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米的大高個,一頭棕色卷發……他是林步冉,今年38歲,來自加拿大,在南昌已經7年。他有很多身份標簽:江西師範大學古漢語博士生、南昌本土藝術家、《紅樓夢》癡迷者。與其他來中國的外國人不太一樣,林步冉是因爲酷愛《紅樓夢》而學習中文,並且找到了一條自己喜歡的藝術創作道路:用毛筆作畫,在畫上題上譯成英文的古詩詞。
在江西師大的校園裏,也許很多人知道他,或者看過他創作的畫。把自己創作的詩畫在各個藝術節展示,是林步冉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在南昌7年了,他已經習慣了這座城市。他喜歡吃辣,哪怕是南昌最辣的“‘鐵頭’甲魚”,他也能面不改色大口大口地吃個過瘾。他喜歡在南昌城裏散步,喜歡這裏的生活節奏,南昌的朋友都稱他爲“來自加拿大的南昌藝術家”。
林步冉熱愛中國古典文學,最喜歡的詩人有李清照、納蘭容若。而在這麽多愛好當中,他最癡迷的就是讀《紅樓夢》,如果說《紅樓夢》愛好者也有段位的話,他早就在九段愛好者之列。《紅樓夢》書裏衆多的詩詞中,他最喜歡《好了歌注》。
一份癡迷,因爲《紅樓夢》他取名林步冉
林步冉的老家在加拿大一個偏遠的小鎮,離那裏最近的是一個叫“藍山”的滑雪勝地。林步冉的大學生涯是在多倫多大學讀金融。2007年,林步冉第一次來到中國旅遊,那時的他肯定想不到自己的人生將與中國如此緊密聯系。2015年,因爲弟弟在南昌工作的原因,林步冉選擇來到江西師範大學就讀對外漢語專業,從而對中國文化有了進一步研究。碩士畢業後,林步冉繼續留校攻讀博士。
林步冉本名Brandon,一名中國朋友給他取名“林步冉”。步冉,取“步步升高”“冉冉升起”之意,而“林”姓則是來自他最喜歡的《紅樓夢》人物——林黛玉。他與《紅樓夢》的結緣始于2006年,當時在新加坡做交換生的林步冉看了《紅樓夢》話劇後,大爲震撼。他開始系統學習中文,爲的就是能閱讀《紅樓夢》原著。
“《紅樓夢》真的是一本太神奇的書。”很多時候《紅樓夢》還成爲林步冉靈感的來源,曹公筆下的林黛玉也成爲林步冉心中的“女神”。“林黛玉最吸引我的是獨立性格,她不會被世俗改變,很真實。”這就是他喜歡林黛玉的原因。2020年,林步冉參加央視《中國詩詞大會》,在開場時節目組要求每個選手用一首詩句介紹自己,他原本想用他最愛的《好了歌注》作爲開場白,後因其中字句太過消沉而作罷。
對于中國傳統文人來說,詩詞作畫都是在一起的,林步冉也是如此。他喜歡用文字、畫作來表達自己。“中國文化最有趣的一點,就是能夠用簡單的文字表達很豐富的含義。”林步冉還記得,2017年在南昌參觀八大山人紀念館後,從未拿過畫筆的他開始嘗試臨摹中國畫。“最開始我用鋼筆畫,但我發現鋼筆太受限制,毛筆可以讓我的畫創造出無限可能。”林步冉的第一幅中國畫,就是“寫意”山水。
林步冉書畫作品的形式,主要是國畫+題跋。其中題跋多是他根據自己的理解“英譯中”的古詩詞。被林步冉翻譯成英文的詩詞既有杜甫、王維等名家詩作,也有《紅樓夢》等名著中出現的詩詞。他畫的人物多以林黛玉爲原型,畫作上的題或跋都是他用毛筆書寫的英文短句,英語字母在宣紙上顯得有些歪歪扭扭,與傳統書畫相比有些另類,卻透著一種可愛。
幾年下來,林步冉創作了3300余幅作品。現在林步冉開始創作拼貼畫,即將文字和圖畫分別畫在不同的紙張上,再進行拼貼。在這些畫作裏面,林步冉的靈感大多數來自身邊人和身邊事。靈感來了,林步冉便立即鋪開宣紙,揮毫潑墨。
“千金難買一笑,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因爲距離産生美。”這是林步冉一幅作品的文字部分,配圖則是他心儀的女生。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他也會用文字記錄下來。林步冉也畫山水,用英文翻譯李白的《望廬山瀑布》時,他便會配上一幅山水圖。“我翻譯的這些古詩詞並不是追求精准,而是帶著我對這首詩的理解。”
“她是我在現實生活當中見過最像林黛玉的女性,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這麽認爲。”除了喜歡畫他想象中的林黛玉肖像之外,另一名女子也是林步冉作品中出現最多的人,也是他認爲的現實版“林姑娘”——生活中的朋友張可。有一次,朋友讓林步冉畫一幅肖像,沒想到最後畫出來的樣子還是這個林步冉最熟悉的“林姑娘”。
林步冉一天當中最快樂的時候,是在屋子裏創作和在老街道上散步。樓下的“阿鵬音樂站”是一家CD碟片店,常會放些國語老歌,也是他晚上最常待著的地方。假若沒有靈感,林步冉便幹脆下樓在這家碟片店裏聽聽老歌,與朋友聊天喝酒,等靈感來了便立馬回到屋子裏面繼續創作。
一間陋室,他最想做《紅樓夢》中的甄士隱
林步冉自號“紫煙困戶”。“紫煙”自然是取自李白詩句中的“日照香爐生紫煙”;“困戶”意思是“被困在房間的人”,是林步冉對自己生活的概括。2018年,林步冉搬到文教路上的一處小房子,這處市中心的房的租金低得讓人難以置信,只要320元一個月,因爲房屋總面積只有9平方米。而就是在這間9平方米的小房間,他生活、創作兩不誤。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林步冉熟谙《陋室銘》,並常以自己身居陋室而自得。在這間堪堪轉身的房間裏面,裝下了林步冉所有的家當:由木板拼接而成的床,一個上下鋪改造的工作台,一個收納櫃和零星的書籍,桌下放著一沓作畫用的宣紙。
林步冉的“床”其實是一個不到1.5米長的地鋪,要容納他這個1.86米大高個真是太難了,休息的時候他只得蜷著身子。“床”頭放著一本朋友送給他的《紅樓夢》,是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繁體字豎排三家評本,他每晚都要讀點才睡覺。每每看到有意思的地方,林步冉還會在上面畫線標注。
大多數時間林步冉會在這個房間裏面創作,占據房間最大的是一個高低上下鋪改造的辦公桌。桌上放置著他的電腦,下面就是一台彩色打印機。一年前,朋友送來一盒水彩顔料,林步冉開始轉向水彩的創作,筆下的人物因爲上了色彩也開始變得鮮活起來。
和林步冉約好在他房間采訪,走進房間,他正在爲參加下次藝術節裝訂自己的畫冊。在林步冉准備的數十本畫冊中,每一冊都收錄了100幅左右畫作,那是他在自己數千幅作品中挑選出的。“每本畫冊的內容都是不一樣的,它們的排序也都是隨機的。”林步冉將挑選出的作品鑿洞,纏線裝訂,再在封面處用印……
林步冉還在陋室裏養了5只流浪貓,它們大多數時候都在戶外活動,只是餓了總會回來。林步冉最喜歡的是一只狸花貓,這是陪著他最久的貓。貓怕生,面對陌生人幾乎不怎麽敢靠近。“我原本只有一只貓,但是後來就越來越多。這些貓其實也不算是我養的,來了就是朋友。”每天林步冉會在門口放些貓糧,怕小貓們餓著。
在普通人眼裏,林步冉或許是個“怪”人。與大多數人相比,他的一些習慣總是顯得格格不入:他沒有微信,如果想要聯系他,除打電話外只有選擇發短信或者郵件。“現在大家都太依賴手機了。如果信息太多了,會影響我的創作。”林步冉不喜歡用智能手機,目前在用的還是一部鍵盤手機。
在朋友張可眼裏,剛開始也許會覺得他很奇怪,但是了解之後,便會發現他的有趣,“他就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所以才會看起來和其他人不同吧”。
張可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林步冉的時候留下的深刻印象:當時,林步冉並沒有開口向她要電話號碼,而是給她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等著對方來聯系他。事後,張可想起這件事,心想這個人還“挺有意思的”,便主動給林步冉發信息,由此結下了兩人的不解之緣。
多數時候,林步冉不喜歡代步工具,出行方式是走路。“我很享受散步的過程。”每天林步冉總要出去散步一會兒,也許是去門口的咖啡店,或者是去找朋友,或者是在朋友的音樂基地坐坐。散步過程中他總會跳出一些靈感。
住著9平方米的房間,不太講究吃食,出行方式主要是步行,拒絕使用智能手機……外人看似苦行僧般的生活,但在林步冉眼裏只是一種極簡的生活方式。他的生活更像《紅樓夢》中的甄士隱,做自己認爲有意義的事情,仿佛看透了生活本質。在弟弟羅利看來,哥哥的行爲和正常人是有點“反過來”,大多數人可能會更注重物質生活。但是在哥哥堅持藝術創作這件事情上,羅利是支持的。
今年10月底,林步冉准備去參加一場南京的藝術節。在林步冉看來,藝術節是他創作展示的舞台,在這裏,他身上的所有其他符號都不重要,所有人都從他的作品中去了解他、認識他,進而喜歡他。在各種藝術節裏,越來越多的人認識這位來自南昌、喜歡中國文化的林步冉。有人會對他的畫産生好奇,也有人在了解他故事後對他這個人産生好奇。
林步冉還記得,在一個藝術節上,自己帶去的畫作都被賣光了。大多數購買畫作的是年輕人,也有藝術愛好者。在林步冉看來,自己的作品受歡迎的原因在于“獨一無二”,不靠印刷批量生産,每本畫冊都是他自己繪畫和制作。“我記得,有人把我的畫買走後,還把畫印在了T恤上。我覺得這是對我作品的一種認可。”
一罐辣椒醬,他能吃下鐵頭燒菜館的燒甲魚
在南昌7年,林步冉已經習慣了南昌的生活。在租賃的小房間裏,一罐快見底的辣椒醬擱在小櫃子上。“我從小就喜歡吃辣椒,所以南昌是最合我口味的地方。”哪怕是出去吃餃子,林步冉也喜歡在蘸料中加很多的辣椒。有一次,林步冉與朋友品嘗南昌的“‘鐵頭’甲魚”,其他人早已被辣得下不了筷子,但是他卻能面不改色地吃下裏面的辣椒。
“林步冉就是一個藝術家,他的生活比較簡單。”在鄰居袁大哥眼裏,金發碧眼的林步冉真不像外國人。有段時間,袁大哥常招呼林步冉來家裏吃飯;而當林步冉出遠門的時候,袁大哥則肩負起照顧流浪貓的責任。
因爲不定期要趕往各地去參加藝術節,南昌火車站成爲林步冉最熟悉的地方,甚至不少火車站工作人員都與他相熟。他從文教路步行至火車站只需要15分鍾。可以選擇的話,林步冉喜歡坐綠皮火車出發,在車廂晃動中翻看《紅樓夢》是他放松的一種方式。
出去看過其他的城市,林步冉還是最喜歡待在南昌,“南昌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安逸感,沒有那麽多豐富的活動,可以讓我潛心創作”。在南昌,從房間門口天台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城市的車水馬龍。雖住陋室,但是林步冉心裏卻別有一番天地。林步冉最常逛的地方是榕門路,他說:“這裏的宣紙特別多,通常我會在這些門店裏面選擇適合作畫的紙張。”
每至深夜,林步冉總會去樓下碟片店待上一會兒,爵士樂是他的最愛。在這裏,林步冉也結交到不少南昌好友。在朋友們的熏陶下,林步冉早已能聽懂不少南昌話,甚至是南昌新建區的方言,他也能聽懂個大概。好友“汽球”調侃說:“林步冉已經是南昌本地藝術家。”確實,撇去林步冉的外貌,他幾乎已與南昌人無異。如今,林步冉已經在南昌找到了自己生活的意義:“我可以做我喜歡的事情,作畫、寫字、參加書展,現在這個狀態我特別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