安奉九皇香爐的“八角樓”,大都戒備森嚴、外人不得隨便出入,這也與洪門幫會的私密性質相吻合。
因此加上後港鬥母宮大殿前的對聯,似乎能夠確定廟本身和當時反清複明的秘密幫會有著密切關系,但這仍不足以證明九皇大帝就是反清義士。
少林寺曾反清複明
其實無獨有偶,嵩山少林寺也曾和反清秘密教門組織有關,甚至還窩藏清廷緝捕的要犯,在清朝初年與清政府的關系非常緊張。
圖源:少林寺
反觀在明朝時期,明朝政府對少林寺多有封賞和建設,所以少林僧人對之感激萬分,將所習武藝報效朝廷,多次協助明朝軍隊鎮守邊防、對抗沿海倭寇的侵擾,甚至還幫忙鎮壓農民起義,所以心存戀明情結的少林僧衆對取而代之的清朝不無幽怨,這亦是可想而知的。
可是隨著清王朝的統治日益穩固,少林僧衆對“反清複明”已不抱幻想,戀明情結日趨淡化,他們也逐漸明白了“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高僧傳》,釋慧皎著,南朝梁代高僧)的道理,深深認識到與清朝政府不睦,不利于少林寺和少林武術的發展。
與此同時,清朝統治者也了解曆代王朝,通過宗教來“暗助王道”的道理,開始調整對宗教的管理政策,不僅可以避免身懷絕技的少林武僧铤而走險,危害自己的統治,又可以借助少林寺爲禅宗祖庭的特殊宗教地位,對其他佛寺施加影響。
于是這種對立關系在清朝中期開始出現轉變:康熙皇帝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親筆禦題“少林寺”匾額,至今據說仍挂在少林寺門上;雍正皇帝在雍正十三年(1735年)下旨大規模整修少林寺,乾隆皇帝也在乾隆八年(1743年)禦賜一套《大藏經》,並在乾隆十五年(1750年)巡遊少林寺。
所以很可惜,電影《火燒少林寺》、《少林五祖》裏面轟轟烈烈的武打片段,只不過是編劇們天馬行空的創作,在曆史上並沒有發生過。
遠去的曆史 鬥轉星移,無論是明朝還是清朝,這些都已走入曆史,無論是天地會還是紅花會,也已不複存在,“反清複明”的口號如今一般只在影視劇作品中出現。其實台灣明鄭政權被清朝軍隊擊敗後,包括天地會、小刀會等主張反清複明的組織仍然積極活動,一些人後來逃往南洋各地,繼續宣揚反清複明的思想。
圖源:網絡
當然可能還是有朋友堅持九皇爺就是反清複明的義士,人們總是對精彩的傳說深信不疑。有一位朋友之前還告訴我,說這九位義士就是國姓爺鄭成功的部將,繪聲繪影地敘述如何奉送鄭王爺出海。同時也爲他准備了一艘“王船”,而這些都在九皇信仰儀式的幾個主要步驟中都有體現,如“迎神”、“請水”、最後一天的“送神歸海”和“王船”等等。
不過究竟是先有傳說還是先有儀式,是爲了配合儀式而杜撰了傳說,抑或因爲有了傳說才形成了儀式?這恐怕已經很難分辨清楚了。
時光荏苒,這些秘密幫會早已不存,“反清複明”也已成往日雲煙。如今的鬥母宮在繁華的現代城市中,靜靜地迎來每日的朝陽,每柱清香的供奉。至于曆史那恐怕也變成了一段講不明、厘不清的故事,要從曆史的角度來考證這些來源並不容易。但如果將傳說看作是當時當地、民情民意的反映,可能會有額外的收獲。通過這些被沾染神話色彩的傳說,也可能會讓後人們發現民間信仰的來源與根基。
無論如何,不管你信奉哪一個宗教,我也和衆人一樣,祈求新冠病毒疫情早日離我們遠去,大家身體健康,這就是人生最大的福報了。 *注:部分照片攝于2019年,新冠疫情之前 作者沈斯涵,新加坡清史研究會會長、南洋學會副財政 本文原載于2021年11月4日《聯合早報》,經作者授權在《新加坡眼》使用
參考書目:
1. 徐李穎著《九皇聖迹:後港鬥母宮》,
2. 程民生主編《古史新探》
3. 趙長貴著 《試論嵩山少林寺與清政府關系之演變》 (作者/沈斯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