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巫福州墾場的一個家庭在用餐。
詩巫福州墾場住家的廚房
詩巫糕餅店在制作中秋月餅。
福州農人在制造醬油。
“幹拌面、光餅已成爲馬來西亞詩巫街頭的名牌小吃,詩巫人稱幹拌面爲‘Kampua’,這種用豬油幹撈手工細面的福州小吃,已成爲當地人最愛吃的早餐。”何綿山教授論及“閩都文化在東南亞的傳播和影響”時,已注意到福州飲食在外的獨特意味。
B站有位名叫陳叮咚的“up主(投稿者)”說:“在家鄉詩巫,Kampua是我們從小吃到大的幹面,也是以前提供勞工果腹的食物。隨著時代演變,它也變成很多離鄉背井的遊子最想念的家鄉味。”
緊迫“饑餓感”
清光緒二十六年十二月十六日(1901年2月4日),這天恰是立春,第一批福州移民開始動身,俗稱“打頭陣”。91人中就有69名古田人,他們從各村步行至水口,搭汽船到福州,黃乃裳安排暫住倉前山天安堂,以椅子爲床。5日後,乘日本輪船去廈門,船至閩江口白犬列島,風浪大作,村民不谙水性,已是嘔吐不止。到達廈門3日後,再乘“豐美”船經汕頭航至新加坡。
3月2日,從新加坡上船時,人數只剩72人。船至古晉(今馬來西亞砂拉越州首府),暫住王長水僑長經營的“瑞怡碩莪粉廠”。燈節過後,在3月9日坐船駛往詩巫。古晉、詩巫均在砂拉越,砂拉越位于婆羅洲西北部。
上岸後,只見詩巫市面蕭條,有20余間華人商店,店中貨物甚少,僅有一些簡單日常用品。見詩巫無住處,乃步行至新珠山,安歇于黃港主預建的亞答屋。“屋後的大廚房,兩排土竈分開,放大鍋七八個、小鍋若幹個,有一家用一個小鍋,有幾個人合用一個大鍋”,生活之簡陋可見一斑。
上述爲《百年滄桑(1901—2001)》記錄古田縣大橋鎮芝山張氏一支百年前初遷詩巫墾場的一段掠影。編者張敏儒1929年生于福州倉前山原祖産“碩廬”,1930年春“父親和母親帶著我回南洋”。14歲時,正值南洋淪陷,他“吃盡了苦頭”。當時的砂拉越“連一間制造食品的工廠都沒有”,多數人在生産樹膠,種稻的人實在很少。戰時航運一度中斷,人人恐慌,只好先種番薯(只需60天的生長期),日據第一年“砂拉越的華人都是吃番薯充饑的”。
據《砂拉越拉讓江流域發展史》介紹,碩莪樹一身是寶,碩莪粉是制造味精、葡萄糖、酒、醋、醬油、餅幹、米粉、粿條的原料。除了在墾場賣苦力,移民初來乍到,謀生方式大多跟“三把刀(菜刀、剪衣刀、理發刀)”離不開關系。何綿山以早期在印尼的福清人爲例,說他們以打雜和種植業爲主,有小本錢後沿街叫賣自制糕餅和其他制品,後來開始販賣糖茶、咖啡、布匹……由此産生了各種商號。
筚路藍縷,物力維艱,老輩的文字記憶總是充滿著緊迫的“饑餓感”,他們常對孩子說:把碗裏的剩飯丟掉是要遭雷打的。張敏儒說,直到現在,看見一粒米飯掉在桌上,都要給它撿起來,舍不得丟棄。
故土“古早味”
幹拌面、蛎餅、鼎邊糊、光餅,隨著福州人遷移而傳入東南亞。何綿山說,價廉物美的光餅已成爲詩巫最具古早味的小食,老城區的“發餅家”還在使用福州傳統的窯爐烘制,讓人吃得滿嘴芝麻香。
“Kampua”在詩巫的中文名爲“幹盤面”,即“老福州”所謂的“幹拌面”。陳師亮《榕城點心集》雲:過去(妙巷)別有天、(田墩)嘉賓、(蒼霞洲)廣裕樓等名菜館對上層人物特供此小點,並佐以高級雞湯,他們吃後往往一擲數金行賞。
顯然不同于今之常食拌面,幹拌面的“金貴”可從配料制作窺得一二:將鴨蛋的蛋黃與蛋清分開。在長方形鋁盒內抹一層油,倒入蛋黃蒸5分鍾後,倒入蛋清再蒸5分鍾。倒出成黃白兩層蛋糕,將它切成薄片,瘦肉熟後也切成薄片……而今的詩巫幹盤面,其澆頭依然十分講究。
《榕城點心集》又雲:榕城習俗,冬至晚上舉家大小在祖先牌前,焚香點燭圍坐搓丸(也叫搓糍),糍煮熟先供祖先,然後就食。丸與圓同音,取“團圓吉利”之意。主料爲糯米、粳米。入沸水煮,糍丸浮起即熟,撈起蘸炒黃豆粉拌白糖吃。湯丸亦用此劑搓成,彈丸大,中包一些紅糖,爲夏令清爽點心。過去,興化(莆田)人開湯丸店或挑擔上街,常賣湯丸與糍。
代表富貴的紅柑,仍是詩巫華人的春節佳果。至于冬至,《詩巫華族史料集》則雲:也稱“冬節”。冬節時,華人以磨粉爲湯圓,以糖、肉、菜、果、紅豆沙、蘆菔(蘿蔔)絲等爲餡,祭祀祖先,名曰“冬至湯圓”。
清道鹹年間,蘇州吳縣人顧祿《清嘉錄·卷十一·冬至團》記述:“比戶磨粉爲團,以糖、肉、菜、果、豇豆沙、蘆菔絲等爲餡,爲祀先祭竈之品,並以饋贻,名曰‘冬至團’。”並附蔡鐵翁詩注:“有餡而大者爲粉團,冬至夜祭先品也。無餡而小者爲粉圓,冬至朝供神品也。”
照此看來,詩巫史料所錄“冬至湯圓”,與百余年前顧祿所說的“冬至團”相差無幾。“有餡而大者爲粉團”,這種謹遵古法的“慢工出細活”,反倒是我們今天小吃行業所欠缺的。
香飄“新福州”
張敏儒“七嫂”潘玉蘭是北京人,于1950年抵達詩巫。她說,“這裏的福州人都講福州話,福州話有八音,學起來挺難的”。比如“公雞”叫“雞角”、“公牛”叫“牛港”、“公鴨”叫“鴨雄”、“公羊”叫“羊獅”,盡管“這些話經常搞混,引得人們哈哈大笑”,潘玉蘭也得去學習福州話,因爲“語言通了,大家更親熱”。
“在一起可以用家鄉話進行交流,分享家鄉美食及延續家鄉文化,那是另一股鄉情凝聚。”林芳燕《砂拉越詩巫福州人再移民》談道,現今單在澳大利亞珀斯就可找到7家福州美食餐廳,其中以詩巫福州後裔經營的“廚香”最爲地道。林芳燕是福建南平人,馬來西亞大學讀博,澳大利亞珀斯中文學校教書,有過實地采訪。
福州人天性愛闖蕩、不安于現狀的精神,促使大批詩巫福州後裔開始移居世界各個角落,這股熱潮大約起自1960年。在澳洲,最早及人數最多的詩巫福州後裔移民地當數墨爾本,珀斯居次。在這些地方,他們一樣可以吃著家鄉口味的幹拌面、光餅、鼎邊糊、糟菜粉幹,餐廳裏售賣的食材多進口自砂拉越。盡管大多受過高等教育,從事廚師仍是新移民的主要職業之一。來自世界各地的食客,通過福州美食也加深了對福州或詩巫的認識。
塔斯馬尼亞遠離澳洲本島,定居島上的福州籍華人只有近百人。“縱然隔著千山萬水,福州文化一樣在塔斯馬尼亞島上赓續交流著。”林芳燕說,各種婚嫁喜慶都遵循福州習俗,家鄉美食如福州紅酒、紅糟一樣仍在釀制。唯一不同之處,就是制造家鄉美食的食材比較難尋,但擋不住島上同鄉通過科技手段交流烹制技巧的熱誠。
1937年,詩巫華人合資購買一艘2000噸級的輪船,取名“新福州”,航線直達福州馬尾港。張敏儒的祖母陳玉簪,曾親率子女赴詩巫墾場拓荒,最終還是選擇了歸養古田鄉下。彼時的“遷移”與“還鄉”尚屬常態,人員物資交流也很頻繁,如同林芳燕形容今之“經常往返砂拉越與珀斯的福州後裔,趁回鄉之際帶回許多地道的家鄉味小吃,與身處異域的同鄉共享”。
堂兄家大嫂“拿出她所僅有的一支人參,炖了一只大鴨”,使得“勞力過度而傷身”的張敏儒“不藥而愈”;“幸好我家中還有一點家鄉寄來的中藥‘金鎖匙’”,又治好了他上火引發的喉嚨痛……《百年滄桑(1901—2001)》點滴記錄,彰顯了移民們對家鄉風物的無限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