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船古道尋迹境外行丨當年六堡茶曾以‘陳茶’之名出口香港
“六堡茶曾以‘陳茶’之名出口香港”
講述人:林聖光(63歲,原香港德信行茶葉經果部工作人員,現居香港)
香港德信行成立于1946年,當時是中國爲了在香港采購國外物資和聯絡海外關系而設立的,後來隸屬于華潤集團有限公司。華潤集團當時負責中國內地對香港的物資出口,以及部分通過香港中轉到海外的物資出口。
我是上海人,但在香港出生。由于家庭背景的原因,我于1971年中學畢業後就進入香港德信行工作,那時德信行有100多名員工。初時,我在德信行的土産組,負責大宗土産類商品出口香港的代理業務,因經手的土産品種裏有煙葉、桂皮、松香等廣西土特産,所以我對廣西比較了解。
1974年,土産組的主任叫我去茶葉組頂替剛調走的一個同事的工作,後來見我熟悉業務,幹脆就把我調去了茶葉組。當時,中國內地茶葉出口到香港的全部代理業務都由德信行茶葉組負責,但組裏的工作人員只有我和另一個來自廣東的幹部袁啓明。直到1977年左右,茶葉經果部成立後,工作人員人數才增至6個,除了茶葉,經果(指經濟類果品)出口也歸我們負責。
1973年,德信行發給中茶梧州公司關于香港茶葉市場的信息資料,其中就有六堡茶的市場信息。 梧州中茶茶業有限公司提供
20世紀70年代,香港的生活條件還比較艱苦。1974年的時候,上環連街燈都還沒有,那時市面上也沒有太多講究。香港茶樓把所有黑茶統稱爲普洱,白茶則統稱爲壽眉,到茶樓喝茶基本上只能點這兩種茶,六堡茶也被歸入普洱。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香港市場上銷售的廣西六堡茶很多是“熟六堡”(指采用傳統蒸壓技術制作的精制六堡茶)。經銷商往往將這種六堡茶當作普洱茶銷往茶樓,茶樓購進後將六堡茶拆碎拼進普洱茶裏,有的茶樓甚至直接將它當作普洱茶來用。
當時,這些“熟六堡”使用大竹籮包裝,出口到香港後已經結成一大塊,經銷商要將它敲碎再出售,既費時,又費力,這難免會影響六堡茶的銷量。梧州土産公司的負責人謝林泉知道後,決定推出散茶(指使用冷發酵技術制作的精制六堡茶)。當時六堡茶(指采用傳統蒸壓技術制作的精制六堡茶)的特征是壓笠結塊,普洱茶的特征是散茶,而廣東茶葉公司和雲南茶葉公司專營普洱茶出口,于是堅決反對梧州生産散茶。爲此,謝林泉靈機一動,將出口香港的散茶改名爲“陳茶”。1977年前後,散茶以“陳茶”的名稱正式出口香港。隨後,梧州六堡茶的出口量就加大了,香港好幾家茶行和茶樓都經銷“陳茶”。
此外,香港本地也有一些茶商采購青毛茶後自行加工踩壓六堡茶和普洱茶。青毛茶的原料有分類講究,來自廣西的叫“桂青”,來自廣東的叫“粵青”,來自雲南的叫“雲青”。茶商們一般使用“桂青”制作六堡茶,使用“雲青”或“粵青”制作普洱茶。梧州土産公司除了出口“六堡茶”(指采用傳統蒸壓技術制作的精制六堡茶)和“陳茶”外,還出口“桂青”,這種青毛茶我們稱之爲“青六堡”。青毛茶屬于大宗原料,“頭盤”的進口量和價格都由德信行總控。當時青毛茶的價格是360元(港幣,下同)一噸,六堡茶的價格是500元一噸。“頭盤”出貨收款後,全部按照定價把貨款彙給德信行,德信行再退11%的傭金給“頭盤”。進口經銷青紅毛茶的“頭盤”有“元亨”“協豐行”“東榮”這三家,“永生祥”則專營“六堡茶”(指采用傳統蒸壓技術制作的精制六堡茶),還有幾家“頭盤”經銷“陳茶”。其他的“頭盤”裏面,“廣信”“祺棧”經銷壽眉,“林品珍”經銷烏龍。
雖然茶葉經銷是一門生意,但當中也有很多講究。德信行除了有經貿任務,還有“統戰”任務,如果把價格定得太高,“頭盤”因固定提取11%的傭金,不會有什麽損失,但 “二盤”的利益則會受到損害,他們會“扭計”,搞些小動作。所以,我們在負責茶葉出口代理的時候,要不斷通過調整定價和供應量來平衡茶商們的關系,保持市場穩定。
在計劃經濟時期,內地出口的六堡茶和青毛茶供應量有限,怎麽分配都難以滿足市場需求,加上一些加工制作六堡茶的茶商想賺取更高的利潤,會通過海外關系自行從越南、緬甸、泰國、印尼等國家進口茶青原料。爲了維護內地出口企業的利益,德信行有時會和那些供應國外青毛茶的商家打“價格戰”。我們平時很關注市場動態,發現情況後,就會派人打聽那些國外青毛茶的到港成交價,然後等他們的貨即將運到香港時,突然大幅調低國內青毛茶的供港售價,使對方失去價格優勢。其他茶商購得便宜茶葉,一下子就拉低市場價格。那些進口外國青毛茶的客商,買進的茶葉成了高價貨,如果再進行加工的話成本更高,茶還怎麽賣得出去?當然,我們也要講究“既鬥爭又團結”的原則,不能每次都趕盡殺絕。對于一些要團結的茶商,我們會在他們訂貨裝船前,通過各種渠道故意向他們透露一點風聲,讓他們知難而退,這樣才能“鬥而不破”。據我所知,“源茂興記”至今仍存有兩籮陳年六堡茶,以前這個茶莊賣的六堡茶很多都是從“聯興隆”和“長洲福華”(兩家都是香港茶商)入貨,其中“長洲福華”的制茶原料就以國外茶青爲主,有“泰國青”“西貢青”“印尼青”等等。從20世紀五六十年代起,“長洲福華”一直加工制作大葉茶,所以“長洲福華”和德信行一直以來既是對手又是朋友。
“長洲福華”以前生産的菇茶。 蘇愛清攝
經過加工的“青六堡”主要出口到馬來西亞,那邊的茶商大多將茶買回去給礦工飲用。這些加工後出口到馬來西亞的“青六堡”,也是在香港中轉運出去的。不過,出口到東南亞的六堡茶不需由德信行代理,而是由香港外運公司負責。以前,新加坡的華僑爲了便于和國內的親友聯系成立了廈門信局,同時也從事兩地的貿易。廈門信局通過中華總商會在中國內地訂購六堡茶後,由香港外運公司負責經香港運出去。每年廣交會舉行時,外運公司的華僑代表途經香港,一定會與德信行打招呼。另外,香港當地也有幾家茶商向東南亞經銷六堡茶。
20世紀60年代左右,包括“桂青”在內,每年經德信行出口到香港的六堡茶約有100噸。20世紀70年代,出口到香港的廣西“陳茶”和“六堡茶”數量大幅增長,每年約有1000噸。當時,在港銷售的“六堡茶”是分級的,“六堡茶”分爲六個等級,“陳茶”和普洱一樣,分爲五個等級。六堡茶在香港的售價一直很便宜,所以適合茶樓消費。20世紀80年代的時候,一級的廣西“陳茶”每公斤定價13元至13.5元,每差一級,定價相差0.5元左右。
以前,從梧州外貿口岸出口到香港的六堡茶一定是經水路用船運來的,在西環的三角碼頭上岸,這些碼頭如今已不複存在。20世紀70年代至80年代,從梧州運茶到香港的都是機動船,屬于散貨船。不過,這些船不會只裝茶葉,而是混裝其他貨品。
遊客路過祺棧茶行 蘇愛清攝
六堡茶在香港的銷售高峰是在20世紀80年代,每年都有過千噸銷量。這因爲當時香港的經濟大環境好,人人都“魚刺撈飯”,市面上開了很多茶樓酒樓,用茶量很大。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六堡茶銷量就逐漸走下坡路。之後,中茶公司香港分公司取代了德信行,直接出口六堡茶到香港。隨著國內商品出口政策環境的改變,德信行于1991年結束了國內在香港的茶葉進口代理業務。1993年,德信行結束了特定時期的曆史任務,我也離開了德信行,進入利安茶行工作。現在,香港德信行在華潤集團只剩下一塊商業注冊登記的牌子,早已無人留守。
另外,講到“發水茶”(指冷水發酵技術制作的茶葉),最先應該是廣東和香港的茶商試制的。現在還有種說法,20世紀90年代後期,香港有茶商從越南購進茶葉,回港將其加工成六堡茶或普洱茶再銷售。不過,我認爲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爲那時香港的場地租金和人力成本都很高,這樣的加工方式不可行。或許會有茶商從廣東四會采購茶青原料,並在四會加工,因爲那裏有這樣的加工條件。
“1949年以前梧州有船運貨到香港”
講述人:伍慎隆(84歲,桂江船務有限公司原副總經理,現居香港)
我從小在梧州長大,1949年以前,梧州已經有船到香港,這些船的船務由私人公司代理。當時幾乎每天都有船去廣州和香港,那些船既運客又運貨,全部停在沙街對出河邊的碼頭。每天早上,輪船公司雇的“行街”會扛著一塊寫有船期和船名的木牌,一邊打著搖鈴一邊沿街走動。有貨要運去廣東或香港的商家,聽見鈴聲就會出來看船期,有合適的就到碼頭洽談。輪船公司會在岸邊擺一張桌子,安排一個“司理”坐在那裏爲商家登記,這些“司理”都是船務公司的業務員。拿到登記單的商家就可以憑單找苦力搬貨上船。一般到了下午,那些輪船都會裝滿貨起航出發,然後走上一兩天時間就能夠到達廣州、香港了。
我17歲時去船上當學徒。梧州解放不久,很快就成立了梧州航運局,我又到航運局的內河船隊工作,在貴港、桂平一帶開船。
1958年,我被安排到港澳船隊工作,船隊有職工八九百人。以前,船從梧州開到香港往往要40多個小時,如果用拖頭帶動木駁船運輸牲畜,天氣熱的話,很容易導致牲畜發瘟死亡。爲了提高航行速度,1966年,梧州航運局通過國家外貿部從日本訂購了三艘新船,叫做“桂海號”,分別爲“桂海151”“桂海152”“桂海153”,專門走港澳線。這些船每只載重100多噸,馬力達600匹,豐水期18個小時就可以走完梧州到香港的水路。當時,廣東航運局也有三艘類似的機動船,叫做“粵海號”,不過它們只有300匹馬力。“粵海號”也不像“桂海號”那樣在每艘船上配備一個機械吊臂,那種吊臂能夠直接將貨物吊裝上船。1968年左右,我到“桂海152”當輪機長,隨船經常到香港。直到20世紀70年代,我才被調回岸上做行政工作。
陳桂生(右)和伍慎隆向記者介紹桂江公司的情況。 蘇愛清攝
解放(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梧州出口的貨物有了海關監管,六堡茶裝船的地點就轉移到下關對開河面。因爲海關和外貿大廈都在附近,對開的河面就被劃爲“海關禁區”,許多跑港澳的貨輪都要停靠在“禁區”裏面裝卸貨和接受海關檢查。20世紀60年代以後,因爲港澳船隊的貨輪噸位都比較大,很難停靠碼頭,基本是停在河中心離岸較近的位置,運貨的盤艇(一種小木船)裝了貨物以後,就劃過去靠上貨輪,然後把貨物拉上貨輪。貨輪卸貨的方式也是一樣,先把貨物卸到盤艇上,再拉到岸邊裝卸。往往一艘貨輪要開往香港,就會有十幾只盤艇從菠蘿倉、大南倉、旺甫倉等貨倉將貨品載運過來,這些盤艇每只都能裝10多噸貨。當時如果有船准備從梧州出發去香港,又有六堡茶要隨船運輸的話,梧州茶廠就會派一只小盤艇裝上茶葉,劃到桂東醫院對開的河面,進入“海關禁區”,靠上停在裏面的貨船,然後盤艇上的船工和貨船上的船員就一起把茶葉拉上貨船裝好。在裝船的時候,還會有海關人員在旁邊把關,主要是檢查在裝卸的時候有沒有夾帶違禁品。
20世紀80年代以後,港澳船隊的船越來越多,噸位越來越大,航運局還換了一批鋼制散貨船走港澳線。這些船的船艙很大很深,運的貨物要分區域裝入艙內。後來,連一些原先走內河的船也加入走港澳線。最高峰時,梧州到港澳這條航線上有一兩百條船。到了1993年左右,梧州建好了李家莊碼頭,直接使用集裝箱裝卸貨物,“盤艇時代”就結束了。
解放(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梧州六堡茶的大批量整體出口業務很少,大都是零零散散地用船運去香港,每批都是一二十噸,早期有時用“花尾渡”都可以運輸了。
1979年,桂江船務有限公司在香港成立,代理了整個廣西在香港的船務,還負責廣西公務人員到香港的接待工作。1980年,我被派到桂江公司工作。我剛剛到公司的時候,公司大樓就在香港西環的碼頭邊上,當時整個西環到上環的海邊全是木板搭建的小碼頭和棧橋。據我粗略估算,一路排過去有一百多個碼頭。桂江碼頭就建在桂江公司大樓前面,以前叫做明生碼頭,那裏一帶的碼頭又叫做三角嘴碼頭,裏面有很多苦力。廣西來的船全部停靠在桂江碼頭,船一靠上碼頭,等在一邊的苦力馬上湧上前搶著幫拉貨。
20世紀90年代以後,九龍的葵沖碼頭建起來了,西環和上環的碼頭就搬了過去,原來的木碼頭和棧橋全部被拆掉,三角嘴碼頭也被改建成現在的港澳碼頭。
“出口高峰期一個星期發貨兩三次”
講述人:張榮(64歲,原梧港船務有限公司董事長,現居梧州)
1969年,我才16歲,就已經進入梧州航運局工作。一開始,我從事的是船舶維修工作。1974年調到局機關辦公室工作後,我有機會更多地了解到局裏各方面的情況。
20世紀80年代以後,爲了加快廣西的航運業發展,廣西在香港成立了桂江公司作爲駐港機構,下屬有一個桂江船務公司,代理所有廣西進出香港的船舶業務,梧州航運公司(由梧州航運局改組而成)到香港的船務也全部從珠江船務公司轉交由桂江船務公司負責。當時到香港的船舶限制不斷放寬,很多內河船隊的船都要求走港澳線,就連梧州市水運公司的船也想加入,所以航運公司港澳船隊的實力不斷壯大。到了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梧州航運公司向上級申請增加了幾艘內河船走香港航線。不過,原來港澳船隊走香港線的一直是深艙駁船,而從內河船隊調過來走香港線的船只則屬于甲板駁船。20世紀80年代末期最高峰的時候,梧州航運公司的船舶總運力是8萬噸左右,其中港澳船隊占了3萬噸。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梧州茶廠的工人們運送當時用于出口的六堡茶。 梧州茶廠提供
當時,梧州隨船運去香港的六堡茶通常在西環碼頭卸貨。最初的時候這些六堡茶是用竹籮包裝的“大籮茶”,一籮籮堆疊在船艙裏。到了20世紀80年代後期,六堡茶改用纖維袋包裝,然後外面封上一個大紙箱,在船艙裏一箱箱疊起來,再用麻繩綁好。那個時候,許多香港人對六堡茶已經沒有什麽概念,他們只知道“陳茶”。
港澳船隊運輸的茶葉主要出口香港,出口澳門比較少,因爲去澳門的水路比較平靜,與內河差不多。梧州航運公司裏走香港航線的船舶最低航行安全標准都要達到A類,比較多的是沿海Ⅲ類。
由桂江公司代理了一段時間船務以後,梧州航運公司覺得代理費過高。經梧州市委、市政府決定,梧州航運公司于20世紀90年代初期成立了梧港船務公司,自己代理自己的船務。後來我被派到香港擔任公司的董事長,航運局當時還外派員工駐紮梧港船務公司,又在香港當地聘請了7名員工。作爲梧州航運公司下屬的單位,梧港船務公司當時的業務功能有三個:第一,售賣“漓江號”和“梧州號”客船的船票;第二,負責梧州到港澳的船務代理;第三,開展少額貿易類的運輸交易,其中包括六堡茶的出口運輸業務。
當時,梧港船務公司代理運到香港的六堡茶,都由外貿茶業公司(廣西梧州茶葉進出口公司)統一做好計劃安排生産,品質比較好,很受市場歡迎。
我們公司當時主要負責將外貿茶業公司生産的六堡茶運到香港。外貿茶業公司每次定好六堡茶的發貨量和到達香港的日期後,我們公司會安排船只裝貨的時間,並考慮和其他貨物的搭配。當時外貿茶葉公司每次發貨量有限,一艘貨船不可能只裝茶葉,茶葉這樣少的運輸量遠遠不夠。因爲茶葉是特殊商品,和其他氣味濃烈的商品一起混裝的話容易“竄味”,所以,當時用船運茶時有嚴格的擺放要求,不能將茶葉和八角、肉桂,以及化工品等混裝。爲了避免茶葉受汙染,我們一般會優先選擇搭配特色竹木制工藝品和茶葉一起裝倉。當時外貿茶業公司經常委托我們公司運六堡茶去香港,一個月運三四個批次,不過每次的運貨量不會超過10噸。
從梧港船務公司的運輸記錄來看,公司成立後每年受委托運到香港的六堡茶約有300噸,其中1993年是六堡茶輸出的最高峰期,當年的運輸量超過了1000噸。當時,國外市場比較認可六堡茶,而香港是內地六堡茶出口國外的一個中轉站,所以從梧州發往香港的六堡茶運輸批次也增加了,之間是每個月發貨兩三次,到了那一年,每個星期發貨兩三次。
1993年,梧州輸出到香港的六堡茶數量激增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香港商人羅炳寰在梧州設立了雲山食品有限公司,按照六堡茶的工藝制作“陳茶”,然後運出香港銷售。當時,雲山公司委托我們公司出口到香港“陳茶”數量,占到了我們公司每次運茶量的一半。
20世紀90年代中期,李家莊碼頭建成以後,我們公司去港澳和廣州等大港口的貨船全部停到李家莊碼頭裝卸貨。李家莊碼頭是集裝箱碼頭,當時我們公司的很多貨船已經從散貨船換成了集裝箱貨船,梧州的六堡茶也是裝進集裝箱以後用車運到李家莊碼頭,再裝上我們的貨船運出去。每次運出去的茶葉最多也就是一兩個貨櫃。標准的集裝箱貨櫃一個能裝37噸左右的貨物,但茶葉很輕,即便裝滿一個標櫃也就是十來二十噸。到了20世紀90年代後期,梧州用船運往香港的六堡茶已越來越少。
2004年,因爲梧州航運業改制,梧港船務公司退出了航運市場,後來我也回到了梧州。不過,即便到了現在,還是有一些梧州的六堡茶被用船運到香港,仍然是在李家莊碼頭裝箱上船。
“六堡茶曾占到黑茶消費量的七成”
講述人:黃鵬緒(66歲,現爲六堡茶國際交流協會名譽會長,曾任英皇酒店管理公司顧問、中國海外酒店餐飲管理有限公司董事總經理,現居香港)
20世紀六七十年代,香港人習慣到茶樓喝茶吃飯,當時的粵式茶樓很多。現在,香港的粵式茶樓還有1000多家,但曆史悠久的傳統茶樓就只剩下10多家。
香港茶樓一般將消費的茶葉分爲黑茶、白茶和烏龍茶這幾大類。黑茶類有普洱茶、六堡茶、六安茶;白茶類有白牡丹、壽眉等;烏龍茶主要是鐵觀音。
本報記者采訪世界廣西商會主席莫子瑩(右一)、六堡茶國際交流協會名譽會長黃鵬緒(右二)。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前,六堡茶在香港餐飲市場的消費量較大,一度占到黑茶消費量的七成,很多茶客在茶樓都飲用六堡茶,而經香港轉運出口到東南亞的六堡茶就更多了。1945年以後,由于種種原因,六堡茶在香港茶樓的主導地位被普洱茶取代。那時候,陸羽茶室是香港很有名的茶室,也是香港藏茶數量較多和茶位費最貴的一家茶樓。我六七歲時,我爸爸經常會在下午去陸羽茶室喝茶,有時也帶我一起去,那時茶室已不供應六堡茶了。
我近年在朋友莫子瑩的介紹下,到梧州遊玩時才深入接觸六堡茶。我個人認爲,六堡茶的茶質相較普洱茶更爲優勝。但是,如今香港的傳統茶樓已經很難見到六堡茶的身影,茶客們以喝普洱茶爲主,而且香港人比較接受的是熟普洱。
“認識六堡茶的香港人不多”
講述人:廖子芳(50歲,香港資深女茶人,現居香港)
以前,香港有很多茶樓。我記得小時候,“名爵”“寶藍”“金山樓”等茶樓酒樓都很有名,我經常跟家人一起去那裏喝茶。當時的茶樓酒樓都供應普洱和壽眉,沒有專門的六堡茶供應。
十多年前,我開始從事茶道文化推廣,這才接觸六堡茶,從而知道六堡茶有消暑化濕、滋養腸胃的功效,具有很好的藥用保健價值,在馬來西亞更被當作保健茶使用。而且,以前香港的茶樓其實是有六堡茶出售的,只不過六堡茶在香港茶樓被改換成其他名號,甚至只作爲拼配料拼到普洱茶中銷售。可惜的是,直到現在,對六堡茶有認識的香港人並不多。
記者在采訪香港資深女茶人廖子芳(左)。
六堡茶在香港比較少人知道的原因,可能是香港人平時喝茶主要追求口感,不會太過關注茶葉名稱,而且普洱茶比較出名,所以香港人就把所有黑茶都叫做普洱。而在馬來西亞和新加坡,以前人們的生活水平不高,喝茶的中國人主要爲了保命、爲了健康,他們非常在意自己喝的是什麽茶,喝的茶對不對,所以就清楚知道六堡茶。
如今,雖然六堡茶在香港的影響力不及普洱茶,但其保健功效卻不遜于後者,且其價格總體來說相對較低,更適合普通民衆飲用。我認爲六堡茶是“明日之星”。近年來,利用各種茶文化交流和推廣的機會,我都會向朋友和學生宣傳推介六堡茶。在我的一位學生的牽線搭橋下,最近香港一家五星級酒店已初步同意六堡茶産品進駐。
“到港船只全部停在明生碼頭”
講述人:鄭永琨(73歲,任香港永生祥茶行有限公司會計經理,現居香港)
“永生祥”茶行創辦于1956年,創始人叫做鄭永。當時茶行經營的茶類品種不是很多,主要有鐵觀音、烏龍和壽眉,後來慢慢擴展經營品種,在1958年到1959年左右開始經營六堡茶。當時香港的茶葉進口全部由德信行控制,德信行對口的“頭盤商”可以自行銷售各種茶葉,但進口的茶類就各有不同。“永生祥”是其中一家“頭盤商”,專門負責進口六堡茶(指采用蒸壓技術制作的精制六堡茶)。
我在1970年進入“永生祥”工作。按照行規,我要先從“行街”做起。那時候,我每天要騎單車一家家走訪“二盤商”和茶樓酒樓,了解他們所需的茶葉種類、等級、數量等,然後一一記下來。
當時,“頭盤商”的進貨合同都是在每年的廣交會上簽訂的,一簽就是一整年的量。如果其間有品種脫銷,可以通過德信行打電報向內地供應商追加訂量。我們是和“中茶”(即當時的中國土産畜産進出口總公司廣西茶葉分公司梧州支公司)簽訂六堡茶供貨合同的,“中茶”按照合同每個月發一次貨過來。我們公司會按照客戶需求信息做好分配表,在“中茶”發貨過來之前,我就要提前逐一打電話通知客戶到碼頭取貨。
以前,梧州的六堡茶運來香港一直是走水路的。我還記得,運茶來的船都是機動木船,來的不是“桂江302”就是“桂江303”,噸位都不大,也就一兩百噸。以前西環那邊全是碼頭,隨便搭一條木棧橋出去就是一個碼頭,其中有一個碼頭叫做“明生碼頭”,梧州到香港的船全部停在明生碼頭。梧州到香港的船航行時間較長,通常都在淩晨三四點到港。由于當時的茶葉經紀已經幫我們提前將茶葉訂單分配好了,因此我只要提早到碼頭等著驗貨和分貨就行。
那時候的六堡茶都用大竹籮裝,外面罩一層帆布,然後用粗麻繩繞著整個茶堆捆上幾圈,以固定茶堆。六堡茶每個月來一船,每次都是2000籮左右,雖然看上去很大一船,但因爲茶葉的體積大、重量輕,其實一整船六堡茶也就十噸八噸。那個時候的茶葉全部由德信行分配,想多要也不行。我們的客戶也和我一起等在碼頭,船一到,我就叫船工“開堆”(即解開茶堆的捆索)點貨,然後客戶立即叫苦力來“拆堆”(分開茶堆),把各自訂購的貨搬下碼頭,我則負責對單稱重。因爲這些六堡茶是壓實在竹籮裏的,結成了一整塊,最外面很硬的那一層叫做“皮”,這些“皮”是不能用的,客仔拉貨回去以後要把它剝掉,所以我們過磅的時候,每籮六堡茶都要扣掉2.2公斤“皮”才能記數。數量核對過後,客仔就可以把貨搬上自己的貨車運走。
因爲那時的六堡茶是蒸過後壓在竹籮裏踩實的,部分茶葉還沒有幹透,所以有的客戶還會當場抽一籮六堡茶出來,直接用刀從中間劈開,查看裏面茶葉的幹濕狀況。如果中心的六堡茶已經幹透,就直接運去茶樓酒樓;如果中心的六堡茶還是濕的,就運回自己茶莊的倉庫繼續陳化,等幹透了再賣。
後來,我負責倉庫管理,當時用大竹籮裝的六堡茶還沒有專門編號,只是大體上分爲五個等級。我記得,一級的六堡茶每籮重53.5公斤,五級的六堡茶每籮大約重36公斤,每一級之間相差大約4公斤。茶葉等級越高,葉芽也越細,壓實之後就越重;相反,茶葉等級越低,葉芽也越粗,壓實之後就越輕。
在經銷過程中,有茶樓向我們反映,壓籮的六堡茶會結成一大塊,他們將茶買回去後還要找人把茶葉從竹籮裏挖出來,劈開打碎,然後安排兩個夥計把它一點點掰成散茶,這樣才能使用。這種工作往往要過了茶市飯市等夥計們收工了才能做,老板因此要給加班費,而且很多夥計還不願意做。于是,我們就向“中茶”提出,要求把六堡茶做成散茶,用麻包袋包裝,以便客戶使用。後來,“中茶”推出了第六級的六堡茶,這時的六堡茶就細分爲六個等級了。不過六堡茶有一個特點,粗枝大葉的茶味更濃,雖然價格相差無幾,但很多茶樓酒樓都喜歡用等級較低的六堡茶,當時最熱銷的就是五級茶和六級茶。
20世紀七八十年代,由于我們經銷的六堡茶都由德信行分配,一年經銷100噸左右,因此我們和德信行的林聖光、霍克、李劍濠(三人是德信行茶葉經果部的工作人員)都很熟。我們下家的“二盤商”很多,“義安”“源茂興記”“榮發號”都在我們這裏進茶,“義安”的老板姚計、“榮發號”的老板黃松森和我們的關系都很好。“義安”當時在上環,“榮發號”則專門出口六堡茶到東南亞。而“英記”(指香港“英記”茶莊)是做門市生意的零售商,他們主要從“二盤商”手上進貨。當時我們很多六堡茶都賣給了“源茂興記”,現在“源茂興記”的店面還擺著兩大籮以前留下來的“原笠六堡茶”。他們把這兩籮六堡茶當作“生招牌”,聽說有人出價50萬元一籮向他們求購,他們都不賣。
到了20世紀90年代初,我們不需要通過德信行,自己就可以向梧州茶葉公司(即廣西梧州茶葉進出口公司)訂貨了。但就是從那時開始,“永生祥”進口經銷梧州六堡茶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一是因爲梧州出口的六堡茶改變了加工工藝,質地和口感發生改變,不太符合當時香港市場的需求;二是因爲當時內地産茶區種茶收益不高,不少茶農都砍掉了茶樹,導致茶葉出口量減少。20世紀90年代後期,“永生祥”有一段時間斷掉了六堡茶的經銷業務,直到2002年以後才重新經銷了幾年六堡茶。但是,隨著六堡茶在香港市場的占有率日益下滑,我們就不再經銷六堡茶了。(采寫:本報記者 蘇愛清 楊麥 龍天傳 ,資料來源:西江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