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道
“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喜歡王家衛電影的人,大抵是不會錯過這句台詞的。這是電影《花樣年華》中,男主角周慕雲在離開香港之前,問女主角蘇麗珍的一句話。這句話和這個場景,有一種年華老去令人唏噓的無力感,一種欲說還休的中國式的含蓄。事實上,這個電影角色的原型人物,是香港文壇泰鬥劉以鬯。王家衛自己坦承了這一點:讓世人重新認識、知道香港曾經有過劉以鬯這樣的作家,是最讓我開心的事。
《椰風蕉雨:南洋故事集》 作者:劉以鬯 編者:梅子版本:四川人民出版社
劉以鬯曾于20世紀50年代做客南洋,先後在新加坡、吉隆坡的多家報刊擔任編輯。現實中大概沒有吳哥窟的樹洞,不過劉以鬯在旅居南洋期間一直筆耕不辍,以稿紙取代樹洞,注滿一格格異鄉墨客的真摯情懷。而最近,四川人民出版社新出版的劉以鬯小說集《椰風蕉雨:南洋故事集》,便把這一腔情懷捧到了讀者面前。《椰風蕉雨:南洋故事集》是劉以鬯在新加坡、馬來西亞時期的中篇、短篇及微型小說集結。有書評人稱,這本書其實就是劉以鬯在南洋的“潮濕記憶”。全書篇章皆滿溢新馬繁盛風情,配合劉以鬯一貫創新破格的筆鋒。此前,這些作品都散落在不同的書中,許多書目也已絕版,因此,此次完整引進,彌足珍貴。
劉以鬯1918年于上海出生,在公共租界接受教育。他曾在接受采訪時回憶,小時候已擅長寫作,小學二年級時便獲學校安排“跳級”直升五年級。1941年于上海聖約翰大學(校舍爲今華東政法大學)畢業。同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劉以鬯輾轉遷至重慶。這位初出茅廬的畢業生,于大後方擔任報刊編輯,更在當時搶先刊登日本艦隊總司令陣亡的新聞,成爲一時佳話。
有人稱他是華語意識流寫作的鼻祖。香港不少作家在精神上受其影響,他的短篇有極強的獨創性,結局是歐·亨利式(美國現代短篇小說創始人)的,總是出人意料。
在南洋的生活,是劉以鬯一生中極爲重要的時期,他于報館工作、患病臥床、邂逅妻子,這些經曆,在《椰風蕉雨:南洋故事集》中皆可看到相應的影子。開篇的《星加坡故事》,男女主的分離,竟是因爲女主收到前夫恐嚇信而生怕牽連男主。雖然當代的人很難相信有人收到這種信會不采取任何措施馬上妥協,而且這封信是到結尾憑空出現的,有些突兀。但讀者也可從另一層面了解作者跳躍的思維,一種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這部故事集于海南讀者而言,情感上更爲親近。我們的祖先與南洋有著無盡的牽扯,我們生活的城市裏有著無數關于南洋的印記,街頭攤上的月曆牌,雕花彩繪的南洋風格的建築……這些都是我們的先祖從南洋一根木頭一把滄桑運回來的。
《椰風蕉雨:南洋故事集》中的第二個中篇名爲“椰風蕉雨”,這念叨起來就是家常的海南。小說裏女主人公名叫花蒂瑪,名字很南洋化,卻是一個中國女孩。十八歲成年時,她戀上了村裏一個叫亞扁的年輕人。她對亞扁的愛情很簡單,僅僅因爲他長得好看,還有他能唱好聽的歌。她與(小說中另一男主人公)張乃豬結婚後還惦著亞扁,及至與他私奔。而在火車站,她卻被亞扁抛棄了,亞扁拿著花蒂瑪給他的錢,帶了別的女人遠走高飛。中間情節兜兜轉轉,最終花蒂瑪與亞扁都被火燒死了。
這部小說裏的人性很真實,人物的思想並不十分複雜,似乎都是現在網絡裏流行的“戀愛腦”,但凡遇上長相好看的男人女人,立刻就愛上,沒頭沒腦地紮進去……《椰風蕉雨:南洋故事集》中兩個中篇小說的布局與我們慣常的閱讀有些沖突,情節邏輯似乎並不能夠完全自洽。但這也許就是它的新奇之處,也是王家衛感興趣的地方。小說中有些濃重的文藝腔,類似于鴛鴦蝴蝶派,語言明麗清新,不凝滯。尤其短篇和微型小說,這種不凝滯更爲凸顯,歐·亨利式的結局,戲劇效果濃烈,仿佛前面所寫的一切都是鋪墊,都是爲了突然出現的結果。這大概就是劉以鬯被譽爲華語意識流寫作的證據之一,文章情節依靠作家的意念在推動,而非小說人物的行動與思想的關系形成可靠的自覺的推動力。
這部小說集所處的南洋故事的在場氛圍很強,這也使得海南的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會有更深的親近感。事實上,劉以鬯的創作或多或少地帶著移民文學的象征色彩,具有新加坡這種故事發生地疏離、流動和懷舊的情感特征。遠赴異地,漂泊他鄉,身處人們來來去去的新加坡,愛情成爲可望不可即的幻夢,而生存的壓力是觸手可及的夢魇,在擺脫孤寂的境地、渴盼的心情的要求下,基本的肉身承載了太多負重,成爲謀生的憑借和砝碼。
從《椰風蕉雨:南洋故事集》中,可大概感知劉以鬯作品的魅力,即便時隔逾半個世紀,仍能從其辭章中感受其故中創意,其“實驗性”曆久常新。劉以鬯先生在擔任編輯期間,秉持“認稿不認人”,原意是指只衡量文章水平而非作者名氣。我作爲一個文學編輯和寫作者,也許能從他的字裏行間獲得更多。(楊道)
來源: 海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