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浪的狼 刊發于“小溪三角坪”
崎嶺鄉頂寨村有一座叫“大尖尾”的大山。在崎嶺中學工作時曾經和我的學生到山上秋遊過,其海拔1300多米,與大芹山逶迤相連,山頂多高山草甸,上個世紀末山頂上曾經裝有電視信號發射塔。山肩坡緩處始有芼箕、灌木漸次生長,至半山腰則層林茂密,竹影婆娑。茂林盡處,是繞著山巒錯落有致梯田、以及散布在田間地頭的新舊屋舍。日暮時分,斜陽余晖染著村莊、田園、樓舍,構成一幅靜谧、祥和的鄉村美圖。這個鄉村就是崎嶺鄉頂寨村,一個民風淳樸、遠離都市塵囂的閩南小山村。
“頂寨村”大概有1千多個人口,于我而言也是一個很熟悉的小村莊,因爲在這裏曾經有我許多得意學生。我們今日之行的目的地爲地勢最高的“山美”,住著160余口蔡氏人家。“山美”亦爲“山尾”,寓意應該是山之盡頭,再往上則無路可走。站在山美人家屋前的禾埕俯瞰遠眺,四周溝壑縱橫、群山嵯峨連綿。就是這樣一個犄角旮旯,在三百多年前卻出了個富甲一方的“蔡百萬”,而如今只能在雜草叢生中的斷井頹垣中尋找他的痕迹。這怎能不讓人歎惋?
一條用斷牆青磚鋪陳的靜靜的小路,走過了多少的歲月沉浮,榮華富貴……
我們在山尾停車左行數十米,穿過一片柚子林,眼前出現一堵只有2米高的環形石砌牆基,朝南 有一個巨大拱形石砌樓門,門楣上“南湖樓”三個大字猶見歲月滄桑,門前僅有幾米空地,如今也都種上了柚子,往前則爲懸崖臨空。經由樓門而進,就是一座占地一千余平方米的圓形土樓遺址,如今殘垣、地基還依稀可見,許多單元房間已經倒塌爲平地,種上了柚子樹,成爲一片果園。
門楣上的“南湖樓”牌匾乃由祖籍漳浦的清嘉慶太傅蔡新親筆題寫贈送。
這二面花崗岩壁上,那些看不清字的石刻,據說是清乾隆爺所賜。可以讓你張開想象的翅膀,盡情放飛你的思緒……
雜草叢生中一條條長方形的鋪石演驿出當年富家豪宅虎虎生風的壯觀場面。
透過巨大的門樓,青山依舊在,只是朱顔改。殘存的“南湖樓”大門,向我們無聲揭示著,這是一座規模宏大,很有氣勢的建築。
眼前這一切,就是我們要尋訪的“蔡百萬”舊宅。滄海桑田,幾百年光陰匆匆而過。憑這些殘垣斷牆、遍地瓦礫,透過曆史雲煙,你可以遙想還原、重現昔日蔡氏府宅的繁華與富庶。
山坡上屹立著孤獨的石門和幾堵青磚殘牆,山園依山勢而上,園垅間壘砌的也多是青磚、條石,鋪在路上的長條形青石竟然錾鑿得方方正正、規格齊整,分明是舊時建築上拆下來的上好石材。眼前出現幾幢殘存的破舊瓦房,同樣青磚牆體,石拱門框,圓形窗口,與常見的山村傳統瓦房樣式完全不同。
輕叩頂山尾人家門扉,問及蔡百萬其人其事,他們有如洞開時光隧道,立馬回到從前……
如今只有這樣的門框,當年卻是怎樣的繁華!
據山尾當地族人說,蔡百萬本名蔡贊,字憲章,爲山美蔡氏八世祖以成公獨子,生于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卒于乾隆六十年(1795年),享壽83歲。
孤獨的石門,留下的只是一聲聲無言的歎息!
斷井頹垣不用說話,卻能將時光掩埋的故事娓娓道來,傾情訴說!
一堵青磚牆書,寫了一頁堅實曆史……
聽說山尾蔡氏本源自漳浦,蔡贊之父以成公36歲方得一獨子,雖對蔡贊寵愛有加,然而家道貧寒,在多子多福的年代,蔡贊難免受鄰人欺侮。15歲時,父親又溘然長世,母親改嫁石姓人家,蔡贊成爲無依無靠的孤兒。“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或許正因爲出身貧寒、曆盡艱辛,磨砺了蔡贊的心志,年及弱冠便獨自渡海到台灣謀生,他從船工、學徒做起,經過一番打拼,漸漸攢下百萬家財,成爲一方巨賈。據傳在當時的台灣宜蘭,整條街都是蔡贊名下産業……
殘存的門柱,卻執意間框出一幅幅構圖簡潔的印象派滄桑美圖。
“南湖樓”具有鮮明的明清建築特點,外牆爲清一色防火磚,內建以木制構架爲主,門樓泥塑石雕,屋脊飛檐彩陶,梁檀窗屏木刻雕花彩漆畫,用料考究、工藝精湛,看得出當年“蔡百萬”舍得挖掘民間的聰穎和智慧爲自己的樓宇做了大手筆的渲染。
蔡贊打拼台灣二十多年,雖然事業有成,卻難抑思鄉情切,于是乎收拾行囊、變賣在台産業,變現百萬金銀細軟,用大船運載至漳浦登陸,再雇傭百多名挑夫,一路輾轉回到窮鄉僻壤的崎嶺山美老家。
蔡贊年輕的時候赴台孤身打天下,至衣錦返鄉已人到中年,由當年倍受欺淩的窮小子而爲一方巨富。榮歸故裏,他心裏有了揚眉吐氣的舒坦,于是大興土木,興建了“南湖樓”以及各式廂房,並對先輩修建、已顯破敗的蔡氏宗祠廟宇重新整葺修繕。
殘缺之美,才是至美。
蔡贊所築樓宇住宅極盡奢華,全部用條形青石爲基、青磚爲牆,上覆黑瓦。所用的條石、青磚本地都不出産,全部從漳浦沿海調運,在當時沒有公路的山區,很難想象搬運這些建築材料需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一番走馬觀花探尋後,朋友們不忍下山又不得不下山。殘存立柱,斷壁殘垣,殘缺之美,才是至美,荒草叢中的“南湖樓”,難不成你就是閩南待字閨中的遺世圓明園?!
這一片微涼的殘柱斷牆,像是唐宋隱秘在明清瓦上的塵埃。宛若蔡氏那一宅的光陰故事在流瀉,優雅了一簾窗棂的明媚。在這裏,在頂寨山尾的時光裏的眼眸,終因你我的相遇而停留,所有的遊子都將爲她唱一曲永遠的鄉愁。
門框外的時光荏苒,灑滿隔世的滄桑!
就連這镂空青磚牆根都散發著一種深幽的美,她驚豔時光裏的歲月,又溫暖了這世旅行的清美遇見。它猶如歲月裏的一朵花,一片綠,一本書,溫暖了蔡氏遊子和外世來人的靈魂。
恍惚間,似乎看見素色村姑靜倚牆根晀望遠行歸人,在那個陽光的下午,親親哼著的離歌節奏優美動聽,令我等放輕腳步,不敢驚擾她的優雅。
時至乾隆三十一年,南湖樓落成,宗祠“濟陽堂”亦修葺一新,山美蔡氏成爲遠近聞名的望族,百裏之內,“蔡百萬”之名無人不知。
清朝同治年間,一把無名之火(族籍記載爲“廚炊失慎”而至火災)焚燒一個多月,將美輪美奂的南湖樓徹底燒毀,只剩下基石、樓門殘留,蔡家全部財産無一遺存,衆房子孫無以生計,只好四處逃散,流落他鄉……
“南湖樓”遭滅頂火災後,僅存的蔡氏宗祠“濟陽樓”又在文革期間遭“破四舊”之風而損毀,如今只余幾堵殘垣,飄搖于風雨中。如今的“濟陽祠”是後人就簡修建的,蔡百萬巨大財富瞬間成爲過眼煙雲……一切都是浮雲!
時光如那條涓涓細流,逝者如斯,不舍晝夜。當年的“蔡百萬”業已消失在蒼岚的曆史煙霭之中。當年一把無名業火焚毀了瑰麗的南湖樓,而那曆久彌堅的條石青磚卻依然頑強地在深山草莽間雕刻和傳遞著那一段深山富豪的傳奇人生!
遠方的故土家園,這也許是無數遊子思鄉的源泉,那天邊的縷縷雲彩,就如家鄉一縷縷炊煙,總是隨時勾起內心深處的無盡惆怅與牽挂。此時,頂寨人家屋頂上炊煙袅袅,靜靜的南湖樓遺址日漸荒蕪,偶而的尋幽訪古後人卻總是對它情有獨鍾!蔡氏後裔如今大多走出“山尾”大山,如魚入海,鷹擊長空,打拼奮鬥于祖國乃至海外各地。他們既爲祖國的各項建設貢獻自己的聰明才智,也給自已積累了不菲財富。外地打拼多年的蔡金光正著手計劃重修祖上老宅,相信不久的將來,“南湖樓”定然能以別樣容顔讓世人追思暇睹她往日風彩!
“蔡百萬”已經成爲一個曆史的傳說,如果你有心考證,請到平和縣崎嶺鄉頂寨村的大山尾來,“南湖樓”會告訴你過往的一切。
早上的時候皮皮打電話告訴我,他曾經想騎著單車去考證,也許山尾的“蔡百萬”和山格的“蔡家堡”頗有淵緣,到底有否,我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