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想象一下,一個機械工程專業的本科生,在制造型企業工作15-20年後,忽然有一天公司通知他說,我們要用機器人代替人工,需要解雇機械工程師,同時招進新的操作工來操作機器人。
假設這個工人已經45歲了,離退休還有25年。在養家糊口的年紀,有家庭、有孩子、有房貸,卻沒有工作,這對個人而言,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在新加坡,現在處于這種情況的只有一萬多人。數目不大,但如果這個數字變成10萬人,就會成爲嚴峻的社會問題。
新加坡是一個深度融入全球化的國家,一旦國際上發生危機,我們總是首當其沖受到影響。2017年,新加坡的失業人口大約是16,000人。這些人之中,有11,000人是大學文憑,失業人口的平均年齡是40-55歲。
大學爲社會培養人才,而人才卻走向失業。他們沒有在工作中及時給自己充電,適應時代飛速的變化,也沒有時間重返校園,這個問題其實近在眼前。
▲新加坡國立大學校長陳永財教授(Prof Tan Eng Chye)
在我看來,新加坡要比其他國家更早面臨這個問題,中國也將面臨這個問題。
因此,我們需要不斷地思考,如何能更好地培養大學生,讓他們順利地工作到70歲或75歲退休。現在的大學畢業生大約是22歲,他們的職業生涯有50年。在如此長的時間跨度裏,要保持人才的競爭力,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
大趨勢:一切都在發生改變
這個世界正在發生變化的大趨勢有很多,科技日新月異,城市化進程不斷加速,我們還面臨能源短缺和氣候變化的問題,還有世界人口結構發生改變,以及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經濟重心正在轉移。
人們該如何看待這些大趨勢?僅僅把它看作是一種普通現象,還是認爲這是第四次工業革命已經到來?事實上,現在所有的新技術都對人類智慧産生了威脅,有些新技術甚至可以直接取代人工。
從語言行爲來看,以前人們認爲人類的語言行爲過程難以被取代,但現在機器人也可以像人類一樣溝通交流了。
從人口學來看,越來越多的人遷移到城市。兩年前,全世界約有一半的城市人口,20年後,全世界的城市人口將會增至三分之二。人類生活得越來越集中,這將引發氣候變化,帶來環境問題以及食品問題。
當前,新加坡人口老齡化迅速,日本的老齡化問題比新加坡更加嚴重,曾經實行計劃生育政策的中國也面臨著老齡化危機。與此同時,印度和非洲等地又有著人口過剩的問題,不同國家面臨著不同的挑戰。
從全球層面來看,國際政治和經濟局勢都在發生重大變革。十年前。人們沒有預見到中美之間會爆發貿易戰,也不會知道貿易戰的本質是兩國科技發展的較量。
事實上,世界上發生的大多數變化,都是人們未曾預料,突然降臨的,逼著我們不得不倉促采取對策。有時候,我們面對這些變化的反應是即時性的,就像一種應激反應。
▲陳永財校長在新加坡國立大學商學院課堂與中文EMBA的學員們分享對未來大趨勢的看法以及NUS的應對
從職業發展來看,許多畢業生從步入市場那一刻起,他們的工作就注定將會被取代。如今AI技術已經日趨完善,憑借電腦快速分析能力,AI將取代大量的日常工作,甚至是專業的工作,而且機器往往比人工更精准。
另一個例子是無人車。無人車的運營維護成本極低,機器不需要加班費和人工費,成本是普通出租車的十分之一。
從這些例子可以看出,不需要太多思考和分析的工作更容易被人工智能所取代,而那些需要更複雜解決對策的工作則可替代性較低。
隨著越來越多的工作被機器人取代,人類今後該何去何從?
如何應對未來
應對如此紛繁複雜的世界局勢變化,大學可以通過培養學生掌握適應未來職場發展的可轉移技能,來應對挑戰。
什麽是可轉移技能?比如,性格特質、認知能力、社交能力、數碼科技能力、職場競爭力、組織才幹等等。
有研究指出,可轉移技能、批判性思維和分析能力、知識是人們最難掌握的技能,而這些恰恰也是學生們要重點學習的。
但現實情況是,很少有學校開設可以幫助提升學生解決現實問題能力和提升創新能力的項目。學校老師總是一味地逼迫學生學習,然後考試,循環往複,進入再下一階段的學習。
所以這些技能雖然引起重視,但是許多老師並沒有掌握合適的教學方法,告訴學生這關乎“前途”,他們應該重視這些能力。
▲在新加坡國立大學商學院課堂,陳永財校長與中文EMBA27班學員互動
到底有多少人需要進行再培訓,重新學習個人技能,需要通過教育的方式來獲得新技能?
在中國,90%的人需要重新培養個人技能;在新加坡,這個數字則超過了90%。在許多發達國家,未來四年內,有超過90%的在職人員需要重新培養個人技能。這給教育界帶來了巨大的挑戰。
在新加坡國立大學,我們不僅需要培養畢業生的專業技能,提前爲就業做好准備。同時,我們還需要提高現有勞動力的能力。在這個問題上,相對于世界上其他一些知名高校,我們需要承擔更大的責任,因爲新加坡國立大學相對本地學生的錄取率要遠遠高于清華、北大等學府。
作爲校長,我需要確保新加坡國立大學的學生,至少在未來15年內,不會變成不具備生産能力的被淘汰者,同時我也要求學校能夠培養學生的適應能力。時代在不斷地變化,適應能力對于個人的發展至關重要。同時,學生們還必須學會解決複雜問題的能力,以及強大的人類技能,加強與人溝通、交流、進行社交的能力。
此外,創造力也非常重要。創造力意味著你能夠提出新的解決問題的方式,不墨守成規。自從擔任校長以來,我就格外強調“創新力”。我希望每個人都能提出新的方法,不要故步自封。創新力在職場上的一個顯著表現就在于,你是否能非常靈活地處理問題。
2007到2017年,我曾擔任新加坡國立大學的教務長。在擔任教務長期間,我和同事共同改變了全校的教育架構體系。
過去,我們遵從英式教育體系,專注于某項專業技能。以我自己爲例,我本科專修數學,所以我一門心思只學數學。但是,我慢慢發現,數學並不止關乎數學這一個領域,數學可以應用于很多行業。因此,我們的學生需要更爲豐富寬泛的知識。
現在,我們采用了美式教育體系,即T型教育體系。橫向,表示寬泛的基礎教育。縱向,則指專業知識。
在我看來,一個T型結構並不足夠。我們需要2個T型教育體系。兩個T加起來,看上去很像數學的π。其中一個縱線應該指人文及社會科學,另一個縱線指數學、物理、工程這些理工類學科。
我們在大學本科四年期間,不僅培養學生的專業素養,而且還注重提高學生的知識儲備。我們采用的通識教育爲學生打下基礎,固然重要,但卻不全面,所以我們還強調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
以“提問”爲例,亞洲學生很擅長回答問題,但他們在提問方面卻差強人意。事實上,正確的提問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提問其實是一種學習及分析知識的過程。
以色列和新加坡在這一點上就不大相同。在新加坡,父母一般會問孩子“你今天在學校學習了什麽知識?”。但在以色列,父母會問孩子,“你今天在學校向老師提了什麽問題?”以色列的猶太人總是以批判性的思維來對待他們的宗教,這有助于培養他們的批判性思維。而我們總是要求學生“老師說什麽,你們就記什麽,然後依葫蘆畫瓢”。
在實踐方面,我們關注成功,卻不懼怕失敗,同時,我們認爲了解失敗十分重要。創新即意味著你面臨失敗的風險,但你必須學會接受失敗。
愛迪生在發明燈泡之前,也面臨過數千次失敗。有人會問,必須要失敗上千次才能發明出燈泡嗎?我的答案是:不,他只是進行了數千次的嘗試,他從每一個嘗試中學習。每一次嘗試都是一次提升,都離成功進了一步。
每一次的失敗,也都推動我們朝成功邁進一步。爲了真正取得最後的成功,我們必須要堅持下去,要具有接受失敗的能力。但很少有學校教學生如何面對失敗,如何經曆失敗,如何從失敗中成長。
關于實踐
爲了培養學生的國際化視野,新加坡國立大學與很多夥伴大學開設了交換生項目。學生可以申請參加交換生項目,在合作院校裏進行一學期的學習。
過去,我們很少把培養學生的創業精神當作是大學的重要任務。2002年,我們推出了國大海外學院(NOC)計劃,專注培養學生的相關能力。
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爲在研究硅谷的時候,我們發現新加坡沒有像硅谷一樣的環境,而創造硅谷這樣的環境又是十分必要的。近幾年,我們一直致力于在新加坡及其他亞洲國家,把這個想法付諸實踐。
新加坡國立大學海外學院實習項目爲本科生和研究生提供了很多創業教育與實踐的機會,在全球十多個不同的國家和地區的城市,新加坡本地之外,還包括:美國的硅谷和紐約、加拿大多倫多、中國的上海、北京和深圳、瑞典的斯德哥爾摩、德國的慕尼黑,瑞士的洛桑、以色列、印尼的雅加達等。
入選該計劃的學生將有機會進入世界領先的創業中心的初創企業,開展實習。技術型初創企業往往規模較小,但我們的學生會深入企業運營,參與各種各樣的工作。
這些學生白天在創業公司實習,晚上進入到合作院校的課堂。很多頂尖學府都成爲了我們的夥伴院校,爲我們的學生提供了多元學習機會,包括斯坦福大學、紐約大學、多倫多大學,複旦大學、清華大學、北京大學、洛桑聯邦理工學院(EPFL)、慕尼黑技術大學、特拉維夫大學等。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學生並不需要一直埋頭學習,學習只是他們海外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把這些優秀人才聚集起來,他們就能創造出極大的價值。
在大學的最後一年,我們把這些去中國、歐洲、美國交換的學生聚集起來,提供統一的課程。過去十年,參加此課程的學生有2,400多人,他們創立了270家公司,公司的總價值超過10億美元。
這些初創公司吸引了很多國際巨頭來收購。而當我們的學生賣掉這些公司後,他們就擁有了資金,回到新加坡以後,他們會創立更多的公司。
我們並沒有刻意要求學生創業,我們的初衷是讓學生在創業企業裏面學習如何創業,學會面對失敗,從而最終學會建立自己的企業。很少有大學會提供類似的機會,他們認爲大學就是爲了傳授知識,而我們會更加注重知識與實踐相結合。
我們還鼓勵學生與行業進行密切接觸,新國大與很多企業有全面的合作項目。比如我們要求很多專業的學生要在企業開展實習達到6個月,而像信息安全(Information Security)、商業分析 (Business Analytics) 以及數據科學與分析(Data Science & Analytics)等專業的學生,我們要求他們在企業實習要達到18個月。
有人會質疑說,把學生安排在企業裏實習18個月,是不是時間太久?對此我的回答是,科技行業變化非常迅速,學生在實際的工作環境中才能明確知道問題在哪兒,並逐漸學會應用學習的知識。
此外,教授學者有時候並不是那麽接地氣,不是所有人都能保證自己隨時走在行業的最前端。我需要學生們把問題從業界帶回來,轉達給教授,當教授意識到這些問題,就會把這些問題編入他們的課程教學。
所以,新國大能做到與時俱進,密切關注行業發展態勢。
爲什麽要保持終身學習?
當前知識更新的速度非常快,沒有一所大學可以保證現在傳授的知識,讓你在未來15年都能適用。這就意味著,我們每一個人都需要改變思維模式,保持終身學習的能力。即使退休後,也要繼續學習,因爲學習能擴寬我們的維度。
在新加坡,你可以參加各種繼續教育(終身學習)的課程,而且個人只需要支付30%的學費,其余的70%學費由政府出資補貼。如果你的年齡超過40歲,政府可以補貼給你90%的學費,你只需要花10%的學費。新加坡政府認爲,如果一個人超過了40歲,就更需要繼續教育。
我們也倡導終身學習,新加坡國立大學向每個本科生承諾,在畢業後的20年內,他們隨時都可以重返校園,學習任何一門課程。比如說,你之前的專業是曆史,畢業後,如果你想學習計算機科學,無論你是否有計算機專業背景,我們都歡迎你回母校學習,不設門檻。
爲了便于校友們回歸課堂,我們還開設了很多函授課程,大家只需要來參加考試,我們提供不同的輔導方式。這樣一來,如果你想以後轉換職業,也具備了相應的能力去應聘新工作。這就是我們的初衷。
新國大也與許多企業有密切的合作,爲企業員工提供繼續教育課程。企業最清楚他們需要什麽,我們可以與他們合作,共同設計課程,來滿足企業和員工最切實的需求。
終身教育面臨的主要挑戰在于改變人的思維模式。很少有人願意改變自己固有的思維模式,來重新投入學習。我們更在乎教授大家如何學習,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就是思維模式的改變。
[圖文轉自國大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