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作者是一名癌症患者,也是一名在校研究生。他之前在新加坡接受了幾個月的化療,後因病情反複,考慮到經濟以及家人照料等問題,回到北京進行後續治療。這是他站在一個病人的角度對魏則西事件的看法。文章轉自作者公衆號“每日抖一抖”。
文
在我入院的那天,我就知道現代醫學能力有限,進了醫院,縱使醫生盡了全力,生死也是一個概率而已。一步走錯就回天乏力。當然,接近走投無路以後,魏則西確實選了一個不太靠譜的醫院,而這一切的直接原因就是他在百度上搜索到了這家醫院。
則西跟我大約同等年歲,同是癌症,同病相憐,治病之前就知生死未蔔,對生死也是看得比常人透徹。死本身並不可恨,乃世間常態。可恨之處不在天災,而是人禍。于是這件事刷爆了朋友圈,百度成了衆矢之的。
互聯網人往往了解百度,當然知道百度制度頑疾之深,也許也是因爲百度賣吧一事,所以大家都把矛頭指向了百度。但是少有互聯網人了解醫院的,這次百度固然有責任,但是絕對只是一枚小小的替罪羊而已。在背後導致整個事件的根本原因,是莆田黑心的醫療産業,以及政府對他們的放任。
生病這麽長時間,跟醫院打交道也不在少數。病友間也基本都知道,那些坑錢的私立醫院是去不得的。在醫院被謀財的病人不是一個兩個,魏則西這樣的人也不是偶然一個了。
至于公立醫院,大家也早就知道,不是所有的公立醫院都可以去的,特別是那些部屬醫院。生病的病友都會互相交流,在中國的這樣一個信息不透明的環境下,病友間互相交流的信息都是第一手的可信資料,而許多這樣的信息,我也是通過一同治病的病人所知道的。曾經的血友病吧,就是這樣一個平台,那些假醫院的信息都會在第一時間被刪掉,而這樣最後的一個個交流的平台被刪掉,被莆田系醫院的公關所占領,最後引起軒然大波也不是偶然。
莆田系這樣的行爲,不僅害了很多病人,也連同一些很良心的私立醫院一同壞了名聲,比如我之前提到的道培醫院。
谷歌(Google)也曾經因爲協助販賣假藥而被起訴,事件起源于2009年抓住的一名假藥販子,叫惠克特。他原本被判65年的監禁,但當他發現他能夠作爲揭露谷歌的關鍵人物而獲取減刑的時候,他選擇了和聯邦調查局合作。
聯邦調查局起初並不相信惠特克的供詞,因爲他指正谷歌幫助他並不只是偶然行爲,他說,他在使用谷歌的 Adwords 的業務的時候,並沒有視圖隱藏自己的業務的非法性,可以合理推測,谷歌也在幫助其他類似的藥販子使用他們的廣告業務出售藥物。
但聯邦調查局還是給了惠克特一個新的身份,他將以一家廣告公司的 CEO 的身份作爲臥底調查谷歌,他只能待在一間屋子裏,所有的操作都是遠程的,他所有的通話記錄都會被錄音,所有的往來郵件都會被記錄。這一切,都可能會作爲將來證據來起訴谷歌。
但隨著惠克特一次又一次在谷歌的客服代表的幫助下,成功的把自己的非法網站發布到 Adwords 上時,聯邦探員們也不得不相信了惠克特的供詞。一位探員說,他們一直期望客服代表會拒絕他們的出價,但是最後總是事與願違。這大概是他們“最特別”的一次調查,畢竟他們3個月就花了20萬美元在非法谷歌廣告上。
2011年8月,谷歌與政府和解,同意被處罰5億美元。作爲和解協議的一部分,谷歌承認它最早自2003年開始幫助加拿大的藥店使用 Adwords,它知道美國人在通過它的廣告買這些藥,知道廣告客戶不要求處方就賣處方藥,知道谷歌雇員主動地幫助廣告客戶來逃避谷歌自己的藥業廣告政策和第三方驗證。
在那以後,谷歌改變了自己的廣告策略,規定所有打廣告的人都必須使用第三方的認證,即美國藥學委員會聯合會(NASAD)的認證,並且取消了在線人工咨詢。
這件事我記得很清楚,因爲谷歌一直是我想去的公司,那件事對我價值觀的影響很大,我那時候才明白,即便是“Don’t be evil”的谷歌,也是個利益爲重的上市公司。聯邦調查局(FBI)和美國藥監局(FDA)都在揭露這件事情上起了重要的作用,甚至是在廣大民衆還未知的時候。谷歌在這個事件裏的地位就好比于百度現在在中國的地位,至于調查局和藥監局相當于什麽,讀者心裏恐怕已經有數了。
我與則西同是生在中國,長在中國,我和他都是大學生,相似的經曆注定了我和他接觸到的環境是有諸多的共同點的。
則西信了百度,走錯了第一步,則西完全相信了政府下的部隊醫院,走錯了第二步。政府的小錯在于沒有及時監管百度的搜索結果,而大錯在于居然放任莆田商人官商勾搭在一起幹傷天害理之勾當。私立醫院坑人錢財在中國已經快成了人盡皆知的秘密的了,這都沒人管。想想都明白,大概政府就是莆田人家開的。
這麽想起來,我與則西相比最大的幸運,竟然就是我生病的當時是在新加坡,而不是在中國。我不用糾結哪所醫院是莆田系醫院,我不用擔心被醫院的醫生過度治療或是延誤了最佳時機,我不用操心給醫生送紅包或是醫院不願意收治,甚至我不用糾結某些規定,而那些規定制定的時候可能只是爲了某一位領導的個人利益甚至嗜好,或者一句拍腦門話。
寫在這裏的時候,剛好聽到母親看新聞說有聯合調查組(國家網信辦會同國家工商總局、國家衛生計生委)進駐百度公司,大概是事情鬧大了需要人出面管事了,但是其實這樣根本解決不了事情,只有大家都呼籲撤銷莆田系醫院的承包和行醫資格,或是加強監管,才可能解決問題。
誠然,一個企業既然大了,比如百度,就應該承擔一定社會責任,但是社會的維持主要還是政府的工作,企業監督本來就是政府的一部分工作,但是國有企業,比如部屬醫院的監督,普通人根本插不了手,這事情整個就是政府的失職。
中國新聞總是在說其他國家的不是,但無論是在新加坡還是台灣,醫院都不可能猖狂到如此地步。明眼人都知道是有人謀了私利。
我總喜歡拿新加坡和台灣舉例子,除去我生活過的原因,也因爲這兩個地區都是華人執政,與中國在文化和曆史上有諸多共同點。新加坡政府雖是專制,但法制健全,監督體制完善,政府自上而下就很清廉。台灣推行民主,民衆的聲音很大,媒體自由,所以監督自下而上,總有人敢站出來提政府的不是。無論體制如何,經濟發展如何,這些都不是政府執政不力的擋箭牌。
總有人說“最甜不過家鄉水,最美不過家鄉人。”在新加坡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生病了,竟成了幸事,豈不是個笑話?這真是一件可悲的笑話。
韓愈說“文以載道”,文章總是爲了表達某種觀點,但卻容易忽略事物的多面性。作此文的目的,也不是爲了說服誰,而是希望更多的人能夠思考更深層次的原因和問題。
文章的言辭可能激烈了些,我們的政府可能也沒有那麽不堪。但我總覺得,總得有人站出來說點什麽,不可能一直謾罵百度,不可能一直謾罵莆田醫院。無論在怎樣高素質高教育水平的國家裏,心術不正的人永遠都是有的,爲自己某錢財的人總是有的,連我自己都不敢說自己總是君子。但國家是什麽,政府是什麽?建立國家的基礎是因爲有大家互相形成了契約,政府是保證大家按契約行事,承擔責任義務的同時也能享受權利。文中提到的 FBI 調查谷歌的例子,一方面說明即便谷歌也不是什麽大聖人,另一方面也明確說明美國政府在對待這件事情上的立場。
放到我們這次來,百度的所作所爲,大概和谷歌差別不大,然而中國政府在這件事情上的作爲卻是大相徑庭,以至于莆田系醫院在百度上的廣告和搜索能夠越來越壯大。而莆田系醫院能夠發展成這樣,不知道有多少政府人員中飽私囊昧著良心幹傷天害理的事情。