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晶瑩
未央,我的老伴,2021年9月26日上午,你不舍地永離了我們。當天,程亦凡在朋友圈悲痛地發出信息,他國內的同學、朋友急切地要來長沙,幫我們料理後事。
三十多年前,女兒把同學的他帶進家門。健壯的小夥子,腼腆樸實,謙和懂禮。不形于色的你爲女兒的選擇暗喜。
退休後,我們三次赴美,助他們一臂之力。先後住過波士頓,舊金山。程亦凡早出晚歸,他的科研生命確實以小時計算。百忙中,回到家還陪我們看看電視。
“光陰的故事”很動人,他卻少有反應。“心不二用,做你的去吧。”女兒爲他解圍。他才歉疚地離去。
周末,他拖著吸塵器,樓上樓下地吸掃灰塵。還安排時間帶我們遊覽。一次去金門大橋,站在波濤洶湧的太平洋邊,遙望心中的故國家園,他禁不住講起長沙,他母親教書的醫學院,他讀書的十中,慈母似的班主任,啓蒙他的物理老師;白發蒼蒼的外婆在小巷口自切自賣土煙葉,常給他買個蔥油粑粑解饞;大他十歲的知青姐姐帶著七歲的他去湘北農村,他與農家小夥伴一起讀書、上山采蘑菇。(正是那時候,我們帶著女兒下放在湘西的深山老林。)
程亦凡愛好馬拉松運動。他曾在各種膚色的人流中,奔跑在米蘭、倫敦、東京、悉尼……的土地上,利用在各地講學的業余時間。
幫他們做事,我倆心甘情願,配合默契。你在波士頓多雪的冬天,接大孫女放學回家,跌倒扭傷了腳踝。我照顧小孫女兼做飯,倒是減了肥。
在中美關系緊張、新冠肺炎陰雲不散的2020年11月,武漢大學評選傑出校友,程亦凡榜上有名。你我反複閱讀頒獎辭:“他是美國科學院院士,更是華人學者之光。守得十年寂寞,得窺冷凍電鏡領域奧秘;橫跨物理生物,開創結構生物學新篇。人生這場馬拉松,他後來居上,學術這無涯路,他堅持創新。獎掖後學,提攜灼灼桃李;矢志不渝,探索永無止境。”母校深情贊譽他的學子。程亦凡慰籍了我們。
我的親人,你離世前,一天從夢中醒來,驚悸地問我:“程亦凡被聯邦調查局拘留了嗎?”“怎麽會呢!他們正在與新加坡合作研究抗體,與新冠肺炎作戰。”你已病入膏肓,卻在爲程亦凡憂慮。唉,放療嚴重損害了你的大腦。我傷感,我們的治療是不是錯走了一步?
你走後第八天,10月4日下午,2021年諾貝爾生理或醫學獎公布,程亦凡的合作夥伴大衛·朱利葉斯是獲獎人之一,他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研究疼痛通道,四十余年爲疼痛醫學與疼痛藥物的開發創造了堅實的理論基礎。首都醫科大學校長饒毅教授認爲,朱利葉斯得獎是在預料之中。預料之外的則是華人科學家程亦凡未能得獎。
程亦凡的實驗室在2013年12月,與朱利葉斯的實驗室開始合作,五年時間,百千次的實驗,解析了多種神奇蛋白的三維結構,用冷凍電鏡將膜蛋白結構解析到了近原子分辨率(3.4埃)的水平。同時使冷凍電鏡技術大放異彩,引起了巨大轟動。
程亦凡雖榜上無名,卻付出全部心血,做出應有貢獻。合夥人評價他“一直不被教條束縛,總是去挑戰各種極限”。
程亦凡感恩他的合夥人,頂尖、無私的科學家;感恩他的學生,他們刻苦努力,根基紮實,聰明過人;感恩跟他在世界各地奔波的妻子女兒;更感恩祖國對他的培育,他是從中國走出去的“土博士”。
10月4日是科學的勝利,在這狂歡之夜,我的親人,你卻不在場了,你從來都是與我共苦同甘的啊!
我又想到了兩年前,程亦凡的父親在兒子當選院士前三個月離世,我們曾爲之十分惋惜。他的父親,終生穿著綠軍裝的老教授老軍醫,當年在越南前線奮戰,把三歲的兒子放在重慶的部隊幼兒園半年有余……他期盼兒子登攀科學頂峰。
我的老伴,你一生爲兒孫操心勞累,爲他們加油鼓勁。你總記得程亦凡說的“成功與不成功,都不會停留在某一個點上,還會不停地繼續下去”。
晚年,你終于對我說:“他們都走正路,放心了。”常念叨:“咱們不要拖他們的後腿。”
我不會拖後腿,還自不量力想做後盾呢。請相信我。
安息吧,我的老伴,我們的親人。
2021年10月
注:程亦凡,1962年5月生,16歲考入武漢大學物理系,學士、碩士畢業。1997年進入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讀博士學位。博士畢業先後在挪威、德國做博士後。1996年轉行生物學領域,在美國、日本繼續博士後研究。上世紀末進人哈佛大學工作。2006年成爲加利福尼亞大學舊金山分校助理教授,2012年爲終身教授。在生命醫學期刊發表文章100多篇,直接領導了電子顯微鏡學領域的發展,開創了結構生物學的新篇章。2019年當選美國人文與科學學院院士。2020年當選美國科學院院士。2020年11月被評爲武漢大學第九屆傑出校友。現爲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生物化學和生物物理系教授,霍華德.修斯醫學研究員。
[責編:鄧正可]
[來源:新湖南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