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況報道
傳統藝術被邊緣化的今天,很多肩負著文化傳承使命的本地團體,正日益陷入舉步維艱的困境。方言多而分散,加上傳統文化和語言的式微,使到這些團體面臨種種困境,例如無法籌到足夠演出經費,後繼無人,觀衆不斷流失等。在艱難的環境中,也有團體通過創新思維和創意手法,另辟蹊徑,勇敢突圍,只不過在成功突破眼前困境後,又面對新的挑戰。
已有76年曆史的新加坡平社,一再面對找不到接班人的困境。當了30多年平社社長的陳木輝(84歲),六年前說服嚴忠勝接過他的社長位子,但對方表示自己缺乏社會人脈,無法挑起籌募經費的擔子。
嚴忠勝當了四年社長後便請辭,陳木輝再說服熱愛京劇的黨立平出任社長,但她也有言在先,自己人脈有限,無法挑起籌款重任。
這意味著目前擔任平社永久榮譽社長兼永久執行社務顧問的陳木輝,雖然進入耄耋之年,卻還是得挑起籌措和張羅演出和活動經費的重擔。
從求學時代就醉心于京劇的陳木輝說,他過去做生意,商場上有不少願意支持他的朋友,當社長的最初20年尚應付自如,後期卻備感吃力。一來自己已年邁,原來所從事的樹膠裝配生意早已因大環境的改變而經營不下去。另一方面,過去支持他的朋友都已把生意交給後輩,經濟上不像過去寬裕。
湘靈音樂社進入半專業姿態
在本地粵劇界活躍了60多年的朱敬芬,雖然在2008年與同樣熱愛粵劇的弟妹創立了新藝劇坊,還堅持每年呈獻一兩場演出,但鮮爲人知的是,他們花時間、花精力、花心思籌備演出的當兒,還經常自掏腰包填補虧損。
朱敬芬的女兒陳泠孜雖然具備條件在台上接過母親的棒子,成爲新藝劇坊當家花旦,卻坦言自己這一代不可能像媽媽和阿姨那樣,年年貼錢搞演出。
對本地衆多從事傳統藝術的團體來說,目前表現最亮眼,處境和狀態最令人稱羨的是湘靈音樂社。這個創立于1941年,以傳承南音爲宗旨的團體,在走過低谷後,近年來成功培養出一批很年輕卻表現不俗的南音人。
湘靈音樂社在保留傳統的同時努力創新,找了很多不同領域的人才做跨界嘗試,在不乖離南音本質的前提下,大膽求新求變,不斷爲千年古樂注入新元素,結果吸引不少眼球。
湘靈音樂社社長丁宏海說,他當初接下父親丁馬成所留下的這份文化遺産時,感覺是個千斤重擔,但是他自認有責任把父親醉心一生的傳統藝術傳承下去,因此決心以積極正面心態迎接挑戰。
湘靈副社長王碧玉受訪時說,湘靈目前有五名全職和六名兼職人員,經濟上是靠藝理會的主要撥款(Major Grant)、演出籌款、文化配對基金(Cultural Matching Grant)、租金收入、捐款和贊助等來維持運作,目前已進入半專業姿態。
資源有限,使得全職演奏者上台表演的同時,還要肩負起各種行政和後勤工作。王碧玉認爲這一環節有待改善,必須設定一套更有效的機制,讓表演者更專注于演出。
湘靈的團隊相信窮則變,變則通。目前已成爲湘靈重要收入來源之一的南音感官別宴,今年以《何日君再來》爲主題時,就大膽地把南音與爵士樂相結合,再利用翻修得美輪美奂的首都戲院,營造一場具有上海風的盛宴。
不到兩個星期後,湘靈在新加坡科技與設計大學借用成龍捐贈的明清古建築,呈現一場典雅的傳統南音《禦前清客》,把古樂和古建築結合成爲精致的文化體驗。
兩場演出的反差很大,卻凸顯湘靈的可塑性,既能大膽創新,又能守住傳統,這無疑是它繼續生存下去的一大優勢。
文化、社區及青年部政務次長馬炎慶在出席了湘靈的上述兩項活動後,在他的面簿網頁上贊揚湘靈讓古老的南音在現代化的新加坡找到新生命。湘靈不僅與時並進,還把傳統藝術帶到新高峰。
盡管眼前成績亮麗,前路卻挑戰重重。丁宏海指出,湘靈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年輕南音人,已開始面對成家立業的現實考驗,如果湘靈無法安頓他們的未來,大家就會相繼離開,到外頭打工就業,爲養家糊口奔波忙碌,無法再兼顧南音藝術。這支弦管樂隊恐怕就會散掉。
他表示,湘靈接下來必須把南音當成文化事業經營,思考如何開發文創産品,創造市場價值,尋找更多資源來解決年輕人的生計問題,才有望跨越另一個門檻,提升爲能走出國際的專業藝術團體。
丁宏海認爲,湘靈還必須不斷吸引新人來學習和傳承南音,也必須擴大觀衆群和支持者,才能走得更遠。
朱家姐妹自掏腰包填虧損
在傳承粵劇方面花了畢生精力的新藝劇坊藝術顧問朱敬芬(70歲)和妹妹朱少芬與朱愛芬,每搞一次演出都要自掏腰包填補虧損,虧損額少則一兩萬元,多時三四萬元。
以2015年的《粵源唱敘在今宵II》那兩場演出來說,因邀請香港紅伶尹飛燕和她兒子與徒弟助陣,兩場演出的總開支是8萬9708元,票房和贊助收入是4萬8690元,這意味著他們得填補4萬1018元的虧損。
在新加坡業余粵劇界,朱家相當特殊,六兄弟姐妹中有五人是粵劇發燒友。他們的姑母朱麗紅是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著名粵劇花旦,朱敬芬六七歲就開始學粵劇。
她弟弟妹妹少芬、愛芬、炳坤、炳培都醉心粵劇。朱家第三代——敬芬之女陳泠孜、少芬之女陳綠漪、炳坤之女朱潔儀、炳培之女朱惠欣等,都參與今年10月1日在牛車水人民劇場的《粵劇寶典獻知音》,就連陳泠孜的女兒郭栩彤(23歲)也在幕後幫忙。
新一代當家:
自掏腰包非長久之計
目前的當家花旦陳泠孜(52歲)最可能接棒成爲新藝劇坊掌門人。她原本是一家日系公司財務董事,去年提早退休,朱敬芬因此對她寄予厚望。
7歲就隨媽媽學戲的陳泠孜有一副好嗓子,18歲正式上台演出,前後10年,不過婚後以家庭爲重。如今放下工作,女兒也長大,她才重回舞台。
但是陳泠孜坦言,她這一代不可能像媽媽阿姨那樣,年複一年爲了搞演出自掏腰包填補虧損,這不是長久之計。
不過新藝劇坊已答應一個慈善團體,明年爲他們演出籌款,後年是新藝劇坊創立10周年,因此至少要堅持到那個時候。
陳泠孜認爲粵劇在本地面對太多挑戰。首先是新加坡華人有很多不同籍貫,廣東社群居少數,而在方言式微後,年輕一代根本聽不懂廣東話。再來是劇團演出機會少,演員要提升水平較難,號召力不夠就必須請外援,這一來就推高成本。
另外,舞台租金,燈光、音響、布景等都不便宜。對制作質量要求得越高,成本也隨之增加。這次演出爲了達到更好的視覺效果,陳泠孜還和媽媽、阿姨飛到香港租戲服,自己把衣服提回來。新藝劇坊還得花錢租用場地排練和聘請音樂員。
盡管挑戰重重,朱敬芬依然樂此不彼。她笑說自己雖是“敗家女”,但花錢從事自己熱愛的傳統藝術,總比把錢輸在麻將台上來得強。
平社找不到能扛擔子接班人
創立于1940年的平社,是本地著名京劇團體,有過一段輝煌歲月。這個團體在今年的新加坡戲曲胡姬花獎中獲得本地戲曲界的“特出組織獎”,原社長陳木輝獲頒“卓越貢獻獎”,年輕演員任偉辰(26歲)則憑《春閨夢》奪得“優秀演員獎”。
但是從1985年至2011年出任社長的陳木輝,對平社未來的發展憂心忡忡,坦言這個京劇社目前處在很不健康的狀態,前途堪憂。最大的問題是找不到領導這個團體的接班人,也越來越難籌到所需的演出與活動經費。
藝理會資助仍不足
應付演出費用
平社今年8月2日剛剛在國家圖書館三樓戲劇中心呈獻經典折子戲專場,演出《秋江》《楊八姐遊春》《宇宙鋒》和《鳳凰二喬》。平社的演出向來贈票,因此沒有票房收入,經費全靠捐助。
陳木輝說,每一次演出,費用在3萬至4萬元之間,即使申請到藝理會資助,還得籌2萬多至3萬元。這次演出租用場地就花掉1萬4000元,聘請音樂員需要5000多元,請導演也要4500元,此外還要燈光、音響、布景、搬運費,如果需要添置服裝,也是一大筆費用。
幸好這個業余京劇社在76年的漫長歲月裏累計不少行頭行當,所收藏的戲服數量與齊全程度,恐怕沒有任何業余京劇團體能及。
平社在顛峰時期有80多名社員,目前剩下20多名活躍成員,新移民占了一半以上。社員每年交240元會費,卻不足以應付平社的日常開銷。
陳木輝說,位于史密斯街的平社雖獲得藝理會80%租金津貼,每月還是要一筆錢應付租金和水電,一年下來至少要8000至1萬元,這還不包括聘請老師來開班授課等。
他剛出任社長時籌款不難,平社當時還經常出國交流,甚至邀請中國著名京劇團到新加坡演出。但是原來那一套運作模式已不管用,今天也找不到人願意接下這沉重的擔子。
陳木輝說,本地年輕一代受英文教育,沒有中華文化根底,很難吸引他們加入平社,倒是從新移民中還能吸引一些年輕社員,觀衆裏年輕的臉孔也以新移民爲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