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南中國海問題日益成爲中美關系發展的焦點這種局勢,作爲南中國海問題主要角色的中國,需要特別小心,理性地來處理問題。如果處理不好,不僅有可能和主權爭議國家發生沖突,更有可能和美國發生沖突。中國必須具有足夠的政策工具,來應對各種可能發生的問題甚至危機。政策工具包括內外部政策的調整。從目前局勢看,中國至少必須注意如下幾個領域的問題,也可以在這些領域有所作爲。
第一,中國對東南亞國家行爲的反應應當有所節制,保持理性的態度。在東南亞國家看來,中國有些方面的做法經常缺少大國風範,因此很難確立人們對中國的大國認同。例如對菲律賓的態度。菲律賓所做的,尤其是其總統所做的,並沒有得到很多東南亞國家的認同。相反,菲律賓的行爲往往和東盟(亞細安)其它國家不合拍,人們對菲律賓多持有批評的態度。不過,每當菲律賓挑釁或者抗議中國的時候,必然遭到中國各個方面的口誅筆伐,很多超出人們可以接受的程度。中國的一些人和機構往往把國內“罵人”的方法帶到國際社會。這就産生了很多相反的效果。很多東南亞國家都會同情菲律賓,而不管菲律賓有多大的錯誤。在國際社會,人們總是同情弱者的。在中國和東盟國家的關系中,中國是大國,而其它都是小國。這本身決定了中國在“軟力量”方面處于不利的地位。
這就說明了,中國如果要在東盟國家獲取任何“軟力量”,對小國的一些反應必須有所節制,要有理性,要思考自己的反應是否會走向反面。實際上,在很多方面,大國對小國是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口誅筆伐。世界上只有小國和弱國對大國和強國的民族主義,而不是相反。當然,這並不是說,在和東盟國家打交道時,中國就不需要媒體戰了。恰恰相反,中國要在媒體戰場加倍努力。如本欄曾經所分析過的,現在的局勢就是從前無聲的“私下外交”的産物。中國所需要的不是帶有強烈感情色彩的“叫罵”,而是基于經驗證據之上的理性論辯。有關人士和機構的“叫罵”,當然並非外交系統所能掌控的。這意味著,中國需要內部的協調。如果民間的情緒不能掌控,政府系統的情緒必須得到管控。
第二,中國可能不得不接受南中國海問題已經高度國際化這個事實。理想地說,中國-東盟關系就是中國和東盟國家雙邊之間的關系,和域外的其他大國沒有多大的關系。但現實已經不是這樣了。東南亞國家和美國一直具有緊密的關系,美國和一些東盟國家更有同盟關系。如果東盟小國感覺到來自中國(或者其他國家)的壓力或者威脅,這些國家很自然就要邀請域外大國來幹預(或者如一些東盟國家所說的“平衡”)。也就是說,東南亞國家需要美國。實際上,即使沒有中國,一些東南亞國家也仍然需要美國。東南亞的情況非常複雜,並非中國所能解決的。至少有幾個問題和中國無關。
文化、種族和宗教問題
首先是文化、種族和宗教問題。東南亞是多文化、種族和宗教地區,不同文化、種族和宗教之間也經常處于緊張狀態。爲了安全,一些國家需要域外大國即美國在本區域的存在。一旦遇到危機,他們可以依靠美國的力量來管控局面。第二,越南問題。越南在曆史上一直具有擴張的野心和行爲,這種行爲不會因爲越南成爲東盟的一部分而消失。要遏制越南,東盟也需要其它域外大國的存在(實際上包括中國)。第三,印度尼西亞問題。印尼曆來是東盟的“老大”,曆史上也曾經對其它國家構成外交壓力甚至威脅。所有這些因素證明了域外大國存在的合理性。對中國來說,不要把美國的存在的方方面面都視爲是針對中國的。如果是那樣,就很難處理好和東盟國家、和美國的關系。
第三,中國應當避免南中國海問題,成爲日本擴張其地緣政治影響的一個極好國際大環境和機會。近年來,南中國海問題惡化,日本可以說是最大贏家。日本不僅在東海和中國叫勁,更是利用中國和東盟一些國家關系的惡化,發展自己的地緣政治勢力範圍。隨著日本的國家正常化,其必須追求本身的地緣政治利益。今天,在美日同盟的保護傘下,日本正在追求這個目標。日本的地緣政治利益在哪裏?在東北亞,台灣是其選擇。一旦民進黨掌權,日本會努力發展和台灣的關系。在東南亞,日本正在努力和那些同中國具有主權爭議的國家,包括菲律賓和越南發展准同盟關系,也在和澳大利亞、印度、菲律賓等國家結成所謂的“民主同盟”,來應對“非民主的”中國。同時,日本和湄公河流域國家的關系也在強化,擴大在那裏的投資,增加對這些國家的經濟資助。
應當意識到,盡管日本在二戰戰敗,但東南亞國家對日本的看法非常複雜。在一些國家,日本被視爲是幫助這些國家趕走了西方列強。在整個冷戰期間,當中國成爲封閉國家的時候,日本一直在發展和東盟國家的關系。直到今天,日本在東盟的經濟影響力仍然非常可觀,並不亞于中國。近年來,日本在東盟整體“布局”,把各種力量整合起來。如果中國在南中國海問題上,光專注于美國,忘記了日本,從長遠來看,日本必然是贏家。實際上,南中國海問題也有可能演變成中國和日本之爭,而非中國和美國之爭。這是中國需要理性把握的。
第四,更爲重要的是,在南中國海問題上,中國必須管控美國所具有的那種軍事冒險主義。美國從其涉及世界事務以來,養成了軍事冒險主義精神。冒險主義精神一方面和美國“牛仔文化”相關,另一方面和這種軍事冒險主義所帶來的巨大好處有關。美國這個國家就是通過冒險主義式的擴張所形成的。自從一戰期間進入世界舞台之後,美國幾乎沒有失敗過。和前蘇聯的軍事競爭中,美國不僅贏得了勝利,而且促成了前蘇聯的解體。中國要關切美國的軍事冒險主義,不是膽怯的表現,更不是投降,而是要對此進行有效管控。冷戰時期,美蘇設立“熱線電話”就是爲了管控軍事冒險主義。當然,當時蘇聯本身也具有軍事冒險主義精神。更進一步言,中國要管控美國的軍事冒險主義,也是爲了避免自己在不當心的情況下,被動地被美國拉入軍事沖突的軌道。
在南中國海問題有效合作
對中國來說,處理美國在南中國海問題的原則,可以是尋求與其合作。如同前面所討論的,因爲美國和東盟國家的關系,以及東盟國家對美國的需求,要“趕走”美國不僅不可能,反而會走向反面,即促成美國和東盟一些國家的關系的更趨緊密。在這樣的情況下,中國可以轉而盡量尋找和美國的合作點,在南中國海問題上不是互相排斥,而是有效的合作。例如海上航道的安全問題。這個問題關乎大多數東盟國家,也關乎美國和日本的利益。直到今天,美國擔負著海上航道安全的大多數責任。中國的責任盡管在擴大,但還不足以擔負起全面的責任。從這個角度來說,美國在南中國海的存在,對中國來說也並不是毫無好處,中國可以(如一些美國人所抱怨的)繼續搭美國的“便車”。當然,中國也可以創始一些東盟國家都可以接受的區域性倡議,例如漁業協議。在南中國海區域,盡管存在著嚴重的漁業糾紛,但並不存在區域性的漁業協定。南中國海是世界上少數幾個仍然沒有漁業協議的區域。不管中國的創始會不會成功,但可以完全改變中國的國際形象。不管如何,一旦承認美國在南中國海存在的現實,類似的合作領域並不難找。
對中國來說,南中國海問題處理得好不好,不僅僅是戰爭與和平的問題,更是國內現代化建設是否可以持續的問題。從經濟社會發展的角度來看,今天中國所面臨的最爲嚴峻的問題,仍然是如何避免中等收入陷阱、建設全面小康社會(即中産階級社會)。在這個大背景下,南中國海問題就變得重要起來。人們可以從兩方面來看。
第一,要實現可持續的發展,除了內部的創新,中國會繼續需要西方技術進口。如果西方進行技術出口制裁,中國內部的現代化進程就會受到嚴重的影響。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盡管也有可觀的技術創新,但從西方進口的技術仍然是主體。這個局面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裏,不會得到徹底的改變。也就是說,中國會繼續依賴西方的技術從事現代化建設。美國正在就南中國海問題對中國作一個判斷,如果美國認爲中國正在成爲一個“侵略性”國家,美國必然會帶領西方對中國實行技術禁運。要避免美國的這一判斷,中國就需要在南中國海問題上改變和美國的互動模式。
第二,中國的現代化仍然需要一個和平的國際環境。中國在過去30多年取得了巨大的建設成就,這不僅和中國的努力分不開,也和中國所面臨的和平國際環境分不開。同時,中國本身的現代化建設,也爲國際和平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一個和平的國際大環境,仍然是中國可持續的現代化所需要的。實際上,維持國際和平乃是中國作爲一個大國的主要國際責任。在這方面,中國應當加大努力,使得中國的維持國際和平的責任,不僅體現在行動層面,而且更重要的是要體現在中國的國際話語體系中。從長遠看,中國必須下大力氣打破美國西方把持的“西方是和平的使者,而其它國家是破壞者”的國際話語體系。維持南中國海和平,必然有助于中國確立國際和平話語體系。
中國應當避免南中國海問題,成爲日本擴張其地緣政治影響的一個極好國際大環境和機會。近年來,南中國海問題惡化,日本可以說是最大贏家。日本不僅在東海和中國叫勁,更是利用中國和東盟一些國家關系的惡化,發展自己的地緣政治勢力範圍。
感謝鄭永年教授授權新加坡眼分享本文。鄭永年教授發起的隆道智庫,充分利用新加坡在東西方之間的獨特地位和開放自由的輿論學術環境,關注中國和平崛起和亞太地區發展帶來的地緣政治和社會經濟的變化,針對相關問題及世界熱點、難點問題進行獨立的學術研究和交流,從東方視角提出相關政策建議和戰略構想,以形成政策影響力,幫助國家和地方政府實現可持續發展和社會和諧,造福普羅大衆,惠及人類福祉。在獨立研究的基礎之上,智庫對外提供高端培訓和咨詢顧問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