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我們是喜歡特朗普還是討厭他,你得承認,世界很突然地就變了。白宮正式宣布不會在奧巴馬剩余任期內繼續推動國會簽署跨太平洋夥伴關系協定(TPP),取而代之的是,將它的命運交給下一任總統——以厭惡TPP著稱的特朗普手中。新加坡《聯合早報》悲觀地說,“明白人都清楚,既有的TPP已經胎死腹中。”
這份曾經被人稱作“經濟北約”的貿易協定,總是在前面被加上“美國主導的”這樣的定語。這不僅僅是因爲美國事實上是這份協定的盟主,也因爲TPP具有濃厚的針對中國的色彩。甚至有分析認爲,TPP的許多規則和條件就是爲中國量身打造的。從貿易和服務自由到彙率開放,從稅制改革到國企私有化,都隱隱地指向了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大國。而似乎也只有美國這個霸主,有理由也有能力針對中國。一時間,很多人覺得美國是打算通過堅壁清野,隔絕中國于世外的方式,踢我們的屁屁了。
其實,如果回到TPP最開始的時候,我們應該說這是“新加坡主導的”貿易協定才對。TPP的原創四國是新西蘭、智利、新加坡和文萊。如果考慮到文萊是通過新加坡的耐心勸說才加入的,那麽稱新加坡爲TPP的半壁江山也毫不爲過。美國的加入到底是意外之喜還是兩國之間早有默契,我們不多評說,但是當美國正式宣布暫緩TPP協議相關進程時,新加坡總理李顯龍的失望確實溢于言表。因爲只有最真心的付出,才會帶來最真摯的痛苦。雖然很多細節並不是媒體可以輕易把握的,但是在這份協議的背後,新加坡付出了多少努力,想想也能明白。
在大國間找平衡是新加坡的看家本領,因此在協議的談判過程中,它一定是一個積極的中間人。目前加入TPP的12個國家,既有美國、日本這樣的發達經濟體,也有墨西哥、馬來西亞這樣的典型發展中國家,甚至還有類似越南這樣的經濟不發達國家,新加坡一定付出了很多,才最終調解出一份各方都能接受的協議。但是,如果TPP不能成功建立,新加坡不能獲得成爲中國與TPP之間的“中間人”這一重要籌碼,那麽它的努力只能是狠狠地踢了自己的屁股。
爲什麽新加坡不惜被“踢屁屁”也要TPP呢?難道新加坡不是現有國際貿易體系的受益人嗎?很多人解讀說,這是惡意針對中國,這是在遏制中國經濟的崛起,其實我不這麽認爲。
新加坡的繁榮來源于貿易,因此也受制于貿易。越來越多的國家加入到國際貿易體系中,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經濟水平在拉近,物流體系變得更加完善,貿易活動當然也更加順暢。擁有廣大市場或者強勁生産力的大國可以在穩定的貿易體系中穩定獲利,那麽以貿易中間人身份出現的小國該如何自處呢?
我們先來談談貿易和利潤吧,這是個曆史問題。貿易來自于人類社會的發展和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但是利潤卻來自于信息的不對等。當人類剛剛開化的時候,一枚來自海邊亮晶晶的貝殼可能從生活在內陸淳樸的你手中換走一頭牛。因爲大海太遠,走路要一年,貝殼太神奇,你家裏的老婆孩子從來沒有見過。工業時代,堅固耐用的洋布也沖擊過還原始的中國紡織市場,留下驚歎,帶走白銀。遙遠的距離、差距巨大的技術、不對等的信息甚至是不同的制度,都能帶來貿易的利潤。
但是,這種遙遠與不對等,在現在的世界中正在消失。如果地球整體分爲市場和原産地,那麽新加坡哪個都不是。新加坡是貿易中的商人,是市場與原産地間的中間人,是提供金融服務的銀行家,是商船停泊的港灣。現今的貿易體系已經日趨完善,物流系統發達,信息通暢。港口的選擇變得越來越多,國際金融服務的結算方式越來越方便,原産地和市場直接對接,那麽新加坡作爲中間人的價值,在這個體系中是不是在下降呢?
所以新加坡提出了TPP。俏皮的說,新加坡不是要踢誰的屁屁,而是在爲了自己TPP。
這個明顯帶有指向性的貿易協定,將促生新的貿易壁壘,産生新的不平衡,提升處于“中間位置”的新加坡在金融業和港口業中的地位,也會帶來新的利潤。這才是新加坡曾經、正在以及將來還要追求下去的東西。即使不出現TPP,新加坡還是會不停地參與、促進新的貿易體系産生,通過新舊體系間産生的摩擦與隔閡牟利。
無論在政治上還是經濟上,只有産生對立,中間人的位置才變得舉足輕重。而處于這個與各家關系都很近的中間點,才是新加坡的生存之道。在評論關于TPP目前面臨的問題時,李顯龍總理仿佛喃喃自語般說道,現有的TPP體系想要引入另一個新的大國來支持並不容易。細細品味,你會發現:這是多麽根深蒂固的對新體系的向往,對大國主導的大國間對立的向往,還有對談判家和中間人地位的向往。
我們要理解新加坡,因爲作爲一個小國,他的發展已經是奇迹,而維持繁榮更是難題。但是從道義上,我想問,這個已經十分危險的世界,是不是還需要産生那麽多新的對立呢?擁有龐大人口的大國,還要不要隨著中間人的節奏翩翩起舞,去建立不能令自己獲益的體系。中國已經給出了答案,特朗普的美國也正在做出決定。
新加坡的發展得益于在大國間的平衡,因此它熱衷于在平衡出現變化時投入“再平衡”,然而我們也看到,在很多努力過後,新加坡正在失去平衡。押注失敗並不可怕,這個世界上類似的機會還很多,可怕的是在試探底線的過程中,把自己推得太遠,以至于不能回到那個“新加坡喜歡的中間點”。
我有時候猜測,在堪稱漫長的擔任中間人的過程中,新加坡是不是産生了一種錯覺,就是:如果區域內産生合作,總會有一只手來自于新加坡。但是,如果這個地區的國家真心期待穩定,那麽或許也會有力量想建立一個將不穩定因素排除在外的合作體系。
人生多種多樣,不一定富貴榮華就適合你;國家也多種多樣,不一定非要領袖全球才算成功。無論國家還是個人,還是不要對自己的能力産生不切實際的信心,不抱有與自己能力不相稱的野心才好。這是幸福的秘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