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新甯 圖/網絡
因爲我和妹妹都在上海工作,又都有年幼的孩子,母親便也來上海了,至今已有六、七年了。其間回過幾次家鄉,每次回去時總是急急的,回來時則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的,回到上海後又總是不厭其煩地給我們講街坊鄰居的新聞,講吃了哪些家鄉菜。她不大喜歡上海菜,嫌它不夠鹹,還有甜味。
去年秋天,母親買了兩個大塑料桶,我不知道她要做什麽,母親也沒說。過了幾天,天有點涼了。她買回了十幾斤白菜和幾斤粗粒鹽,把白菜削好洗淨,又用開水燙了一下,讓妻把塑料桶刷了兩遍,原來母親想腌酸菜。
因爲平時在家吃飯機會很少,所以對母親腌酸菜我不太贊成,覺得沒什麽意義。母親卻興致勃勃,我也不好反對。此後的日子裏,母親每過一、兩天就要看看她腌的酸菜,就像探望養育的寵物一樣。
慢慢地,屋裏時不時散發出一股酸哄哄的氣味,我聞了有點不太舒服,但卻感覺像回到了多年前的故鄉,因爲在北方的冬天,無論農村還是城市,幾乎家家都要腌一缸酸菜。
酸菜是東北特有的一種食物。東北冬天太冷,從前沒有反季節的大棚作物,不知誰發明了腌酸菜,讓人能在寒冷的季節除了鹹菜、蘿蔔和土豆之外,也能吃上一點菜蔬。
現在雖然冬天也有新鮮蔬菜吃了,酸菜卻做爲一項發明保留了下來,並成爲傳統的特色食品。用酸菜做出的菜肴有漬菜粉、汆白肉、酸菜火鍋,還有和血腸一道做成的殺豬菜等,此外便屬酸菜餡餃子最著名了。
按說酸菜這種東西確實很特別,很多菜都可與別的菜一起炒或燒,酸菜卻不行,和一般的菜都做不到一起去。最好的辦法就是和肉一起炖,而且肉要肥,再肥的肉和它炖到一起絕不再膩,且有一種特別的清香。
母親的酸菜腌好了,她高興地撈出一棵洗淨切好,又泡上一把粉條,特意到菜市場買了一塊稍肥的五花肉回來,加上八角、花椒、海米等一起炖。不久,鍋裏就溢出了一陣陣濃厚的醇香,她又把切好的小蔥、蒜末、腐乳湯等放入鍋中,然後盛了一小盆,熱氣騰騰的。
我這時卻忍不住了,忙倒了一杯白酒,坐下來開始品嘗,啊,真是久違了的美味,尤其趁熱吃下,更覺通體舒泰,心境一爽。妻嗔怪地問,“媽腌的酸菜好不好?”我老著臉皮說“好。”
母親每遇到東北老鄉總愛聊上一陣兒,如果一說到吃的話題,更是要誇耀一番她的腌酸菜,如果對方有興趣,肯定會送上一、兩棵。
今年秋天,母親腌起酸菜來更起勁了,一是她認識了更多的老鄉,二是她有了在上海腌酸菜的經驗。但她自己吃的少了,總說不如老家的味正。
我忽然想起晉代張翰的故事。“張翰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菰菜羹、鲈魚脍,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羁宦數千裏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後人便以莼鲈之思比喻戀鄉之情。母親的腌酸菜呢?想到這兒,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我忽然心酸起來,滿滿地舀了一勺酸菜湯喝下,淚珠頓時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