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南
【編者按:作者張雪南現任浙報數字文化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張雪南也是桐鄉人,作爲“豐迷”的他與豐一吟一家素有交往。去年11月,豐一吟的女兒崔東明到桐鄉參加“豐子恺星”命名儀式暨“教惟以愛”豐子恺家庭教育展,張雪南在崔東明下榻的桐鄉新世紀大酒店與她作了尋緣訪談,並寫下此文。今天,他通過錢江晚報·小時新聞客戶端分享這篇從未發表過的文章,謹以此文紀念令人敬重的豐一吟先生。】
1945年7月,豐子恺在成都寫過一首詩《寄一吟》。詩曰:
最小偏憐勝謝娘,丹青歌舞學成雙。
手描金碧和渲淡,心在西皮和二黃。
刻意學成梅博士,投胎願作馬連良。
藤床笑倚初開口,不是蘇三即四郎。
此詩中,豐子恺不僅對小女兒豐一吟擅畫能戲的才能感到欣慰,同時表達了豐先生對幼女偏愛的情感。
豐一吟在她著的《我的爸爸豐子恺》一書中說到:
“雖然爸爸和姐姐哥哥們有說有笑,但在我看來,爸爸永遠是嚴肅的,而且,爸爸是屬于姐姐哥哥他們的。多子女家庭的孩子,可能或多或少體會過這種滋味。爸爸在物質上對我們沒有偏愛,但在父愛上就很難說他公平了。”
其實,這是豐一吟的童年感受。豐一吟長大後,一直在爸爸身邊。在豐子恺的七位子女中,作爲小女兒的豐一吟,陪伴爸爸的時間最多,在藝術、翻譯等方面深受爸爸的感染和教誨最多,而她對爸爸藝術和精神的研究與傳承也是最多的。
很多人說,豐一吟像她的父親豐子恺。而豐一吟在1987年兒童節寫的一篇文章《我不像父親》中曾寫到:
“正如明川所說,父親是喜歡悠悠然的。他之所以性急,正是爲了早些順利地擺脫緊張的局面,以求達到悠悠然的境界。……父親這樣做,是爲了追求生活的悠情,是爲了追求他所喜愛的飲酒吟詩、倚杖觀景的情味。
而我呢?我卻永遠是那麽性急,那麽匆匆忙忙,被緊張的生活束縛住,不能自拔,不能超脫。
明川說對了,我不像父親!”
在豐一吟女兒崔東明看來,雖說媽媽性急不像她的父親,但做人做事又確實很像她的父親,總是那麽認真和勤奮,那麽樂觀和心善。
2020年11月21日,崔東明來桐鄉參加“豐子恺星”命名儀式暨“教惟以愛”豐子恺家庭教育展。晚上,我趕去她下榻的桐鄉新世紀大酒店作了尋緣訪談。
以下,爲崔東明自述:
我從小對“日月樓”裏的一幅對聯印象很深。曾經聽外公講過,以前我們住在上海的“四馬路”(福州路),後來他用了六根金條,把陝西南路長樂邨的西班牙式陽房39弄93號的整幢(一至三樓)從前房客董太太手裏給頂了下來。1966年文革開始後,房管所勒令我們讓出一樓,日月樓就只剩下二樓和三樓。從我有記憶起,就住在上海長樂邨的39弄93號,外公睡覺在93號二樓的內陽台上,他常常坐在床上給我講故事,在外公身後的牆上,就是那幅有名的對聯“星河界裏星河轉,日月樓中日月長”。我記得小時候把“界”當成“累”,把“樓”讀作了“廣”,家裏人還常常笑我呢。
1975年8月,外公生病了,右手發展到右肘不靈活,每晚還伴有低燒。先到大華醫院,後來轉到了華山醫院一透視才發現,腫瘤已經有拳頭那麽大且轉移到左腦了,所以右臂才會不靈活。到了9月,外公病情惡化,記得那天我到醫院,看到外公躺在觀察室的病床上,臉上蓋了塊白手帕,媽媽示意我過去和外公告別。後來我曾不止一次聽媽媽說過,就在她們准備把外公送醫院時,不知道是動作幅度大了還是什麽原因“日月樓中日月長”這一聯從上面掉了下來。
1978年,在文化局的協調下,我們搬離了陝西南路39弄93號,離開了日月樓。我們搬到了漕溪北路,媽媽在家裏挂了外公的像,旁邊又挂了這副對聯。睹物思人,外公總是經常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這是一輩子的記憶和思念。
外公有一顆可愛的童心,無論是媽媽她們小時候,還是我們小時候,都是外公畫畫的對象和源泉。而到孩子們長大了,他就不再畫了。他這一輩子,最喜歡畫的就是兒童。外公跟我們小孩在一起也是很開心的,孩子們玩樂的很多場景,成了外公最有趣的漫畫題材。
我對外公最深的印象是他給我講故事。記得每天一放學,馬上跑到外公所住的內陽台上聽故事。那個時候沒有圖畫書,外公總是耐心給我講各種故事,還一邊講一邊在練習本上畫給我看,從不認字一直畫到我上小學,竟然一共畫了17本練習冊!這些故事裏有民間傳說、有兒歌、也有謎語,當然更有外公的散文裏“藝術的逃難”那一段的場景。印象很深的有埃及的獅身人面像、林沖發配上山等。也畫了很多謎語讓我猜。有很多是用桐鄉話寫的兒歌、順口溜。後來我才知道,給我講故事的日子裏,外公每天5點就起床,在費心費力地畫《護生畫集》的最後一集。喜歡聽故事這個習慣大概會影響我一生了,我年輕時喜歡聽廣播劇,現在年過半百,內容偏向了紀實和曆史,還是喜歡聽喜馬拉雅等音頻。如今,每當翻看這一本本練習冊,總讓我想起坐在外公身邊聽故事的溫暖場景,這是一份沉甸甸的愛。
我覺得外婆的脾氣很好的。有點賢妻良母型的傳統婦女,一心打理家務。外公那時老是說她是“四腳八色”,就是她喜歡裏外張羅,家裏客人來,都是她去張羅接待。這樣,外公不用操心,騰出更多的時間去畫畫寫作。外婆很會張羅一大家子的吃和穿,特別是逢年過節,外婆最忙。外婆會做各種糕點,做定勝糕是她的拿手好戲,我也很喜歡吃的。外婆自己也喜歡吃甜食,糯米做的甜食。外公倒是不太喜歡吃甜食。
外公在1975年去世後,我們和外婆一起生活,外婆確實是個好脾氣的人。年紀大了,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記得那時候有糧票、布票等各種票據,拿來的時候當然是一整張,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剪票的任務就落在我身上,我當時很貪玩,有時會不耐煩外婆叫我幹活,有時還裝作沒聽見,現在想想真不應該啊!盡管這樣,外婆還是好脾氣,她也給我講往事,講她年輕的時候,講她當年出嫁時的風光。
媽媽豐一吟是豐家最小的女兒。在很多人看來,媽媽也是名人。可在我看來,她就是一個普通、平常的媽媽,和大多數人一樣,她也有喜怒哀樂,也會一天天老去。
豐一吟在家讀漫畫,攝于2018年10月
我媽媽早在1943年就在重慶國立藝專學習美術,她當時學的是應用美術。1948年畢業後沒有走美術之路,而是跟外公自學俄語,曾在上海編譯所、上海譯文出版社、上海社科院文學所外國文學研究室等單位,從事了三十年的翻譯工作,翻譯有《我的同時代人的故事》等。還幫外公一起翻譯《源氏物語》。1995年被聘爲上海文史研究館館員。
直到外公去世和“文化大革命”結束後,新加坡廣洽法師知道媽媽學過美術,就叫我媽媽臨摹父畫,以滿足不少豐迷和“子恺漫畫”渴求者的願望。廣洽法師是外公豐子恺在新加坡的方外之交,媽媽也很尊敬他。在我生孩子的第二天,媽媽就去了泉州陪洽師。還曾陪他去過敦煌、五台山等地。媽媽尊洽師之命,重新拿起畫筆,憑著她早年的美術基礎和對外公畫風的熟悉,不用多時,畫筆有生轉熟,所摹漫畫廣受歡迎,媽媽也總是有求必應。但她從不惑于某些鑒賞者的過譽,爲了不使後人對自己的摹品與父畫難于分辨,也防有些人僞充父畫真迹,媽媽除了題明“豐一吟畫”外,還專門請人刻了方“仿先父遺墨”印蓋上。
媽媽深知人生有限,精力有限,覺得自己還有比畫畫寫字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盡可能控制和壓縮畫畫寫字的時間,把主要的精力都投到了整理外公資料、編輯外公文集畫集,撰寫回憶錄、爲海內外豐子恺研究者提供資料等。她花了很多時間來做外公的事情。
豐一吟在家讀漫畫,攝于2018年10月
我媽媽做事很認真。譬如她整理和研究外公的資料,考證得很仔細,每件事情都很認真。上世紀九十年代,大姨媽豐陳寶和媽媽姐妹倆下決心編一套《豐子恺文集》,那時的編輯工作是很困難很辛苦的,正如媽媽在她的文章裏說的:“爲了一篇文章,可以追索到天涯海角,真是所謂‘升天入地求之遍’。在複印有困難時,我們就動手抄,字字句句認真校核。”我媽媽還有個習慣,堅持用卡片抄錄、記錄外公的資料,日積月累,集了滿滿的兩大抽屜,總共有兩萬多張卡片,還有60本剪報集。如今,我們已把它捐給桐鄉檔案館了。
媽媽的認真無處不在、無時不在。媽媽一直有記日記的好習慣,幾十年來堅持把每天的事細細記下來,這些都成了她晚年寫書的第一手資料。1975年外公病重住院,媽媽日夜看護,她發起建立了《病中日記》,方便交接人了解外公每天病情的變化和吃藥的情況。媽媽也把這本《病中日記》保存了下來。
很讓我感動和佩服的是,媽媽七十多歲時下決心學電腦,不厭其煩地跟我表哥雪君和表姐朝嬰學習電腦操作和拼音打字。學會後,開始用電腦寫文章。那本20多萬字的《我和爸爸豐子恺》,就是媽媽自己一字一字輸入寫成的。媽媽還將她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手寫的日記全部輸入到電腦中。後來,媽媽還學會了使用電子郵件,收發郵件又成了她每天必不可少的工作。
我對媽媽最深的印象,就是一個字:勤!總覺得她有做不完的事情,一件事情做完了,又忙著做另一件事情,一直是挺忙的。尤其到她的晚年,好像要做的事情更多。每天匆匆吃完飯,就坐到她的工作台前,連跟我們講話的時間也很少。記得有一次,她眼睛做了白內障手術,只能躺或坐在床上聽聽收音機,而手頭一大堆工作不能做了,讓她心急如焚,那個很不耐煩的神情,我至今記憶猶新。
媽媽陸續寫了《潇灑風神——我的父親豐子恺》《我和爸爸豐子恺》《天與我相當厚》等,和我大姨媽一起編輯出版了《豐子恺文集》《豐子恺漫畫全集》等。媽媽曾在2008年出版的《我和爸爸豐子恺》和2014年出版的《爸爸豐子恺》兩書序言中寫到:“我曾說過:寫完了《潇灑風神》,編好了爸爸的文集(其實幾乎是全集),再編好了他的漫畫全集,好比三塊大石頭從我身上落了下來,讓我松了一口氣。後來卻又來了三塊大石頭。這第一塊《我和爸爸豐子恺》已經落地,但是文(全)集和漫畫全集都已收到了不少新資料,應該再作補充。以前與我‘並肩作戰’的大姐早已聲稱要退出‘戰場’,只能當我的顧問了。幸而余下的兩塊石頭不算很大,因爲畢竟已出版過,有了基礎,而不是從無到有。我年事已高,可以慢慢做。做爸爸的事,我義不容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媽媽信奉佛教,心懷慈悲。1999年開始,媽媽爲香港友人嚴寬佑所創辦的香港福慧慈善基金會在上海主持會務,熱心從事慈善事業,常常用自己畫作義賣所得捐作慈善,幫助了很多偏遠山區有困難的人。在助學幫困中認識了貴州的陸宗煜,一直個人出資幫助他完成大學學業,不斷去信關心鼓勵他注意身體健康、好好學習,不厭其煩地給他批改點評作文和書畫作業。還長途跋涉專程到貴州,去看望得傷寒病住院的宗煜,鼓勵他戰勝病魔早日康複。後來又爲宗煜的工作、事業操心幫忙,使他在事業和藝術方面都有了大的提升。宗煜對我媽媽很感恩,他說:“豐一吟是我的恩師。她對我的恩情,就像慈母一樣關愛我,無微不至;她對我的教導,從做人到鑽研藝術,無所不包。”其實,媽媽幫助過的人有很多,但她從不宣傳,也很少跟人講起這些事情。
崔東明陪媽媽豐一吟回桐鄉石門,攝于2018年11月
無論是外公,還是我媽媽,都很重視家教、家風的傳承。外公要每個子女背誦《崔子玉座右銘》。我媽媽自己背得很熟練的,還喜歡書寫《崔子玉座右銘》送給後輩和好友。雖然是小時候背的,但我一直記得很牢。你看,現在也能背出來:“無道人之短,無說己之長。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世譽不足慕,唯仁爲紀綱……”。
我小時候,媽媽把我放到了全托的幼兒所。後來,媽媽下放到奉賢五七幹校,也把我帶到了幹校幼兒園,勞動辛苦,帶我也辛苦。好些個在幹校勞動的文化人幫助送我上學,幫我拔牙。我媽媽爲了送我上學,還自己學騎自行車,但最終還是沒學會。
媽媽從小教我要做一個誠實的人。記得我在奉賢五七幹校幼兒園上學時,供應並不富裕,有一天,媽媽給我的早餐是一個果醬饅頭和一個花生饅頭,我把果醬饅頭吃掉了,把花生饅頭丟在門縫裏,被媽媽勞動回來後發現了。媽媽問我吃完沒有,我回答說全吃了。結果穿幫了,我無話可說。我記得媽媽那天打了我,平時媽媽從來不打我的,大概這是唯一一次,這讓我記憶深刻!從此我再也沒有說過謊話。
我媽媽一直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我媽媽的脾氣很像外公的。我媽媽和外公一樣,待人寬厚。在待人接物上,外公不僅對朋友、同事寬厚,對工人和保姆同樣寬厚,和家人一樣對待。外公常對家裏人說:“他們離開自己的親人,犧牲自己的家庭生活,來爲我們服務,怎麽可以不把他們當作自家人呢?”聽媽媽講,1970年1月,在豐家一起生活了幾十年的保姆何英娥突然中風過世,全家很傷心,像自家人一樣爲她在殡儀館舉行告別儀式。我媽媽對保姆同樣很寬厚,保姆朱阿姨已經在我們家做了30多年,完全成了我們家裏人。
外公一輩子畫了很多畫。雖然媽媽和外公一直生活在一起,但媽媽從未想到要外公多畫一些,更未料到外公竟會在動亂之年突然離世,媽媽保存的外公遺畫少得簡直叫人難以相信。1981年初冬,我媽媽陪廣洽法師在北京與趙樸初居士相晤,閑談中得知樸老極喜愛子恺漫畫,但還無緣珍藏過子恺漫畫,覺得很遺憾。事後,廣洽法師囑咐我媽媽:“能否回上海後找一幅豐先生遺畫寄贈樸老?”我媽媽當即答應。可回家後犯了難,竟然找不出一幅合適的畫作送樸老。于是,媽媽找我商量,在外公畫給我的幾幅遺作中選了幅古詩新畫《松間明月長如此》,寄贈給樸老,還附信說明是女兒小明所贈。
樸老收到贈畫,很高興,也很感動,專門賦詩一首:“明月松間照,天倫物我均。撫茲一幅畫,感君三代情。”將此詩附在複信中,對贈畫深表感謝,並說借觀三年後當原璧奉還。媽媽得樸老複信和詩後,也很高興。1984年,媽媽又去函樸老,求其將詩寫成條幅,不料樸老回信說:詩已寫成鬥方,一同裱與畫下。並說三年將滿,畫正托人帶滬璧還。不久,我們就收到了已裝裱成軸的畫幅,樸老還在題詩後又加了一段長跋。 這件凝聚幾代情誼的書畫珍品,媽媽格外珍惜,由我繼續珍藏著。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有關外公的展覽或紀念活動多起來,媽媽總是盡量去參加,也總是想辦法多去看看外公的老朋友。媽媽八十歲以後到外面參加活動,我基本上都陪著媽媽一起去。我記得第一次陪媽媽參加活動,是去平湖參加李叔同的紀念活動。去得最多的是桐鄉和杭州弘豐研究中心的活動。也曾陪媽媽去看望過牙醫易昭雪,感謝他爲外公拔牙、鑲牙,順便也讓易老爲媽媽檢查治療牙齒。我印象最深的是,易老親手爲我媽媽剝柚子,盡管年歲已高,但手勁依然很大。
外公外婆都是桐鄉人,我們家裏都說桐鄉話,我的桐鄉話就是跟外公外婆和我的媽媽學的。這是一份濃濃的鄉情。外公在1939年寫的《辭緣緣堂》裏說:“走了五省,經過大小百數十個碼頭,才知道我的故鄉石門灣,真是一個好地方。”自從外公去世後,媽媽每年都至少回桐鄉兩次,一次回鄉過春節,一次是清明掃墓。開始時她是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變成我陪她回去了。今年5月11日,是母親節,我又帶了媽媽去桐鄉。以前是媽媽帶我去桐鄉,現在是我帶媽媽去桐鄉。住了一個晚上,又到緣緣堂去看,那天媽媽挺“乖”的,不像平時會發點“脾氣”,而是很平和、很親切,感覺很熟悉、很喜歡這裏。在石門吃飯時,媽媽還和大家一起唱起了歌,“長亭外,古道邊……”,很投入、很動情。
媽媽回憶外公、寫外公的很多,但寫自己的很少。媽媽總是想著爲外公、爲別人做點事情,沒想到要爲自己做些事,也從沒去計較級別、職稱。在她的晚年,把主要的精力都投到了外公的事情上。熟悉媽媽的人都說她是“勞碌命”,其實,媽媽實在沒有爲自己勞碌過什麽。
我媽媽把外公給她題寫的一幅書法——陶淵明詩句“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在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裝作鏡框挂在家裏牆壁上,她把這個鏡框看得很重,有一次我想用毛巾去擦一下,她都緊張問我:“你要幹嗎?”一直來,媽媽以這四句詩作爲座右銘,時時督促自己。這也真是媽媽晚年生活工作的寫照,用她自己的話說 “我爲研究爸爸的生平和創作,從未浪費過一分鍾”。
一直到2017年4月11日,媽媽到小區鍛煉時摔了一跤,醫院診斷爲顱內出血,因爲年齡關系我們采取了保守治療。現在,媽媽老了,還得了阿爾茨海默症,總算能休息了。如今,媽媽每天聽聽李叔同歌曲、看看京劇,有時還會背唐詩宋詞,真正過上了老年人應有的生活。媽媽不再是忙碌的媽媽,媽媽依然是可愛的媽媽、偉大的媽媽!
崔東明陪媽媽豐一吟參加“我自愛桐鄉——豐子恺先生誕辰120周年紀念大會”,一家子合影。攝于2018年11月
訪談結束,我請東明題字留念。她寫下:“天于我,相當厚”。
她說,這是外公1944年抗戰期間避居重慶時作的一首詞中的句子,也被媽媽選爲個人自選集的書名。媽媽曾以此爲題寫過一篇文章,她寫到:“父親在抗日戰爭期間,艱難困苦,顛沛流離,他尚且認爲‘天于我,相當厚’。而我,晚年欣逢改革開放,豐衣足食,而且身體健康,已經是‘七十古來稀’的人了,還能做這麽多工作。豈不是‘天于我,相當厚’嗎?還有什麽不滿足呢?!”
外公和媽媽都喜歡這句話,崔東明也很喜歡這句話:“天于我,相當厚”。以此豁達和感恩的心境處事待人,這何嘗不是豐家的一種傳承呢!
張雪南寫于2020年11月
本文爲錢江晚報原創作品,未經許可,禁止轉載、複制、摘編、改寫及進行網絡傳播等一切作品版權使用行爲,否則本報將循司法途徑追究侵權人的法律責任。
來源:錢江晚報·小時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