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眼看著時局的變化，我有私心想要保持緘默，但是眼下的一些事情，卻讓我不得不有話要說。我把它處理成一封給總理的公開信形式，來傳達這個信息的急迫性。”
——林寶音
親愛的總理先生：
我們目前正處在一個政治危機之中，即人們不再信賴他們的政府，而政府也無暇挽回他們的信任。
有兩個清楚的指標來表示它已經處在危機邊緣，而不再是情緒化的分歧，也不是您所領導的行動黨和民衆漸行漸遠。
第一、人們漸漸采取高調的抗議模式，這是前所未見的：比如在建築上進行大型的塗鴉；盡管有關當局的警告和脅迫，網上刺耳的批評仍挾雷霆之勢而來；演說者角落的大型聚會越辦越多，同時在這些集會上所展現的敵意也有增無減。
第二、抗議不局限在網上憤青的怨怼而已，而是涵蓋各個層面的民衆，比如最近一名老者上街塗鴉被捕，還有博客鄞義林被你控誹謗，都得到社會人士的普遍同情，資助的義款也四方八面湧現。
這個危機是如何萌芽的？
我懷著崇敬的心情向您指出，這都是由于你不善或者不能聆聽民衆的聲音。隨著2011年大選的“震驚”（很多像我一樣的新加坡都驚訝這樣的改變），從您當下的悔悟一直到後來應承徹底的改變，您所帶領的政府其實都巋然不動，更遑論兌現諾言。行動黨甚至還走回頭路，來到一個更強硬的立場，不惜利用國家機器來散布白色恐怖的年代。
持平來講，名譽訴訟雖然是法治社會的一個合法工具，讓任何蒙冤者尋求賠償和正義。如果您認爲這是你的權利那麽做，那麽您也應該讓博客認爲他們名譽受損時提出對國家的訴訟，這才是公正、公開的辦法。對于許多新加坡人來講，很多都戴有對法律只偏袒有權有勢者的有色眼鏡，一點都不會懷疑最終的結果一定是告到對手報窮爲止。雖然你可以裝作你只是照著遊戲規則玩，大部分新加坡人卻認爲是行動黨以巨大身軀壓死一個小人物的招牌動作。
無可否認的，您和你的同僚在2011年“大潰敗”之後，的確花了不少力氣改善人民的生活，這是有目共睹的。無論是職場、交通、住屋、教育或者休閑都有長足的進步。但是人們最難填補的滿足是超物質的需要，特別是年輕人，比如說表達、公開辯論和聚會的自由。不像老一輩輕易滿足于現代化廁所、幹淨的街道就夠了，新一代受過良好教育、周遊列國，要求當然不同于過往的世代。
沒錯，您可能脫口而出說他們是寵壞的一代，只會坐享其成，而不知筚路藍縷來之不易。真相可能更發聾振聩，總理先生，他們認爲這是他們發高薪給政治仆人所帶來的成果，本來就是貨銀兩訖的。加上因流言而産生的悲觀言論，認爲您的政府是一個自肥的政府，爲了留在位置上而無所不用其極。我不得不承認，有時看到那些拿您的話隨意扭曲的網上評論而發愁。當信賴不複存在的時候，這樣的事必然會發生。
簡而言之，這件事無論是過去的因所産生的果，還是被人有意加速地推進，它已經造成行動黨和人民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乘它還未到達不可收拾的境地之前，要怎麽來修補這前所未有的危機？
首先，行動黨一定有必要痛定思痛，即便是如何難以啓齒：
1) 變化要對人們起實際有益的作用，就不能止于讓步、表面和做戲。比如說放棄“傳統”的白衣白褲，換上色彩的衣服混進群衆裏。放棄高傲的作風，換成笑臉和平易近人。刻意去掉精英的形象，多出現在小販中心或者地鐵站。演講稿多些幽默的話語，並且引用讓大家能産生共鳴的觀察，好比說小人物成功的故事，或者苦幹的好老師幫助學生等等……
真正的改變不能只是表面的，它必須突破樣板，只要不怕困難，真誠的行動會帶來真誠突破。只有這樣，之前敝帚自珍的舊思維才有可能徹底顛覆，
現在我想提個魯莽的建議，總理先生，行動黨政治領袖在不久前錯失一個向民衆表白改革決心的機會。就在2011年大選之後不久，一些前政治犯要求政府重新調查他們被政府錯誤指控的陳情，卻被唐突的拒絕。雖然，欣然接受這樣的陳情會震驚行動黨中的頑固分子和大部分新加坡人，也顯得太不像行動黨了。但是，非凡的問題必得用雷霆的手段，正是這樣稀有的溫情讓人們看到勇氣和敏感的可能性，並引發人們的正能量。之後，如果還能欣然接受調查的結果，即使必須當衆道歉或者作出賠償的話，這將是一種很大的作爲，甚至有極大的移情作用來贏得批評對手的心。這也將是第一次在行動黨和人民之間開始有了互動，一種理解和回報的善意交換（我之所以長篇大論，是因爲我衷心地希望它能發生）。
2) 如果信任危機持續，總理先生，您的老生常談……什麽建議、警告、鼓勵，甚至您的建設性政治、對話，號召大家團結一起，建設公正平等的社會……新加坡是每個人的家園等等，大家都聽不進去。更糟的是，可能會被誤讀成公關辭令的無聊廢話。
3) 李光耀那個老時代已然過去了，對于行動黨繼承者來講，實在無必要在時代巨輪面前仍繼續死抱不放，落得兩頭皆不是，腹背受敵。這給予人群龍無首的印象，和建國總理李光耀先生的政績排比起來，無論在執行力、信念和願景方面都會一一被比下去。
因此，雖然新加坡人把過去的非凡成就歸功于李光耀先生的實用主義，但是在接下來兩任的總理身上，成就同樣也不可小觑，他們顯然不願意用同一標准。新加坡人願意給李光耀先生更多尊敬和信賴（非全自願），但是對于後來人，卻認爲他們沒有足夠的權威來訓斥子民，能像李光耀那樣肆意妄爲而無需負責後果。如果李光耀一人獨得百萬高薪，或許沒人會在意，但是其他人做了，他們就被激怒。
4) 過去能行的，今天不一定能行，或者更糟的是，適得其反。當年李光耀隨意控人誹謗，我沒記錯的話，他的理由是：對于暗示政府貪汙的人，他要嚴懲，否則將愧對人民的信任，因此政府一定要這麽做。到了今天，或許會讓李先生氣得跳腳，新加坡人已經不把誹謗官司單純看，而是作爲政府與人民之間的一個信任指標。即使行動黨如何純熟使用這個工具，並且獲得勝利，都會在新加坡這個高度緊張的社會裏傷得最重。
5) 雖然新加坡人感激行動黨的苦幹精神、自我鞭策、負責任和無貪汙，他們還是從過于理性分析、擇善固執這幾方面看到制度的無彈性。這些缺陷可能遠遠不足于應付未來的新時代，特別是這種厖雜、混淆和吵雜的現代化政治。也就是說人性這個因素，將無可回避的必須摻進任何政治方程式中。
因此，在這場逐漸上升的信任危機之中，我們能做些什麽呢？
總理先生，請恕我大膽建言：
1) 只有您一人能夠解開問題的死結。理論上，能夠改變任何社會的三股力量是：執政者、機構和人民攜手共進。但是在新加坡，後兩者根本無作爲。所以只有執政的行動黨能夠推進改革，並且持續下去。所以總理先生，不管您喜歡或不喜歡，你要孑然獨往，然後真正尋求信賴的恢複。讓大家都接收您的意願，跟隨您的腳步，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它將是一個漫長且需要毅力的過程。
稍微一個不小心的話，就會像“雷聲大雨點小”的“我們的新加坡對話會”那樣落寞收場。雖然看著它緊跟計劃表行禮如儀，最後什麽好結果也得不到。
2) 總理先生，您的政府裏畢竟還是有些忠貞的聲音。有不少行動黨的忠誠之士通過各種不同的渠道，企圖引起您的注意，讓您正視你與人民之間的鴻溝。許通美教授不久前才剛剛批評利用誹謗官司的不智或長期有效。梁莉莉醫生在國會上輕聲細語建議您要多聽人民的心聲，並且要和他們多些溝通。或許在您的陣營裏，還有不少有同樣看法的人，只是他們還沒有勇氣提出。或者選擇聆聽他們是通往聆聽人民的一個好途徑。
3) 最後，那些和您數十年如一日，一道解決國家各項溫飽難題的內閣同志，或許也是解決這道棘手問題的好幫手。雖然是個完全不同面向的難關，但是基于同樣的效率、決心和奉獻，應該有把握把難題攻克，或者緩和這個危機，爭取時間讓這個國家繼續前進。
新加坡曆史即將進入一個新紀元時代，一個時代正急流勇退，而另一個則全新登場。如果現在這個難題不能及時獲得解決，那麽將會給下一任的總理和領導層帶來災難，甚至潰敗。在人民信任缺席的情況下，任何政治領袖都知道，有效率的政府是個不可能的任務。爲了阻止壞事的發生，總理先生，您必須身體力行，爲全民的和解鋪平道路。它是盡一切所能修複一個巨大的，繁重的，艱巨的，肯定吃力不討好的任務。它當然是第一優先，因爲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你忠誠的
林寶音
文/林寶音(Catherine Lim)
譯者：李莫愁
英文原文：http://catherinelim.sg/2014/06/07/an-open-letter-to-the-prime-min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