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律師“大辭職潮”現象,除了讓律師行業的高流失率再次成爲新聞焦點,也進一步凸顯高增長領域的工作機會對新世代年輕律師的吸引力。
《實況報道》訪問跳槽和仍在執業的律師,了解他們如何在尋找另一片藍天綠地及留守崗位之間做抉擇;學者、前律師及業內人士也探討法律事務所保留人才所必須做的反思和轉變。
“讀法律這樣辛苦,爲什麽不要做律師?”時隔10年,旁人的這些話依然回蕩在李姝霖(38歲)耳邊。
當年從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學院畢業後,李姝霖加入本地四大律所之一執業,但在四年後轉投招聘咨詢行業。
近幾年,像這樣的出走故事不在少數。向來被視爲含金量極高的法律文憑,曾是開啓以律師爲一生志業的鑰匙,可漸漸地,這在年輕律師眼裏不再是學以致用的唯一公式。
隨著金融科技等領域飛速擴張,與法律專業輕松對口的職業出路越來越開闊,許多年輕人也都注意到了這點。
六年前聯合創辦法律招聘公司ANSA Search的李姝霖說,以往法學生畢業後不是到律所執業,就是到企業當法務顧問,但如今有更多人考慮轉投新興領域擔起非法律職務。
這些年來,新加坡吸引了越來越多外來投資,加密貨幣和風險創投等行業的增長,以及起步公司的蓬勃發展,爲法律界新血提供了更多機遇。
“在國外如歐洲和美國,擁有法律文憑但並非從事法律工作的人比比皆是,本地有更多人的觀念也開始轉變,不再認爲讀完法律就得當律師。”
新加坡律師受高度青睐
全球人才加速流動是大勢所趨,本地律師“大辭職潮”近日也成焦點。本地律師每年4月1日更新執業執照,2020年4月1日至2021年3月31日,有538人放棄律師專業,寫下五年紀錄,其中310人是執業少過五年的初級律師。
針對這個現象,新加坡律師公會會長陳錦海告訴《聯合早報》,年輕人向他反映的離職原因主要有三,其一便是新加坡律師的技能受到高度青睐。
陳錦海指出,本地律所能爲律師提供很好的培訓,這些律師入行幾年後,不免會有招聘機構向他們招手。
“這些年輕律師也被可能吸引加入科技起步公司,期望公司能成爲獨角獸。對于擁有法律學位和執業經驗的人來說,他們有許多美好的選擇。”
其二是現實與期望的落差,法庭上與對手唇槍舌劍、鬥智鬥勇或打心理戰術,是壓力爆棚抑或是激勵人心,因人而異。
陳錦海指出,能否勝任律師角色,與成績優秀與否無關。有些成績平平的人,成爲出色的法律策略或業務顧問;一些成績頂尖的人對執業毫無興趣,而他們也就選擇另謀高就。
初級律師工作嚴重超時
第三個離職原因則與壓力相關。陳錦海說,人們期待律師幫忙促成大型商業交易,擔心即將失去錢財或自由的人則期盼律師的解救,律師站在解決問題的前線,但也反複承受心理壓力和創傷,有些人放棄執業是需要時間恢複,以便在事業上走得更長遠。
多年來,初級律師一直面對嚴重超時和職業倦怠等的考驗,近10名受訪律師不約而同地反映,出走潮並不令人意外。
盡管如此,律師總人數仍在穩步增加。律政部受詢時說,持有執業證書的本地律師從2017年的約5400人,增至前年的6160人和去年的6290人。
去年放棄執業的人數,則比2018年至2020年的三年平均人數多約兩成。律政部說,律師離開的原因很多,一些人轉而從事法律或相關行業的其他崗位,如公司內部法務顧問、公務員,或是加入學術界。
新躍社科大學法學院院長周貴和教授指出,法律學位能夠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讓他們學習在生活中作出理性且合乎邏輯的選擇。無論日後加入哪個行業,法學生都具備應對各類問題的能力。
馳騁法律界數十載,也是國家法院前高級地方法官的周貴和說,本地多數法學畢業生初入職場都會執業至少數年,但在國外未必如此。
他建議本地法學畢業生也考慮業內其他工作,而不是直接選擇執業,除非是真心要這麽做。
律政部強調會持續與法律界和法學院緊密合作,確保有足夠和高質量的律政人手滿足市場需求。
這意味著法學院收生人數會在必要時作出調整。律政部發言人說,該部門也與法學院合作檢討課程,確保法學教育保持高素質並且與時俱進。
上級引導是去留關鍵
要留守律師崗位,資質和信念不可少,若有上級引導提攜,則能精進能力,走得更長遠。
邱晖荟(31歲)之前當過法務執行員四年。如今她在Quahe Woo & Palmer律師事務所執業不到一年,專注民事和刑事訴訟。除了熱忱和興趣,她笃定要把這條路走下去,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獲得律所管理層和資深律師的引導和支持。
“對年輕律師來說,導師的引導對事業發展很重要。一位好的導師鞭策你精益求精,也會關注你個人是否面對難題。不少年輕律師選擇放棄執業,或因他們相對缺乏這方面的支持,看不到苦幹下去的意義。”
延長培訓拉近期望與現實落差
邱晖荟之前通過私校報讀英國倫敦大學開辦的法律學士學位。由于學位不受承認,她無法報考新加坡律師資格考試,畢業後先工作幾年,後來報讀新加坡管理大學的學士後法律課程。“當律師需有資質和使命感。我最大滿足感是學以致用,能對官司提策略或建議,在法庭上代表客戶,幫他們解決難題。”
她認爲,年輕律師入行前若有更長的培訓,或可減少期望與現實的落差。明年起,律師培訓合約從半年延長至一年,她希望這能幫法律畢業生認清自己是否適合當律師。
贏必勝法律事務所副主管黃國彥(32歲)考獲英國華威大學法律學位,執業五年半,專注刑事訴訟。他剛步入中層管理級別。數名和他一起入行的律師,已另謀高就,但他沒想過轉換跑道。“在法官面前幫客戶求情,是我熱愛的工作。我不會因其他領域的薪水更高而放棄執業。”
黃國彥當年在警隊履行國民服役,目睹面對生活困境的弱勢群體犯了法,但缺乏資源或知識,難以在法庭爲自己求情。這段經曆激勵他報讀法律。他認爲,相對大型法律事務所,他在小型律所工作,工作文化相對靈活。
“小型律所的初級律師較容易接觸管理層,反映問題和心聲。他們也能與高層密切合作處理案件,直接向對方學習。”
黃國彥認爲,多年下來,難免會有倦怠的時候。“關鍵是,你能否向上級反映心聲,而老板是否有采取措施,緩解這個問題,還是視而不見?”
混合式律所或是未來趨勢
疫情改變法律服務的作業方式,未來或許將看到傳統、虛擬及混合式律師事務所並存。
律師公會會長陳錦海律師在司法年開幕禮致辭時提到,公會的調查顯示,超過七成受訪律師認爲應利用網絡科技完成所有的法律服務,不必拘泥于一定要有實體律所。
陳錦海回複本報詢問時指出,法律行業已來到一個轉捩點。下來可能有多種模式的律所並存,即傳統的實體律所、介于實體和虛擬之間的混合式律所,以及完全沒有實體辦事處,以虛擬方式服務客戶的律所。
對于混合式律所,他指出,它們將有實體和虛擬辦事處,借此節省開銷,也能讓客戶受惠,讓更多人可尋求法律咨詢。
陳錦海指出,不少人向他反饋,居家辦公、科技通訊的便利和靈活性,廣受歡迎,間接促成疫情期間辭職率上升。“不少人,不只是律師都在思考,下來是否得回歸‘舊常態’,一天大部分時間待在辦公室,無法和家人見面。人們希望生活有更好的平衡……我們能否有虛擬律所?我們能否以更新,更有效率方式服務大衆?律師們期望與公會一起憧憬新的未來,讓他們繼續服務客戶,同時照顧自己的心理健康。”
律師公會多年來已推出多項措施,包括同律政部合作,支持法律行業采用科技方案提高效率。接下來,公會將繼續一系列援助計劃,支持律所加快數碼轉型,以及知識及資源共享。
律政部受詢時說,律所只要符合既定的商業和法律條規,目前有在線上提供服務的靈活性,這包括提供實體辦公地址爲主要業務地址,以方便客戶聯系及送交法律文件等。
年輕律師投身加密貨幣業
從國大法學院畢業後,郭峻豪(29歲)如願披上律師袍,在商業訴訟領域耕耘。執業兩年後,他決定轉行,到一家付款起步公司當法務顧問。如今又隔兩年,他准備邁向下一站,投身加密貨幣行業。
郭峻豪:如今年輕律師更懂得衡量自己的選擇與追求。
當初離開律所主要是想轉換工作環境。郭峻豪其實對于律師超長的工作時間早有心理准備,跳槽是因他更重視新工作給予的發揮空間,例如能夠處理更廣泛的事務,以及有更多自主判斷和決定的機會。
他的朋友圈中,律師“出走”時有耳聞,有者創辦餐飲生意,有者加入咨詢公司……但多數人仍選擇從事公司內部法務顧問這個與執業律師最直接相關的工作。
即使是以往傾向于聘請資深律師的公司法務顧問一職,近年也比較願意聘用較年輕律師。像郭峻豪剛換工作時,仍得重頭學習有關信用卡付費和加密貨幣等知識,擁有一些執業經驗固然有利,但資深與否未必是先決條件。
針對更多年輕律師似乎更早放棄執業,郭峻豪認爲,如今年輕律師更敢于挑戰現狀,也更懂得衡量自己的選擇與追求。“到頭來,如果很多年輕人都反映這個行業的吸引力不再與他們所重視的相契合,那這個行業就得作出調整來吸引較年輕人選。”
律師流失問題多年未改善
律師離職潮過去20年來起起伏伏。數據顯示,最新的律師流失率對比16年前不相上下,同樣超過9%。
前律師受訪時指出,年輕律師流失率高,由來已久。這顯示許多根深蒂固的問題,如工作過于繁重導致工作與生活失衡、薪酬未能與付出成正比,一直未得到充分重視。
2020年4月1日至2021年3月31日,放棄執業的律師共538人,創下五年紀錄。其中57.6%執業少過五年。律師公會網上數據顯示,2020年本地有5955名執業律師。按此計算,這期間的律師流失率約9.03%。
官方公開數據顯示,上述律師流失率並非史無前例。律政部網站數據顯示,2007年發布的“全面檢討法律服務業委員會”報告書曾提到,2005年至2006年,共325名律師放棄執業,57.8%執業少過七年。2005年,本地有3490名律師。這意味,當時律師流失率約9.3%。
該報告也指出,律政部2001年進行一項普查顯示,年輕律師放棄執業主要原因包括工作時間過長、工作量過大,以及薪金未能與付出的時間與精力成正比。
前律師鄭馨超(45歲)2006年在《法律公報》(Law Gazette)月刊撰寫《留住年輕律師》一文,指不少律所內部文化、管理技巧欠理想,導致許多年輕律師難從工作中找到滿足感,看不到事業前景,而放棄執業。文章指出,許多升上管理層的律師也不重視對初級律師的引導。
他先後在立傑律師事務所和衆達國際律師事務所執業兩年半,後來爲創業離職。他當年是根據自己成立的法律招聘公司向近千名本地律師收集的反饋撰文。
前律師:應提高初級律師薪酬
鄭馨超目前是先鋒資本亞洲有限公司執行董事,往返香港和本地。他受訪說,近期的律師離職潮與他16年前撰文時的情況如出一轍,顯示律師流失率多年未改善。“我不感到意外……要在行業內落實顯著的改革,以照顧多數人利益,並非易事。”
在他看來,要緩和高流失率,初級律師薪酬應提高,但這也意味,律所合夥人必須接受個人的利潤減少。對于多年來不時有媒體報道本地律所爲吸引和留住人才調高薪酬。他認爲這具誤導性,指出高薪酬待遇是個別例子,高薪背後可能隱藏“預付”花紅,意味下來幾年薪酬漲幅會緩慢。
讓年輕律師看到事業前景
初級律師也須看到工作的意義。“要讓年輕律師對工作建立自豪感,合夥人必須肯花時間栽培初級律師,除了法律應用技巧和程序,應盡早讓他們學習律所業務開發等知識。”
鄭馨超鼓勵律所通過提高效率把業務看成一個可擴大的“餡餅”,培養初級律師迅速上手,並確保有足夠人手。“只有當初級律師不是整天被上級催逼交差的情況下,才能找到些許工作和生活的平衡,從而建立對工作的自豪感。”
律師公會表示會展開調查,了解大辭職潮是否影響律師專業,並研究年輕律師離職率的情況。
2020年4月1日至2021年3月31日,放棄執業的律師共538人,創下五年紀錄。2020年本地有5955名執業律師。按此計算,這期間的律師流失率約9.03%……2005年至2006年,共325名律師放棄執業。2005年,本地有3490名律師。這意味,當時律師流失率約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