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降落到樟宜機場的那一刻起,新加坡就給我一種發達國家的印象。
在亞洲,能夠給人這種印象的城市,除了東京,恐怕也只有新加坡了。香港,市容亂了一點;台北,硬件破了一點;上海,素質差了一點;至于北京,基本上還是欠發達的感覺。
36年前,鄧小平從破破爛爛的中國,飛到欣欣向榮的新加坡,就曾經對這個袖珍國家推崇備至。從此,“新加坡經驗”一直爲國人津津樂道。
美麗的新加坡河口,可愛的魚尾獅,調皮地噴吐著長長的水龍,水龍在熱帶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七彩的光芒。魚尾巴告訴人們,新加坡曾經是落後的漁村;獅子頭告訴人們,新加坡一直夢想成爲東南亞的雄獅。
從魚尾獅像往西走,浮爾頓大廈,加文納鑄鐵橋,維多利亞劇院,……一路都是英國殖民地的遺迹。劇院前,聳立著首任英國總督萊佛士的銅像,威嚴的表情裏透著一絲自負。萊佛士拉開了新加坡現代史的帷幕,之後一個半世紀的殖民統治,使英國的影響至今無所不在。
新加坡的經濟起飛,卻要感謝大哥馬來西亞。上世紀60年代,馬來大哥生怕華人小弟搶了馬來人的天下,把加盟不久的小弟踢出了家門。本以爲這個資源貧乏的彈丸小國,從此無依無靠,一蹶不振,不料,這場危機反而激發新加坡臥薪嘗膽,奮發圖強,並由此絕路逢生,一舉跻身亞洲四小龍。
如今,新加坡的人均GDP是馬來西亞的5倍。面對窮大哥,富小弟很驕傲。
對于新加坡奇迹,我並不陌生;對于新加坡人民,我的印象便一片蒼白了,只知道新加坡有個李光耀。
在一家日式烤肉店小酌,一位常駐新加坡的日本同事,驚訝地告訴我:在新加坡居然看不到黑幫流氓飛車族。確實,大街上,無論是黃皮膚的,還是黑皮膚的,仿佛都從原民族鮮活的個性中脫胎出來,蛻變成一種循規蹈矩的新人類—新加坡人。
李光耀是如何改造國民的呢?在飛機上填寫入境登記卡的時候,我領教了,卡片上的警示欄很嚇人:如果你攜帶毒品入境,將被判處死刑;走進酒店客房,我又領教了,書桌上的警示牌也很嚇人:如果你在客房裏抽煙,將被罰款5000新幣,2萬多人民幣呀!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抽。
半躺在沙發上,好奇地收看陌生的新加坡電視。政經節目,與台灣截然不同,不溫不火,全不見對政府苛刻的批判和辛辣的挖苦;文娛節目,中規中矩,甚至還不如阿拉東方衛視活潑奔放。
有人說新加坡是資本主義的朝鮮,那是言過其實了。國家資本主義的新加坡,更像一家管教嚴厲、經營有方的超級公司,而新加坡的城市,就像老板精心規劃的公司園區,到處井井有條,一塵不染,卻缺少一點個性和生氣。
入住的瑞吉酒店,就在新加坡最繁華的商業街—烏節路的西端。這次出差的任務是商業項目考察,我便沿著熙熙攘攘的烏節路,一路往東逛商場。
烏節路上的大型商業設施,與上海大同小異,且建設年代相對較早,水准平平。倒是寬闊人行道上規範整潔的路邊攤,讓我見識新加坡高效的城管能力。
烏節路的東頭,便是高樓林立的新加坡河口。這裏是新加坡的CBD,全球的跨國企業,都喜歡把東南亞總部乃至亞洲總部設在新加坡,雖然這裏物價昂貴,在新加坡河邊的露天餐廳,一碗泰式炒飯加一杯啤酒,竟然花了我200塊人民幣,但是,新加坡便利、舒適、規範的服務,依然吸引世界各大公司紛至沓來。
與CBD隔湖相望的,是新加坡的新地標–濱海灣金沙酒店,三座高聳的玻璃大廈,舉著一葉橫空出世的扁舟,雲彩,輕撫著天邊的棕榈樹。據說,這組奇幻造型的設計靈感,來自于三張紙牌。“正人君子”新加坡,卻讓“花花公子”拉斯維加斯金沙集團在這裏開設了號稱世界第二奢華的大賭場。
金沙酒店的空中平台固然震撼,我更感興趣的還是新加坡的黎民巷陌。
新加坡主要由三大族群組成:中國人,印度人和馬來人,于是,便形成了與三種文化相關的社區:牛車水,小印度和阿拉伯街。
牛車水,新加坡的唐人街。這裏保留著一片老房子,剛剛用南洋特有的豔麗色彩粉刷一新,仿佛是剛剛搭建完成的電影外景地,毫無市井氣息。
牛車水的商場,頗具中國小商品市場的風格。在中國,我最討厭這種亂糟糟的地方,在一切都井然有序的新加坡,這種亂糟糟,反倒成爲一種親切。
騎樓下的南北幹貨老鋪前,幾張簡陋的小木桌子,圍坐著幾位喝茶聊天的當地老人。這種在中國司空見慣的風景,在滿城皆是現代化公寓的新加坡,已經難得一見。傳統的中國生活方式,正從全盤西化的新加坡悄然消失。牛車水大街上中國風格的張燈結彩,只不過是娛樂遊客的觀光秀。
小印度,規模比牛車水小很多。就像印度的城市要比中國的城市更混亂一樣,小印度比牛車水顯得更加雜沓。
印度人與中國人一樣,無論走到天涯海角,總是頑固地堅守自己的生活方式。
小印度的馬路上,搖曳著印度女人濃豔的紗麗;牆壁上,粘貼著印度明星妖娆的海報;空氣中,彌漫著印度咖喱刺鼻的香味,香味伴隨歡快的印度舞曲,四處飄蕩。
見過中西文化的混搭,卻很難想象中印文化的混搭。在小印度,偶遇一家賣中國酒的老鋪,夾在大紅大綠的印度紗麗店中間,顯得格外突兀。在牛水車一隅,也看到一座印度寺廟,圍牆高築,與鄰裏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阿拉伯街,除了一座規模不菲的清真寺,二三家清真餐廳,便再也沒有任何伊斯蘭色彩了。與牛車水與小印度的喧鬧形成鮮明對照,清真寺周邊,商家稀疏,市面冷清。
寺廟不遠處,有一片頗具韻味的老房子,窄窄的街道,矮矮的屋檐,屋檐下多是時尚酒吧,街道上多是時髦男女,與禁欲的伊斯蘭文化風馬牛不相關。
說中國是多民族的國家,我生活在上海,全無體會,說新加坡是多民族國家,只要你邁出屋門,就會感觸良多。
從牛車水、小印度和阿拉伯街一路走來,感覺不同的族群,即便在新加坡這樣狹小的屋檐下,也很難真正融合。新加坡政府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各個民族之間的和睦。身處東方,新加坡卻像一個難以辨別文化身份的地球人,用東方的家長制度和西方的現代管理,巧妙地經營著這個南洋小國。
直到飛抵嘈雜的吉隆坡,我一直在思考一個純屬草民瞎操心的問題:新加坡模式,是中國應該效仿的模式嗎?
(感謝作者TAKE竹子授權新加坡眼分享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